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完結章

　　蔣森的心忽然被這句話擊得抽搐了一下，他沒來得及想更多，就聽到對面繡球的那縷魂一聲聲喚龍二：「睚眥，相公，夫君……你再好好看看我，是我……」

　　這些稱呼，一個比一個肉麻，蔣森聽得不住地皺眉，可他感覺到龍二的心都快酥了。

　　旁邊的冉鼕鼕直愣愣問：「他怎麼變成森哥了？」

　　秦松宇向她解惑：「這東西食魂，大概是早年吃了蔣森某一世的一條魂魄。」

　　「丟魂之後不應該是龍二哥那種表現嗎？怎麼森哥還活蹦亂跳的？」

　　秦松宇看了看此時的龍二，又想到平時跟龍二形影不離、今天卻沒有跟過來的蔣森，低聲嘆了一句蔣森的名字：「小蔣啊……」之後便沒再說話，只是靜靜看著場上僵持不下的戰局。

　　姬惠雲跟羊小二兩個一邊一個站在妄的左右兩邊，與龍二、狻猊成一個四邊形將妄夾在中間。他們兩個一個露出了蛇尾，一個長出了羊角，蛇尾輕輕拍打在地面上，發出啪啪的響聲。

　　姬惠雲綠色的尾巴越拍越急，與遠處囚牛手裡的琴音很不相稱，她幾次想要開口，看向龍二，張了張嘴，卻又嚥了回去。對面的狻猊忍不住叫了一聲：「二哥……」

　　龍二沒有回答，他握著長矛的手有些顫抖，蔣森在他的身體裡默默道：「龍二，在你心裡，從前的繡球那麼重要嗎？」

　　「你的所有都重要。」龍二說：「他曾經是你的一部分，我不能下手。」

　　蔣森沉默了一會兒，說：「我又何嘗不是他的一部分呢？」

　　龍二被這句話說得愣住，但他沒來得及多想，身體便被蔣森控制住。

　　空中寒光一閃，長矛換了個方向由上而下迅速而凌厲地落在對面渾身冒著黑煙的繡球頭上，虛妄的幻象瞬間被打散，勁瘦有力的男性軀體又變回醜陋黏膩的怪獸的樣子。黑色的粘液滴滴噠噠順著它身下的地面蔓延，秦松宇在不遠處喊：「大家不要沾到它的分泌物。」

　　眾人後退。

　　蔣森第一次擊中是因為距離短、且對方沒有防備，此時再擊便撲了個空，妄肥碩的身體出意料地靈活，在地上打了個滾，便躲過了。它躲閃時身體險些碰到旁邊的羊小二，羊小二退後一步，險些沾到它身上的粘液。對面的姬惠雲被這驚險的一幕嚇了一跳，喊道：「羊二！」

　　「我沒事！」羊小二提高聲音回答她。

　　妄見眾人怕沾到它，黑□□的臉龐上像是露出了一個輕蔑的笑容，挑釁地看著不遠處的龍二，道：「不要老婆了？」

　　此時控制龍二身體的還是蔣森，他面無表情冷冷地說：「不要了，你要你拿去吧。」

　　龍二當即叫到：「繡球！」

　　蔣森當著眾人，一句一頓說：「龍二，我不是繡球，我也不要當繡球，我要你，為民除害，現在就殺了它。」

　　他說完，長矛往前一送，妄便嬉笑著朝後一躲，一邊躲還一邊從嘴巴裡噴水似的噴出一注口水。龍二此時怕蔣森犯渾，立刻搶回主控權，往後退一大步。大家聽見噗嗤一聲，如皮球漏氣般的一聲響。

　　妄循聲回頭，才見到自己後背上插著的三根線香，上面閃著紅點，已經燃著了，灰色的香灰落下來到它背上，發出刺啦得像化學腐蝕樣的聲響，它笑了笑，道：「你們以為這樣的彫蟲小技也能制住我？」

　　他話音未落，一柄長矛便從它的肩上穿過，直直透過胸腔穿到另一面去。龍二紅著眼睛，握著長矛的另一端。

　　怪物的眼睛瞇了一下，它背上背著三根香，肩上插著一根矛，大概也是真的疼得狠了，面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產生了一些猙獰的變化，是一張張人臉，其中也有繡球的臉，變到繡球的臉時，它停住了。

