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沙發上的龍二睡得像隻豬，只穿了一條大褲衩，露出精壯的上半身，他身量太長，腳一直伸到沙發外面。

　　蔣森看著他那隻無處安放的腳，腦袋裡想著刻在武器上的妖怪，又想到當初參加地府公務員考試時慘無人道的體驗，繼而想到自己背的眾多題目裡似乎有一條龍生九子的填空題……

　　龍二，龍家老二……刻在武器上……愛待在廟裡抽煙的兄弟……難道龍二是睚眥？！這二貨居然是神獸？！

　　那麒麟豈不是祥瑞？！那他自己怎麼連個戀愛都談不成？……不對。蔣森的腦袋又轉了轉，參考書上說麒麟是龍家老五狻猊（酸泥）的孩子啊，而且人家可比麒麟出生早多了……

　　他正想著，龍二哼嚀了兩聲睜開眼，眼角還糊著眼屎，頂著一頭雞窩似的亂髮，睡意朦朧間喊他：「繡球。」

　　蔣森腦袋裡關於神獸的幻想全部破滅了，沒搭理他，轉身進了衛生間。過了一會兒，客廳裡傳來龍二收拾枕頭被縟的聲音。

　　待蔣森從衛生間出來，房間裡昨夜留下的啤酒罐和泡麵碗就都收拾乾淨了。

　　昨晚下了一整夜的雨，今天一大早陽光明媚。

　　如今郝樂山待在醫院裡養傷，南山區辦事處裡只有三個人。

　　冉鼕鼕正就著辦公桌吃包子，見龍二進來，一邊吃一邊開他玩笑：「龍二哥，你現在每天比我們這些正式工到辦公室還勤呢，哪天去地府考個公務員，咱們一起混唄。」

　　龍二沒說話，後腳進來的蔣森看見她，說：「你看APP通報批評了沒有？」

　　「沒有。」冉鼕鼕塞了半嘴包子，一邊嚼一邊按開手機，上面果然顯示著一條未讀信息。她讀完信息，那雙銅鈴眼又瞪大了：「操！什麼鬼啊？！憑什麼扣主任工資？！」

　　蔣森嘆了口氣搖搖頭，表示也很無奈。「晚上請主任吃頓飯吧，安慰安慰他。」

　　冉鼕鼕張了張嘴，還沒來得及說話，柳江元就掀開門簾進來了。那頂寬沿兒禮帽被壓得很低，冉鼕鼕說：「對不起主任。」

　　柳江元搖搖頭，說：「沒事，嘶……」然後繼續戴著他的帽子到辦公桌後面坐下。

　　冉鼕鼕狐疑地盯著他的臉，半晌問：「主任，你嘴角怎麼青了？」

　　「……摔的。」柳江元終於還是摘下了他的帽子。

　　「……」於是辦公室其餘三人的六隻眼睛全集中在了柳主任的臉上。

　　冉鼕鼕盯著他左邊眼睛上的烏青，說：「主任，你這摔得可夠準的，是照拳頭上摔的吧？」

　　柳江元砸了砸嘴不搭理她，說：「都幹活兒都幹活兒，下面派來個新主任，也不熟悉品性，以後說話別向以前似的沒個把門兒。」

　　冉鼕鼕還要問：「主任，你這不會是被人給打的吧？誰打的，你跟我說，姑奶奶保證揍得連他媽都不認識！」

　　「鼕鼕……才剛剛跟你說過，謹言慎行，你能不能稍微往腦子裡去一點兒？啊」柳江元嘆口氣，過了好半晌才說：「你嫂子打的，我不是被扣了半個月工資嗎？」

　　蔣森低頭忍笑，冉鼕鼕哦了一聲，這回終於學乖了，說：「我我……我以後一定謹言慎行。」然後坐回去繼續吃她的包子去了。

　　柳江元因為挨打，面部表情有點扭曲，咧著嘴，微瞇了一隻眼睛，說：「那咱們先把那個追緝魂魄的事情定下來吧。」

　　冉鼕鼕趕緊舉手：「南山連環車禍那個張啟明還是我負責吧。」

　　「那個張啟明，現在是人是鬼都不知道，連屍體都不知道在哪裡，太危險了，你還是不要插手了。」柳江元說：「張啟明由我來負責，拆遷案裡那個牛鵬由小蔣負責，沒有異議吧？」

　　「有。」冉鼕鼕舉手：「我弄丟的人，就我來負責，再說……」她說半晌停下沒繼續說。

　　「再說什麼？」柳江元問。

　　「再說就您這弱柳扶風的身條，我也不放心。」她幸虧還是把『你連嫂子都打不過』這句話嚥了回去。

　　老柳嘆了口氣，一手托腮，扶著下巴陷入了沉思。

　　傳說中不日到任的秦松宇副主任，一個星期了還沒來，郝樂山都舉著他的胳膊出院了。

　　「咱們晚上聚聚唄。」郝樂山在醫院裡待了一個星期，臉龐愈發圓潤了。

　　冉鼕鼕抬頭看他一眼，說：「聚什麼？慶祝主任被扣半個月工資？」

　　「慶祝我出院了啊。」郝樂山說：「鼕鼕，你一點兒都不為我高興嗎？」

　　「高興高興。」蔣森從圖書室出來，順路拍了拍他的肩膀。

　　柳江元後腳跟出來，說：「聚聚也好。」

　　郝樂山高興了，轉頭對著冉鼕鼕擠眉弄眼做了個鬼臉。

　　「出去吃？還是在辦公室叫外賣？」冉鼕鼕問。

　　「在辦公室吃吧，晚上都有工作，出去吃不方便。」柳江元眼角的傷還沒痊癒，每天走哪兒都頂著個熊貓眼，出門見人就說自己新長了個胎記。

　　蔣森便接著他的話說：「對，叫外賣來辦公室吃吧。」

　　龍二跟在他屁股後頭，說：「吃小龍蝦。」

　　郝樂山說：「吃火鍋吧。」

　　柳江元剛被扣了半個月的工資，按照他的想法，吃什麼都不如吃拉麵，他正猶豫著想開口。蔣森說：「就吃火鍋吧，咱們幾個請主任，主任因為咱們幾個的失誤，擔了那麼大的責任。」

