第九十七章
季洵一直都知道自己招鬼, 其實他挺不明白的, 他兄長季修也長了一張讓京都女子神魂顛倒的臉, 可偏偏這些鬼魂都喜歡往他身邊湊,他兄長那邊可是乾淨的不得了。他母親帶著他去了不少名寺找了不少大師,那些和尚只說什麼八字太弱之類的話, 這麼多年來他也就靠著從寺中求來的符紙過活。
沒想到這南江的鬼魂這般……額……厲害,居然絲毫不怕他身上的符紙, 他是不是該讚一聲:不愧能在薛寄容的眼皮底下無所顧忌。
季洵是會游泳的,可是這女鬼不停地拖著他往下沉, 又加之陰氣襲人, 扛了沒多久便扛不住了, 他腦袋昏昏沉沉的,在暈過去之前聽見一聲驚呼。
薛杏容今日是和小葡萄出來玩的,她接過小葡萄侍女遞過來的糕點, 一邊吃著一邊與人往湖心亭去。
她很少出門, 自打當初姐姐把她從望露山地下山莊楚息的手中救回來了之後,姐姐就不怎麼讓她出門,而是讓她待在家中每日修習捉鬼畫符之術。
「阿杏,我覺得你變了好多。」小葡萄比薛杏容還要小一歲,十四歲的少女梳著雙丫髻,圓圓的臉蛋上泛著一絲憂慮。
薛杏容吃東西的動作一頓,疑惑地看向好友:「我哪裡變了?你的錯覺吧。」
小葡萄看著薛杏容那有些沉寂的臉色,不由偏了偏頭不再說話,明明就變了好多, 如果是在以前,她如果這樣說的話,杏容一定會很得意地揚自己的腦袋然後說:「我也覺得自己變了,變的越來越好看,已經甩了小葡萄你十條街了。」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
「呀!阿杏,你快看,快看,那裡是不是有一個人!」小葡萄在原地蹦跳著,伸手指著湖心亭便微微湧動的湖水。
薛杏容一愣,連忙小跑了過去,暗道不好,從懷中掏出姐姐交與她護身的符紙,手指一動扔入了水中。
一聲慘叫從水中發出,緊接著一渾身濕透了的白衣女子,女子瘦骨嶙峋,臉色蒼白如紙,**的長髮及至腳踝。
薛杏容看見這女鬼不由有些瑟縮,她看見這些女鬼就會情不自禁地想起那個像惡魔一樣的楚息。
這女鬼應是厲鬼,因為小葡萄和身邊的侍女也看得一清二楚。小葡萄縮到薛杏容身邊,雙唇緊咬:「阿杏,咱們現在怎麼辦?你能打得過嗎?」
「我打不過,不過……我有這個!」薛杏容從懷中掏出一個小青瓷罐出來在小葡萄面前晃了晃。
「這是什麼東西?」
「最近沒事兒搗鼓出來的,我給它取了個簡潔明瞭的名字……收魂罐。」薛杏容看了那飄在湖面之上捂著被符紙傷到的地方,不斷呻\\吟的女鬼,定了定心神,這女鬼有些道行,她確實打不過,不過現在正好試試這收魂罐的效果。
「臭丫頭,不知死活!」白衣女鬼待到身上疼痛微緩之後,利爪一抓,就衝著薛杏容及小葡萄直衝過來,小葡萄嚇得連忙摀住了自己的眼睛,薛杏容揭開收魂罐的蓋子,微微一抬手,默念了一句咒語,只見那收魂罐中有微弱光芒一顯,直衝而來的女鬼便這樣輕而易舉地被收了進去。
小葡萄張著嘴哇了一聲,扒著薛杏容的肩膀驚喜道:「阿杏,你這東西好厲害啊!」
「看來效果不錯,我回頭給你送一個,你隨身帶著免得遇上什麼不講道理的鬼魂。」
薛杏容和小葡萄說著話,壓根兒就忘了那還泡在水中的季洵,還是小葡萄的侍女出聲提醒,兩人才恍然,快步跑到亭中往下看,卻不知該如何動作好將人給救上來。
薛寄容在暗處搖了搖頭,終是現身飛至湖面上,手入湖水之中將已經徹底昏迷的季洵給撈了起來。
早春時節正是涼爽的時候,雖然季洵已經昏迷卻依舊能感受到寒意,靠著薛寄容的身體不由打起哆嗦。
「姐姐。」薛杏容看見來人驚喜出聲,小葡萄也忙喚了一聲寄容姐。