　　龍二握著矛的手不由發緊，咬著牙齒道：「你不要再耍花樣！」

　　那面的繡球額上冒出冷汗，雙膝跪著，一手撐在地上，一手扶著肩頭穿破骨骼的武器，他斷續著喊了一聲：「睚……眥……」

　　黑色的粘液順著長矛慢慢流到龍二這端，快到手邊時，龍二才驀然甩手，砰地抬起矛桿，那粘液便順著地心引力向下滴落。

　　地上的繡球因為他的這個動作，鑽入胸腔的長矛又轉了個方向攪動，撕心裂肺的疼痛瞬間叫怪物現出原形，虛弱地趴在地上喘氣。

　　有沒見過這東西的人拍掌稱快：「終於把他制伏了。」

　　秦松宇道：「還早。」

　　龍二猛地一抽長矛，黑色的血水順著怪物胸口的窟窿向外涓涓地流，它抬頭看著高高在上的龍二，道：「失算了吧？我沒有心的……」

　　龍二手掌一翻，長矛變作一柄寒光凜凜的大刀，他猛然躍起，長嘯一聲，朝怪物的腦袋削去，那怪物側身一躲，腦袋是保住了，手臂卻被整個削掉，登時疼得吼了一聲，呼痛聲響徹天際。它在地上不住地打滾，身體分泌出來的汁液甩得到處都是，秦松宇叫道：「大家後退！千萬不要被沾到！」

　　他話音剛落，還是有人不小心被沾到了，指甲蓋大小的一塊痕跡，迅速蔓延全身，從小腿到頭頂，原本活生生的一個人，被吸乾時連呼救聲還沒落。

　　妄吸了一整個人的魂魄，似乎恢復了一些精力，勉強憑著三條腿想站起來。龍二卻不給他機會，長刀直接將它的頭削了一半。

　　冉鼕鼕看著這場景，小聲說：「這東西的攻擊技能不高，倒是很耐打啊，這樣都不死。」

　　秦松宇這時候才低聲回答她：「妄乃人間心生之魔，只要有人，只要人有妄念，它便不死不滅。」

　　「不死不滅？！」冉鼕鼕不小心提高了音量，周圍有幾個人也聽到，由於剛剛大家眼睜睜看著一個同事犧牲，此時人群中便有些騷動。冉鼕鼕說：「那龍二哥這麼費勁豈不是白打了？」