　　他這樣說完，冉鼕鼕跟郝樂山兩個也附和。

　　蔣森叫了一份火鍋外賣，另外給龍二叫了兩份小龍蝦，五個人坐在辦公室裡大快朵頤。柳江元喝了兩口小酒，情緒上來了，以往端方自持的老幹部人設瞬間崩塌，拍著旁邊蔣森的肩膀，揉著眼睛半晌，說：「小蔣啊……」說完就長長地嘆一口氣：「咱們辦公室裡，就你最懂事，成熟，穩重，說句不見外的話，以後啊……」他又拉長了聲音，半晌才帶著哭腔說：「以後你就叫我哥，哥哥我……唉……沒有本事……想當年……」

　　龍二一雙眼睛始終盯著他的手，怎麼看怎麼礙眼，過了一會兒實在忍不住，說：「你不准拍他，他也不能叫你哥。」

　　蔣森回頭說龍二：「乖乖待著，別鬧。」

　　柳江元忘了屋裡還有這麼一號戰鬥力很強的閒雜人等，瞬間不去打擾蔣森了，轉頭又去拍冉鼕鼕：「鼕鼕，我可是把你當女兒看的……」

　　冉鼕鼕喝了兩杯啤酒，說：「主任，你不會是打算讓我叫你爹吧？」

　　「傻閨女！」老柳輕輕拍了兩下她的腦袋，又起了個頭：「想當年……我在地府也是有名的人物，你知道我幹嘛的嗎？」

　　郝樂山已經喝得臉紅脖子粗了，伸長了腦袋問：「幹嘛的？」

　　「我是給謝先生當書記員的！」柳江元一拍桌子，說：「你們知道謝先生嗎？咱們的頂頭上司！黑白無常裡的白無常，大名鼎鼎的謝必安謝先生啊！」

　　冉鼕鼕坐在旁邊不答話，看著郝樂山跟柳江元兩個醉鬼開始吹牛皮。

　　蔣森的臉也有點紅，但神志還清醒。龍二坐在他身後剝小龍蝦吃，剝兩個，自己吃一個，餵他吃一個。

　　屋裡正熱鬧著，門外有人喊：「你好？有人嗎？」

　　柳江元軟著腿站起來：「有！我們都在呢！」

　　冉鼕鼕作為整個屋子裡唯一沒露醉態的正式工，站起來去招呼，她從門簾裡探了一顆腦袋出去，問：「你找誰？」

　　外面站著個穿了一身白西裝的人，手裡正拿著張紙條，他一會兒看看紙條，一會兒又退兩步出去看看門牌號，說：「我是秦松宇，過來報到的，你們這裡怎麼連個門牌都沒有？」

　　冉鼕鼕說：「難道要在大門口寫上『引魂使辦事處』六個大字？城管會來砸門的好嗎？」

　　秦松宇撣了撣身上不存在的灰塵，說：「那倒也是。」

　　說著，他走過去，冉鼕鼕掀開簾子讓他進屋，裡面熱鬧繁忙的景象立刻撞進他眼裡。「啊，咱們這裡的工作風格是這樣的嗎？那我就放心了。」

　　柳江元看見生人進來，已經有點酒醒了，說：「這是誰？」

　　冉鼕鼕道：「新來的副主任秦松宇。」

　　蔣森兩眼一搭，莫名覺得眼熟，再瞇眼一看，嘴裡發出一聲疑問：「嗯？這不是……」這不是在紅塵客棧裡非要找人決鬥的白西裝嗎？！

　　柳江元剛剛還在跟郝樂山雲天霧地，聽見這個名字這個頭銜，打了個激靈，一下子酒全醒了。「唉，你好你好小秦。」

　　秦松宇也說：「你好你好。」說完自覺找了個位子坐下，說：「我還沒吃飯呢，能添副碗筷嗎？」

　　冉鼕鼕給他拿了一份多餘的蘸料，他竟然就那麼坐下開始吃起來。

　　這屋裡的人基本上都清醒了，除了已經昏睡過去的郝樂山，柳江元一邊示意冉鼕鼕給秦松宇倒酒，一邊問：「小秦以前是在下面坐辦公室嗎？」

　　冉鼕鼕看著他擠眉弄眼的樣子沒領悟到旨意，問：「咋了主任？」

　　蔣森在旁邊看見，低頭憋住笑，自己站起來替柳江元跟秦松宇倒了酒。

　　秦松宇像八輩子沒吃過飯一樣，一邊狼吞虎嚥一邊說：「沒有，我就是剛考進去的，唉，現在這世道，找份工作太難了。」

　　「……」柳江元一腦袋問號，也顧不得上下級的關係，親自給秦松宇又添了一杯酒，問：「什麼叫……剛考進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