「走吧,先回去。」薛寄容
「姐姐……」薛杏容猶猶豫豫地看向自家姐姐懷中暈倒的睡美男,遲疑道:「你不會要把他也帶回去吧?」
薛寄容微微頷首,看著有些忐忑的薛杏容,沒有什麼表情的臉上漸漸浮現出絲絲笑意:「他鬼氣入體,若是不及早祛除怕是會傷及根本,待除去鬼氣便會讓他離開的。」
薛杏容雖然不願意不熟悉的人到自家宅子去,但也知道自家姐姐的性子,也就點頭應下了,姐妹兩人與小葡萄告辭,這才朝著九曲巷走去。
晚陽漸漸消失,薛杏容看了看已經暗下來的天空,又看了看旁邊不說話的薛寄容,歪了歪腦袋:「姐姐為什麼也在紅綾湖那邊呢?」
「怕你出什麼事兒,就一直跟著你。」
聲音依舊是淡淡的,但是薛杏容卻在裡面聽到了很多東西,比如關心,再比如掩藏在關心之下的濃濃擔憂。
………………
季洵迷迷糊糊地從床上爬了起來,身上的薄被隨著他的動作滑落,擰著眉四處望了望,這是一個很陌生的房間,窗戶大開著,窗台之上擺放著一株蘭花,屋內的擺置很是簡潔,只有一套簡單的桌椅,並著一個有些老舊的大衣櫃。
這不是他在南江的客棧,那……這是何處?
季洵看了看衣架子上搭著的長衫,思索了片刻,還是下床將長衫穿好,雙腿有些發軟地走了出去。
這是一個挺大的宅院,他繞來繞去走了許久,愣是沒有瞧見一個人影,季洵揉了揉眉心,一顆心直直地往下沉,他有種不好的預感,他不會是被那個女鬼拖到這兒來的吧?
季洵一邊胡思亂想一邊繼續往前走,走了一會兒到了前院兒,這院子很大,院子裡的主道上鋪著青石板,兩邊栽種兩棵高大的紫籐樹。紫籐花已經開了,滿樹都是。
季洵站在房屋拐角處,看向背對著他的方向立在紫籐樹下揮劍的身影,青色長裙鋒利長劍,他覺得這個背影有些眼熟,好像在哪兒見過。
「看來已經全部恢復了。」冷淡的聲音傳來,季洵瞬間便回過了神來,他驚覺自己看的入了神,連忙緩步走了過去,剛巧與轉過身來的薛寄容打了個照面。
這沒見著正面還好,這一見著正面,剛剛回過神來的季洵又陷入了呆滯了,這……這不是薛寄容嗎?他雖然與薛寄容只有一面之緣,但是這張臉他是無論如何也忘不掉的。
薛寄容見面前的男子直愣愣地看著她,雙眉微蹙,生出一股不悅來,遂冷冷道:「若是恢復了,閣下便速速離開吧。」
「薛、薛、薛姑娘。」季洵聞言連忙拱了拱手,身體的動作竟是快過腦子的思考,有些踉蹌地退了幾步跌坐在地上,虛弱道:「這,你看,我這身體似乎還沒好全呢,走一兩步便頭昏眼花的不行,怕是,怕是還得叨擾些時日了。」
薛寄容冷冷地看著坐在地上耍賴的男子,手腕兒一動,收在背後的長劍瞬間亮了出來,直直地指著他,聲音之中透著寒氣:「我的脾氣並不好,馬上離開,否則別怪我不客氣。」
面前泛著冷光的長劍散發著寒氣,季洵不由往後仰了仰身子,雖然知道薛寄容只是在嚇唬他,可還是不由生出那麼點懼意來。
「那個,薛姑娘,我是真的……」虛弱兩個字還未說出口,眼前白光一閃,劍尖直抵咽喉,季洵下意識地屏氣凝神,連口水都不敢咽一下。
「好,好吧,那我就先離開,不過……」季洵伸著手慢慢地推開下頜出的長劍,待到長劍離得遠了,又恢復成嬉皮笑臉的模樣:「我不認得路,薛姑娘你送我一程唄。」
薛寄容擰了擰眉,晚了一眼天色,估摸著薛杏容快要回來了,便收了長劍往大門的方向走去。季洵看著她的動作,知曉她是應下了,遂麻利地從地上爬了起來,追上了薛寄容的步伐。
薛寄容沉著臉一路在幽長的小道上,旁邊是男子從未停歇的說話聲,冷然地看了他幾眼表示警告,奈何那人似乎太蠢接收不到她的意思,仍舊說個不停,絲毫沒有停下來的趨勢。薛寄容偏了偏頭繼續目不斜視地往前看,心中默念清心咒,屏蔽身邊的聒噪。
