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蔣森眼睜睜看著他，有一瞬間，甚至覺得他可能會長出獠牙或者獸角，不禁快走兩步護到了角落裡那個吃巧克力的小女孩兒身前。

　　然而當龍二轉過身看向他，臉上的表情又平復下來，只是臉上的桀驁還在，又重複了一遍，說：「把他的命賠給你。」

　　蔣森皺著眉問：「你到底是什麼人？」

　　「我……」他的喉嚨梗住，半晌說：「我是龍二，我是你的……」

　　兩人說話間，地上的男人已經斷氣了。

　　他魂魄離體，正有些茫然地看著週遭的一切，大概還沒意識到自己已經死了。蔣森不再理會龍二，拿著手環走到死者跟前，面無表情地說：「2202號引魂使為您服務，您是左撇子還是右撇子？」

　　那人張著嘴看向剛剛將他踩死的龍二，又看了看地上自己的屍體，聲音顫抖著不敢置信：「我……我死了？」

　　「是的。」蔣森點點頭，向他確認身份信息：「張浩倫，男，漢族人，三十二歲，死於氣管阻斷導致的窒息死亡，死亡過程中伴隨脊髓斷裂。信息是否有誤？」

　　那男人看了看床～上床下的兩個小女孩兒，說：「她們是我的養女，我……我剛剛只是在教訓她，她不聽話……」

　　「我們有公正的司法和監察機構，你有什麼話到時候可以跟他們說。」蔣森說：「現在請您伸出右手。」

　　「我不應該死啊！」他說：「我……我還有父母要養，我老婆剛剛懷～孕！我不能死！」

　　「那你就更該死了！」龍二聽著他的話，一副準備超級賽亞人變身的樣子，似乎是打算叫這豬狗不如的東西再死一次。

　　蔣森眼疾手快扣上張浩倫的手腕，面無表情說：「願您在介子空間度過一個美好的夜晚。」

　　隨著他的話音落下，死者的魂魄被幽幽收入手環的小孔內，蔣森拿出一塊編碼貼紙，貼到孔上，又將那環扔進引魂袋裡，全程沒再看龍二一眼。

　　龍二見他表情不太好，嘴唇囁嚅半晌，說：「對不起。」

　　「我不管你是什麼身份，以後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你簡直是個行走的人民幣粉碎機。」蔣森說：「不要跟著我！」

　　「那……她們怎麼辦？」他又跟上來。

　　「你問我，我問誰？！我他～媽～的哪兒知道怎麼辦？！鬼差辦案過程中不能插手陽界的因果你知道嗎？！」

　　龍二垂著腦袋不說話。

　　蔣森看著他，磨了磨自己的後槽牙，關閉任務模式，從屍體身上摸出鑰匙，打開地下室的兩扇門，又從口袋裡摸出兩粒藥分別塞進兩個小女孩兒的嘴巴裡，音調緩慢又清晰地說：「壞人自己死掉了，壞人自己死掉了……」

　　外面還停著那輛桑塔納，過了一會兒，停車場的監視器裡出現了一個身穿粉紅色連衣裙的小女孩兒，她手裡握著巧克力，跌跌撞撞跑出來，幼小的身體像是隨時會栽倒在地上……

　　「小蔣，這樣，上回那個檢查你不用寫了，直接打辭職報告吧。」柳江元坐在辦公桌後面看著他說。

　　蔣森背著手站在辦公桌前挨罵。

　　「你看看你辦的這叫什麼事兒？啊？」柳江元說：「你說說！」

　　蔣森說不出來，除了剛參加工作那年，蔣森還真沒出現過這種失誤，而且是連續出現兩次、栽在同一個人手裡。

　　「自從那個龍二出現，咱們這兒就接連～發生這種事！上次南山連環車禍也是！」柳江元一臉恨鐵不成鋼：「這麼明顯的問題，這麼大的嫌疑！就你……看人家長得好看，就那什麼……啊！色～欲熏心！你讓我說你什麼好？！二十八項行為守則裡，有沒有一條叫執法期間不得有無關人士在場？！你給我背背！」

　　蔣森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你別裝啞巴，說！有沒有？！」

　　「有。」

　　柳江元道：「回去給我把行為守則抄二十遍！」

　　今天晚上的活兒少，冉鼕鼕和郝樂山兩人都沒在。

　　蔣森蔫頭耷腦從辦公室裡出來，他也不是怪龍二，這種事，無解。原則上來講，小姑娘這一世落得如此下場，指不定是前幾世結下的孽債，但從人道主義來講，見死不救，無異於禽獸。從這點來看，龍二顯然是個正義感爆棚且隨時準備變身的人民幣粉碎機，蔣森決定，雖然一人吃飽全家不餓，但為了留點兒棺材本兒，還是離他遠點比較好。

