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天色已經完全暗下來了, 站在樹下的兩人只能靠著透過樹葉縫隙照射下來的慘淡月光緩緩地略帶摸索的前行。
烏辛緊緊地抓著顧昀和的衣袖, 惶然地聽著樹葉沙沙作響似鬼鳴:「少爺, 咱們,咱們這是走到哪兒了?」
顧昀和擦了擦額角的汗,搖了搖頭:「我也不清楚。」他們兩人今日從莊子裡出來之後, 並沒有追上柳青楓和沈半薇她們,因為一直見不著人影, 他們便打算返回莊子去,城郊的這片地他還是很熟悉的, 明明就是按照記憶之中的路線前行的, 可就是怎麼走怎麼不對。
在路上兜兜轉轉了將近了好幾個時辰, 他們卻依舊沒有走出去。陰森森的冷風不斷地撕扯著四周的枝葉,昏黃月光下的道路透著滲人的氣息。
「少爺,咱們, 咱們是不是遇上鬼打牆了?」烏辛說完這話, 自己打了個寒顫,瑟縮著靠在顧昀和肩膀上。
顧昀和將烏辛扒拉開,擰眉往前走了走,踩到了地上的枯枝,枯枝垮啦的斷裂聲在這寂靜的夜中顯得尤為刺耳:「莫要說這些了,咱們再走走,說不定一會兒就走出去了。」這般乾站著自己嚇自己,還不如往前走走看,萬一轉著轉著就出去了呢?
兩人走著走著, 原本不停吹著的冷風都漸漸消失了,天上的彎月也隱沒在雲層之中,寂然無聲的夜,漆黑難行的路。
饒是顧昀和這般遇事鎮靜心如止水的人,也漸漸生出一絲絲憂慮來。
黑漆漆的夜裡,遠處的兩個碩大的紅燈籠裡燭光幽幽,那兩個燈籠已經很破舊了,上面有不少小窟窿,還有纏纏繞繞的佈滿塵土的蜘蛛網。
這是一座月老廟,殘損的牌匾上依稀能瞧見『月老祠』三個字。大開的木門上紅漆已落,裡面是略顯昏黃的燭光,和滿地的枯草。
顧昀和舉步走了進去,枯草鋪就的道路踩上去總有一股不踏實感,好在內裡有光線,他能看清路面,這才敢放心大膽的往前去。
月老像上是滿滿的蜘蛛網和厚重的塵土,案前擺放著一碟子看上去頗為新鮮的水果,這水果紅艷艷的他從來沒見過,上面還沾著些許殘留的水珠,像是剛剛洗過的。水果旁邊是一個大瓷碗,瓷碗之中是一隻烤雞,烤雞冒著熱氣表皮焦黃,隱隱散發著香味,讓從中午開始便未用過東西飲過水的顧昀和烏辛兩人暗自嚥了嚥口水。
除此之外,香案上還擺放著兩支燒的正旺的紅燭,還有一小碟炒花生米和一碗米飯。
顧昀和轉了一圈,這月老廟小的很,正堂中央還點著柴火,火光極大,角落中擺著一堆木材。坐在火堆旁邊伸著手烤了烤火驅散了身體上的寒氣,感覺到身體漸漸回暖,他這才叫了一聲烏辛。
烏辛正站在案前,目不轉睛地瞅著案上的烤雞和米飯,他實在是餓得很,肚子一直在叫,再這樣子下去他烏辛非得餓死不可。
「少爺,要不咱們用點吧,實在是太餓了,實在不行吃個果子也好啊。」不飽腹的話,解解渴也行啊。他口乾舌燥飢腸轆轆,作為顧家少爺的貼身小廝,他已經很多年沒有過這種感覺了。
顧昀和當然不應,且不說這裡奇奇怪怪的,他自小讀經史典籍知禮儀仁智,這東西一看便是有主的,如何能隨隨便便動得?烏辛見顧昀和拒絕,他也知曉自家少爺的性子,得了答案,也不再多勸,只是眼饞地盯了許久才慢吞吞地走到顧昀和身邊坐下,時不時地朝著案上的烤雞望上幾眼。
兩人坐在火多旁邊聽著柴火燃燒辟里啪啦的聲音,一時之間靜默無言。
……………………
安深深和沈立循兩人坐在房頂上,夜晚的風有點涼,沈立循把手中的披風搭在安深深身上,望著天空的月牙:「想什麼呢?」
「我在想,到底什麼時候才能吃上晚飯。」她本來是想要去廚房幫沈半薇的,可是沈半薇說她要大顯身手讓她別瞎參合,那人在廚房裡已經搗鼓了不知道多久了,熬個粥能傲好幾個時辰,她也是十分佩服她的,真的!