九曲巷的小巷子拐來拐去,複雜的很,如果不是久居此處的人,必定會迷路的,這也是薛寄容會鬆口送季洵的原因。
彎彎繞繞走了許久,總算是繞了出來,季洵有些不捨地看了薛寄容一眼,磨磨蹭蹭地抬手告辭:「那個,我叫季洵,多謝薛姑娘你的救命之恩,改日在下必定登門道謝。」
「不必了,救你的不是我。」真正救他的應該是杏容,她只是順道把人從湖裡撈起來罷了,就連後面祛除鬼氣這事兒也是她口述,杏容動手的。
薛寄容丟下這句話,轉身離去,她一個人動作很快,比起和季洵一起走出來時快了將近一倍的速度,不過轉眼便消失在巷子的拐角處。
季洵靠著牆壁兀自出神,那青色的瘦削背影早就不見了,他依舊回不了神來,還是有歸家的小孩兒路過時不小心撞了他一下,他才總算是神思歸位。
薛寄容並沒有把那個有些在她眼中有些聒噪的男子放在心上,哪怕那男子有著世所少有的容色。見慣了魑魅魍魎,美醜於她而言沒什麼區別。
她原以為不會再見到季洵,沒想到那人臉皮厚的程度遠遠超過了他的想像。
每日準時到薛家報道。
三月二十,薛寄容正在屋後的竹林裡練習桃木劍與符紙的配合使用,而卻聽見耳邊傳來清清爽爽的男聲。
「其形也,翩若驚鴻,婉若游龍……」
薛寄容像是看智障一樣地看著搖頭晃腦的季洵,揮劍砍修竹,冷道:「閉嘴!誰讓你進來的?」
「你家的看門狗。」季洵無辜地指了指旁邊歡騰地啃著骨頭的大黃狗。
薛寄容冷冷地掃了一眼大黃狗並著季洵,言語森然:「今天晚上吃狗肉好了。」大黃狗啃骨頭的動作一僵:吃狗肉=它玩完兒,瞬間明白過來的大黃狗立馬齜牙咧嘴,後腿一蹬,前腿一躍,朝著季洵狠狠撲去,伴隨著一陣又一陣的狂吠。
「哎,哎哎……你別咬我啊,別咬我!」
三月二十五,薛寄容在紫籐樹下打坐修神,敏銳地聽見幾聲豬叫,秀眉微蹙,睜開雙眼朝著聲音發出的地方看去,只見自家的圍牆之上趴了一個人,正是季洵,還有一團粉色的東西在他懷中拱來拱去。
季洵發現薛寄容在看他,興奮地朝著她招了招手,薛寄容看了看自家頗高的圍牆和下面虎視眈眈的大黃狗,淡淡地收回視線,繼續閉目養神,她就不信那季洵敢跳下來。
過了一會兒,沒聽見什麼聲響,薛寄容原以為季洵已經走了,卻沒想到咚的一聲從牆邊傳來,緊接著便是季洵的痛呼聲和大黃狗的狂吠聲以及豬的……驚叫聲。
實在是太吵了些,薛寄容睜開眼掃了一眼壓在季洵身上凶神惡煞的大黃狗,終是開口:「大黃。」
女主人的聲音裡含著警告,大黃狗騰地從季洵身上跳了下來,畏畏縮縮地小跑去了牆角。
季洵慢騰騰地從地上爬了起來,愛憐地拍了拍自己懷中的粉色東西,又趾高氣昂地看了一眼牆角的大黃狗,得意地輕哼了一聲,一瘸一拐地朝著紫籐樹走去。
薛寄容已經站起了身,背著手冷冷地看著十分狼狽的季洵,不解道:「你又來做什麼?」
季洵聽見她問話,瞬間精神來:「我來給你送東西的。」
薛寄容心下一動,目光移向艱難地吊掛在他衣襟上的……豬,不由沉默,應該不是她想的那樣吧。
季洵興沖沖地把自己懷中的小香豬拎了出來,往薛寄容面前一鬆,臉色真誠:「送給你的,我還給它取了個名字,叫『我愛你』,怎麼樣好聽吧?就作為咱倆的定情信物吧!」
這隻豬還真是送給她!還什麼鬼定情信物?薛寄容多年如一日的冷臉終究還是繃不住了,略有些陰森森地道:「送豬……給我?」
「是啊,送給你的,我找了好久才找到這麼可愛的小香豬呢,你看,和你多配啊!」季洵雙手抱著小香豬,興奮地晃了晃。
和她很……配!哪來的智障?