　　「只要將它制伏封印，便可以暫時保有太平。」秦松宇說：「自古以來大家都是這麼幹的。」

　　已經丟了一顆頭、兩條胳膊的妄仍然站在地上，又化成了蔣森的樣子，只是此時的蔣森沒了頭，沒了胳膊，只有軀幹和兩條腿，傷口處流著黑血，就那樣站在那兒。

　　別人不知道，但龍二一眼就認了出來，他拿刀的手抬起來又落下，對對面的狻猊道：「老五，你來封印它。」

　　狻猊應聲，然而還沒等他動作，已經成為困獸的怪物仍不死心，它一抬腿，濺起一片自己的粘液。老五不禁掩面後退，背上還是被濺到，所幸神獸金身，只是留下一片傷口。

　　沒了頭和胳膊的繡球慢慢朝著龍二走過來，他沒辦法叫龍二的名字了，只能匍匐到他身下，像是想用殘缺的身體蹭一蹭龍二……

　　斷裂的粘著黏液的脖子到底還是蹭到了他的腳面……

　　龍二隻覺身體裡有一股力量衝出去，腦子裡瞬間有種讓人恐慌的預感，他大喊一聲：「蔣森！」

　　蔣森已經衝出了他的身體，地上的繡球又重新站了起來，像某種可再生的動物一樣，重新蠕動著、慢慢地長出了頭顱和胳膊。

　　找回了其他兩魂七魄的繡球更加鮮活了，他渾身冒著黑氣，笑著看向龍二，道：「龍二，現在，我又是完整的我了。」

　　龍二張了張嘴沒有發出聲音，冉鼕鼕本能地大叫了一聲：「怎麼回事？！森哥被它吃了嗎？！」

　　秦松宇面色複雜看著這一場景。

　　眾人心道，今天這一役，恐怕凶多吉少。一條魂的繡球已然讓龍二不忍下殺手，如今完整的整個人站在他面前……這要是死了，可就一了百了了……

　　過了一會兒，繡球的笑容似乎是僵了一下，他面上的表情由得意俏皮慢慢變為悲哀無奈，非常緩慢地，一字一頓地叫了一聲：「龍二……」

　　龍二眼眶泛紅，答應了一聲，他手裡撐著長矛，問：「繡球，現在……我該怎麼辦？」

　　周圍的氣氛一時靜謐，連空氣都凝滯了似的，沒有人再說話。

　　對面的繡球亦紅了眼眶，半晌，露出一個飽含著愛意、歉意和無可奈何的笑容，道：「龍二，我這一世，無論是蔣森，還是繡球，都最愛你，只愛你……」

　　蔣森在妄的身體裡，趁它還沒來得及消化自己的魂魄，憑著幾千年的神仙之軀，勉強與它爭奪這具身體使用的權利。

　　妖怪的面貌與蔣森的面貌變來變去，臉上形成可怕的黑色的凸起變幻。

　　龍二不忍，又叫了一聲：「繡球……」

　　蔣森道：「叫我……蔣森……」

　　「蔣森。」

　　他臉上含笑，面上的爭鬥停下來，半閉上眼睛，一行淚順著眼睫落下來。

　　眾人只聽見一聲巨響，被蔣森控制的妄的身體瞬間像細小的微粒一樣爆開……

　　「蔣森！」龍二的瞳孔微張，眼白因為不敢置信瞬間蹦出紅色的血絲，他大叫蔣森的名字：「蔣森！」柔軟的長刀刀柄支撐不住他的重量，他一時狼狽地跌坐到地上。他丟了刀，膝行到剛剛蔣森和妄站立過的地面上，膝蓋被地上的粘液腐蝕，透過腐壞的褲子露出焦黑的痕跡……

　　「蔣森！我錯了！我錯了……」他一邊喊蔣森，一邊雙手在空中徒勞地抓取，想要觸碰到他似的。

　　在場的人都沒有反應過來，只有秦松宇道：「鼕鼕！老柳！快！佈陣！聚魂鎮！」

　　冉鼕鼕和柳江元驀地反應過來，從柳江元手裡接過他遞來的小劍等工具，分別站到平台的邊緣。秦松宇割破自己的掌心，將小劍塗滿血跡，嘴唇飛快地蠕動，念了一串咒語。

　　飛向半空中的淡藍色粒子停住，慢慢地、緩緩地重新聚集在一起。龍二立刻伸手去接他，又不敢觸碰，只有慢慢地，看著他落下，柔柔地用手掌托住他。

　　蔣森的魂魄不穩，虛浮著，慢慢重疊在一起。

　　眾人歡呼。

　　秦、柳、冉三人手中的小劍都已經耗盡靈力化成齏粉。

　　秦松宇圍上來，道：「快把他收進引魂袋，回去拿心頭血滋潤兩天，再送回他的肉身。」

　　龍二答應了一聲，低頭看到蔣森右手手腕上有一絲淡到幾不可見的黑色，先是眉頭皺了一下，之後便不動神色地遮掩著，將蔣森引渡到引魂袋中去了。

　　一場浩劫暫時停歇。

　　回聊城的飛機上，冉鼕鼕小聲問秦松宇：「師父，妄這是被打死了嗎？」

　　秦松宇搖了搖頭，半晌沒有說話。

　　回到聊城，龍二把蔣森的魂魄帶到紅塵客棧去，用心頭血養了兩天，又渡回他自己的肉身裡去。過了一個星期，蔣森才醒過來，看見守在床邊鬍子拉碴的龍二，叫了一聲：「龍二，我還活著……」

　　龍二說：「你要是死了，我就跟著你一起去了。」

　　蔣森笑著，伸手摸了摸他的臉，過了一會兒，說：「你說，我會不會又懷孕了？」

　　「嗯？！」

　　「總覺著有種不祥的預感。」

　　九個月後，蔣森又生下了一個男孩，取名洌，小名憨憨。

　　「森森，憨憨長得像你。」龍二抱著小嬰兒說。

　　蔣森臉上露出疑惑的表情：「森森？」

　　「繡球……」龍二試探著叫了一聲。

　　蔣森恍然，愣了一瞬才道：「啊，這兩個都是我的名字。」

　　「是啊。」龍二一邊輕輕拍著孩子的背給他打奶嗝兒，一邊笑道：「你還真是一孕傻三年了。」

　　蔣森笑笑，說：「沒想到我還真懷孕了，下次再見到麒麟，咱們提前買兩張彩票。」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