「真的是在想這個?」沈立循微微側頭看了她一眼。
安深深扒著他的手臂挪的近了些:「確實不是在想這個,我是在想關於薛寄容的事情。」
「你覺得如何?」他們倆還真成了薛家先祖轉世了?
「說不定還真是。」安深深歎了一口氣,桑雪雖然沒有直接告訴她,但其實話裡話外都沒有否認,桑雪在世間遊蕩了千年了,她與薛寄容應該是同屬一個時代的,她知道的事情應該很多很多。還有薛如如說的話,她這些日子做的夢還有薛家畫冊上的畫像,她有一種感覺,那畫上的人就是她自己,強烈的感覺。
也許她真的是薛寄容轉世……這種感覺,當真是奇妙極了,自己成了自己最崇拜的人的轉世,人生啊,就是這般的富有戲劇性。
「如果真是如此,那咱們之間的緣分可算的上是命中注定了。」沈立循雙手交叉放在膝上,言笑晏晏地看向安深深,目光柔和似水,『命中注定』這四個字他十分喜歡。
安深深回看著沈立循,抿著唇笑了笑,沈立循好像在那彎彎的眉眼裡看到了自己的身影,清亮的雙眸盛著淺淺的笑意,除此之外,那裡面只有他一個人……只有他。他忍不住抬起手放在她的額角邊輕輕摩挲,柔滑的肌膚讓他的心微微一動,心神也似乎有些不受控制。
輕撫額角的手慢慢地繞至安深深的身後,動作輕緩地將人攬在懷裡,下巴靠在她的發頂上,淡淡的香味兒縈繞鼻息,他的心中格外的踏實,就像是生命之中原本空了的一塊慢慢地被填滿了。
沈立循眉眼低垂,也許真的是命中注定吧,好像冥冥之中自有定數。
安深深動了動腦袋,靠在他的脖頸處,髮絲撓的有些發癢,沈立循不自覺地笑出聲來。
「就這樣靠坐著……多好啊。」多好啊,什麼都不用去想,什麼都不用去做。沈立循兀地生出一股了無缺憾之感來。
「就這樣坐著……會餓死的。」安深深笑著道。
「真是煞風景。」沈立循理了理披風將她包裹好,一面看著庭院裡被冷風捲起的殘葉,緩緩道。
薛如如趴在庭院裡的石桌上,氣鼓鼓地望著坐在房頂之上的兩個人,她先時睡著了,這下起來的時候轉了一圈才發現安深深和沈立循到了房頂上,她估量了高度,悲催地發現自己飛不上去。
薛如如撐著腦袋撅了噘嘴,瞪了一眼蜷縮成一團正在睡覺的小黑,又瞄了瞄安深深和沈立循,慢慢吁出一口氣來,算了,還是不要打擾先祖大人和先祖父好了,歲月悠悠,相逢不易,這是娘親說的。
暗寂的天空,流星劃過,安深深靜靜地看著它消失在天際,她沒有許願,她的心願不需要寄托在流星上,無論是什麼東西,都要靠自己。
沈半薇拿著鍋鏟直接飛上院牆,急的跳腳:「我就說怎麼不對勁兒,哥,師父,顧表哥和烏辛還沒回來呢。」
安深深與沈立循:「???」你說誰呢?