薛寄容實在是控制不住自己了,抬腿就是一腳,聲音冰冷:「滾!」
季洵倒在地上,手一鬆,小香豬麻利地溜了下來,角落裡的大黃狗適時地接收到自家主人的指令,搖著尾巴,齜著滿口利齒歡騰地衝向了季洵。
季洵手忙腳亂地從地上爬了起來,到處跑,一邊跑一邊道:「大黃,別追了,哎呀,阿容,阿容!記住啊,那隻豬是咱倆的定情信物,我……我……我先走了。」大黃狗太兇猛,他得先撤了。
季洵溜得很快,大黃狗見他出了季家宅院的大門也就沒再追攆,而是轉了回來瞪著眼瞅著在自家主人面前撒嬌賣乖的小香豬。
薛寄容低著頭看了那在腳邊蹭來蹭去的小香豬許久,動來動去的耳朵上的梅花印記格外顯眼,她彎下腰身還是將小香豬抱了起來。
小香豬似乎很高興,一直歡騰地朝著她叫,薛寄容的冷臉不由收了收,輕聲道:「真是個……奇葩。」送豬當做定情信物,虧得他想的出來。
薛寄容抱著小香豬在紫籐樹下站了好一會兒,薛杏容回來之後便將小香豬交到她的手上,並囑咐道:「給它喂些吃食。」
薛杏容訝然地掂了掂手中的豬,問道:「姐姐,這是哪兒來的豬?」
「別人送的。」薛寄容眉眼微微柔和,又與薛杏容說了些話,轉身打算出去。
「姐姐這個時辰要出去嗎?」這個時辰不是從來不出門的嗎?怎麼突然要出去了?
「嗯,有點事情,我很快回來的,阿杏別擔心。」薛寄容溫和地摸了摸妹妹的腦袋,說完這話,便踏著青石板出了薛家宅院。
薛杏容看著自己姐姐的背影,不知為何一顆心直直地往下沉,原本清亮的眸子漸漸變的昏暗起來,她的手不由抓緊,被她緊緊勒住的小香豬發出一陣嚎叫,薛杏容將小香豬拎進廚房,端了一碗剩粥水放在它面前。森冷的目光不停地在小香豬身上打轉,別人送的?不用想也知道是那個整天纏著姐姐的該死男人,早知道那日在紅綾湖就不救他了,被女鬼弄死了最好!
小香豬被那可怕的眼神嚇得直打哆嗦,飲了兩口粥水便有些害怕的哼叫了兩聲。這聲音將薛杏容的心神拉回了來。
反應過來自己剛才在想些什麼的薛杏容,不由有些慌張地後退了兩步,她剛才怎麼會生出那樣可怕的想法?心中慌亂地薛杏容跌跌撞撞地跑了自己的房間。
薛寄容說是有事,也確實是有事,她到藥鋪買了幾幅藥,拎著藥繞入深巷,運起輕功,朝著南江城中最大的客棧飛去。
作者有話要說: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