　　他踱著步子往外一看，發現龍二還在院子門口站著，一臉不知悔改的楚楚可憐。

　　蔣森沒跟他搭話，一轉身，裝沒看見走了。

　　龍二跟在他屁～股後面，也不說話，像只被主人厭棄的大狗。

　　蔣森走到路口，用軟件叫了輛車，等車的時候用餘光瞟了他一眼，沒忍住說：「龍二，我真沒那麼多錢給你造，你再跟我出幾次任務，我這個月還得倒貼給財務處。」

　　「我有……」他說了一半頓住，似乎發現自己並沒有錢，想了想，改口道：「麒麟有錢。」

　　「……」蔣森心想當你兒子也是真倒霉。

　　龍二見他不答話，又說：「可以讓麒麟買座房子給我們。」

　　「……」蔣森又想，不僅倒霉，而且是倒了血黴。

　　不一會兒，出租車遠遠駛了過來，蔣森說：「你回家吧，以後別來了。」

　　龍二又不說話了。

　　蔣森拉開車門，他也跟著坐上來。

　　「你……」蔣森說了一句，又住口。

　　龍二說：「你別生氣了，我以後真的不再那樣了。」

　　前面司機向後瞟了一眼，問：「去哪兒？」

　　「松雲小區。」蔣森說。

　　龍二想牽他的手，又不敢碰，過了一會兒很溫柔地喊他：「繡球……」

　　「……」蔣森煩躁地又想點煙。

　　司機的眼神不斷從前往後看，估計在想這兩個穿情侶皮衣的男人之前不可告人的關係。

　　蔣森勉強忍到了下車，站在出租屋樓下說：「龍二，我真不是你的繡球，也不是你孩子的媽。」

　　龍二反倒倒打一耙：「繡球，你的記性怎麼比我還差？」

　　「……」蔣森說：「大哥，我求求你了行不行？你要是想推翻人類統治，換個漂亮女妖精來，對著郝樂山突破，你記得郝樂山嗎？就是那個說吃蝦補腦的那個胖子，一突一個準兒……別指望我，我那倆錢擱不住你造，還沒到你們勝利世界末日，我就得被解僱喝西北風了。」

　　「繡球……」龍二看著他的眼神既深情又難過：「你變了，你以前不是這樣的。」

　　「操，你直男吧？」蔣森伸手一摸，摸了個空煙盒，十分氣憤地扔到垃圾桶，恐嚇龍二道：「不准跟著我！再跟我就操～你！」

　　「……」龍二站在原地，似乎吃了一驚，他很為難地想了一會兒，最後說：「如果你真的想，也可以。」

　　八十多平的出租屋，兩室一廳，拼拼湊湊將就擺了幾件老舊的傢俱。蔣森拍開頭頂的燈，果然看見龍二又跟了上來，正站在他家客廳裡。

　　「你別以為我沒辦法治你。」

　　龍二的腦袋越發靈光了，說：「你們的監獄關不住我。」

　　蔣森想了想，在手機上撥了一串數字，那邊果然又響起：「您好，這裡是紅塵客棧，請問您需要什麼服務？預訂房間請按一……」

　　蔣森直接按了零，那邊是個懶洋洋的男聲，聽起來有種被魔鬼訓練過的詭異腔調，他捏著嗓子用抑揚頓挫的聲調問：「您好，請問您需要什麼服務～」最後一個『務』字拉得老長。

　　「我不需要服務，我找麒麟。」蔣森發覺自己手臂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好噠，請您稍等片刻～」『刻』字的尾音依舊銷～魂。

　　「好……好的。」

　　麒麟可能是白天睡多了，晚上非常精神，粗聲粗氣問：「哪位？」

　　「我是蔣森。」

　　電話那邊的聲音頓了一下，沒說話。

　　「你爸爸在我這邊。」

　　那邊仍然沉默。

　　「他給我的工作造成了很大的困擾，你們能派個人把他接回家嗎？」

　　「他……」麒麟的語氣似乎有點不太自在，說：「他喜歡你，我看你也不討厭他……你們倆湊活著過不行嗎？」

　　「你哪隻眼睛看見我不討厭他了？」蔣森非常憤怒，立刻拋開了之前的禮貌矜持，說：「他昨天害我丟了這個月的獎金，今天害我丟了補助，再跟他待下去老子就要喝西北風了！」

　　「……」斷人財路等於殺人父母，這點麒麟是很清楚的，雖然他常常覺得自己父母並沒有多麼重要。

　　「你要是不趕緊派人把他弄走，你爸馬上就要問你要錢買婚房了，麗景新園的房，兩萬一平，你自己看著辦。」蔣森威脅道。

　　麒麟果然說：「你們現在在哪兒？」

　　麒麟到的時候，蔣森正翹著腿跟龍二對坐著彈煙灰，龍二一臉不讚同地說：「繡球，你以前不是這樣的。」

　　麒麟喊了一聲：「爸。」

　　龍二看見他，果然說：「你～媽想買房，你借我點錢。」

　　「……您講不講理啊？！」麒麟爆發了：「還有沒有天理了？！」

　　「嗯……爸爸問你要錢不對，但是爸爸最近手頭緊，你先借我一點，我把肋骨押一根給你。」龍二誠懇道。

　　「你哪兒是手頭緊啊？你根本一分錢沒有好嗎？！」麒麟崩潰了，說：「再說我要你肋骨幹嘛？！而且麗景新園的房那能是一點兒錢嗎？最小的六十平也要一百二十萬好嗎？還有物業費！還有裝修費！你給別人當爹去吧！」

　　「麒麟，不要當著你～媽的面這樣說爸爸，這樣我很沒面子。」龍二說：「我要揍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