「看你們這樣子就知道肯定也是忘得影兒都沒了!我讓張管事找遍了整個莊子都沒見著人,說是他們今天出去了之後就沒回來。」沈半薇急急道。
沈立循與安深深對視一眼:「是不是往周圍農家去了?」
「沒有沒有,早就讓人去找過了,沒人見過他們,這邊靠近望露山,時有財狼虎豹出沒,他們兩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不會出什麼事兒吧?」沈半薇是急得不行。
幾人商議了一會兒,又叫了些人一起出去找顧昀和和烏辛。
而此時的顧昀和烏辛兩人則是在月老廟的火堆旁,靠在一起昏昏入睡。一陣森冷的寒風從外面吹了起來,刮起的火星沾上兩人的衣衫,上好的棉綢很快便出現了不少火燒出的小洞,還有火星落在了烏辛的手背上,微微的灼痛讓烏辛醒了過來,外面的風還在不停地吹著,這風裡像是夾著雨雪,怪是冷的很。烏辛搓了搓手,又推了推顧昀和。
「少爺,咱們坐遠些吧,火堆冒出來的煙全進了咱們肚子了。」
「行,咱們到香案邊去,你去把那扇破門掩上吧,好歹能擋擋風。」
這門只剩下一扇了不說,這還朽的不行,烏辛輕輕推了推門,吱吱呀呀的聲音瞬間響了起來,拍了拍滿手的灰,又找了一塊石頭來,打算著抵著門角,剛剛放下石頭直起腰來,目光落到庭院裡,嚇得一個撲騰跌坐在地上。
「少爺……少爺……少爺……」烏辛抖著手指著外面。
顧昀和連忙跑了過去,看著空蕩蕩的只有枯草的庭院不明所以:「怎麼了?」
「我剛剛看到……看到有個影子飄過去!」烏辛嚥了嚥口水,牙齒打著顫,這深更半夜荒郊野外的,說不得就有什麼孤魂野鬼在外遊蕩呢!
「別嚇唬自己,快些過來吧。」
「少爺,你難道沒看過那些怪志小說嗎?好多都是在什麼荒郊野外的寺廟裡碰見狐妖啊,女鬼啊什麼的。你說咱們今晚不會也碰上吧?」烏辛跟著顧昀和身邊經常出入書肆,顧昀和看的他又看不懂,他一向是拿著什麼鬼怪故事自個兒躲在角落裡瞅,這瞅得多了,腦子裡也就裝了不少。
顧昀和搖了搖頭,一點兒也不想和烏辛說話,烏辛卻一點兒也沒有停下了的打算,他現在很餓,想睡也睡不著。
「少爺,你聽我說啊……」烏辛低著頭碰了碰地顧昀和的胳膊,卻發現顧昀和身體發僵,忙看向他問道:「少爺,你怎麼了?」
「外……外面。」顧昀和愣愣的看著外面的庭院,有些結巴地回道。
烏辛順著他的視線往外一看,嚇得直接縮在了香案下面。
只見外面庭院裡,有一紅裙女子緩步向他們走來,外面的光線沒有裡面的足,他們看不怎麼清楚女子的容顏,因為刮著風,那黑色的長髮往前飄蕩著,紅色的披帛也被吹的四處亂飛,一瞬之間還真是像女鬼御風飄飄而來。
紅裙女子立在那扇先時被烏辛關上的破門前,慢條斯理地理了理自己被吹得散亂的長髮,又整理好自己的衣裙,這才含著笑意走了進來。
女子膚色白淨,眉清目秀,看起來嬌嬌弱弱的模樣,她的唇角微揚,對著顧昀和和烏辛曲身行了個禮:「奴家洛疏,問兩位公子好。」聲音柔婉,倒是和這形象相配。
「你、你離遠點兒!你是鬼還是妖?」烏辛躲在香案下瑟瑟發抖,驚叫道。
女子掩唇笑了笑:「奴家不是鬼也不是妖,奴家只是住在不遠處的普通人家的姑娘,今晚是來此祭拜月老,好叫他老人家賜我一段良緣的。」眉目含羞帶怯,到叫烏辛一時之間迷了眼。
「姑娘為何這大晚上的出來祭拜?」這不符合常理吧,哪家人家會放心自家黃花大閨女獨自一人半晚上出門來?別說這城郊之外,便是京都城內也是甚少的。顧昀和不著痕跡地退了幾步與這自稱洛疏的女子拉開距離。
洛疏也不在意,反倒是走至角落邊,拿起幾塊木材小心地放進火堆之中,原本有些弱的火又漸漸地大了起來。
「這望露山中幾乎沒有什麼人出沒的,我是自小在這兒長大的,這望露山沒人比我更熟了,有什麼好怕的?」
「望……望……望露山!」烏辛尖叫出聲,滿臉驚恐,顧昀和也有一瞬間的失色。顧昀和十分確定,自己沒有走錯路,因為就在前幾天他還奉命出城在這周圍辦事兒,這邊的路他熟得很,沒有理由會踏進望露山來。望露山是什麼地方?那可是和聽風攬月並稱的大衍三大險境,他不可能就這麼稀里糊塗地進來了。
顧昀和擰著眉,手撐在香案上,一時之間竟是心中發慌,腦子發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