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兩年後。

　　「聽說小老闆終於肯回來接老闆的位子。」

　　「真的假的，這消息都傳了好久，可是從來沒看過小老闆露面。」

　　「這次是真的啦，聽說老闆下了最後通牒，要他兒子收心好好回來工作，別光是在外玩樂不做正經事。」

　　「還不又只是聽說而已。」

　　「真的啦，聽說小老闆長得很帥哎。」

　　「雖然老闆都已經五十多歲，不過你看老闆也知道小老闆不會長得太醜。」

　　「說得也是，我好期待小老闆趕快露面啊。」年輕的女職員雙手合十祈禱。

　　「先把剛才的資料傳給我啦，我今天下班之前要完成耶。」

　　「好啦，馬上就傳給你。」

　　已經忙了好一會兒的周瑞香拿起剛處理好的資料夾站起來，她雖然忙碌卻也聽到身後同事聊天的內容，關於小老闆的傳聞，她從四年前一進公司就開始聽說，三年前甚至有個女人說懷孕跑來公司找老闆，可是她再沒見過那個女人來公司。

　　聽說那個女人交往的男人眾多，習慣在男人的身上撈錢，小老闆只是其中一個目標，而且小老闆也不是任女人捉弄的男人，但在她聽來，小老闆這樣也沒有好到哪裡去。

　　她原本一直都是白天上班，下了班去上大學夜間部，可是她在大二期末考之後辦理休學，因為奶奶中風，她希望在下班之後至少能到安養院去陪伴一下奶奶再回家。

　　周瑞香敲了敲辦公室的門。

　　「進來。」

　　「老闆，這是你剛才吩咐的東西。」周瑞香將資料夾放到辦公桌上。

　　「好，先放著，我一會兒看，你先去做事。」

　　「是。」

　　「啊，瑞香等等。」邵茂銘抬頭。

　　「是，老闆，還有什麼事情要吩咐嗎？」周瑞香轉身。

　　「昨天安養院的負責人打電話給我，他說你想把奶奶接出去……嗯，我問一下你是不是手頭上有困難，如果有困難儘管說，我會讓你先預支薪水。」

　　周瑞香感激的搖頭，當初安養院就是老闆幫她找的，「其實是奶奶想要回家跟我一起住，我看這幾年來，奶奶在安養院的複健狀況很好，簡單的生活起居已經能夠自理，我白天不在家應該沒有問題。」

　　「那就好，沒錯，負責人是有說過你的奶奶已經恢復到有簡單的自理能力，如果你的奶奶想回家，你也覺得可以的話，那就回家吧。」

　　「老闆，真的很謝謝你。」

　　「說什麼話，你有問題儘管開口，別老是不好意思，你是我的員工，幫忙也是應該的。」

　　老闆總是讓她倍感溫暖，奶奶剛中風的時候，老闆不但讓她請假，還照常給她薪水。

　　「瑞香，我那個兒子啊，昨天突然跟我說想來公司工作，我想就讓你做他的秘書好了，你也在這裏工作了四年，對一切都很熟悉，我希望你可以協助他上手，好讓我早點退休。」

　　「可是老闆，我只是何姐的助理，而且我沒有大學的學歷。」

　　何秘書去待產，所以她現在只是暫替何秘書的工作，加上公司這兩年來的拓展，也增加不少員工，個個應徵的學歷要求大學以上，她是早在四年前進入公司，否則是進不來當秘書助理的。

　　邵茂銘擺了擺手，「公司的規定是我擬訂，你只管協助胤奇接管我的公司，你的能力到哪我知道，你就做胤奇的秘書。」

　　「老闆，我不確定我可不可以勝任這個工作，一直以來我都是協助何姐工作。」不曉得為什麼，這個被賦予大任的感覺有點不安心。

　　「好了，我這麼說就這麼決定，平時你都是‘是，是，是’，怎麼這會兒意見這麼多，出去出去，我要忙了。」邵茂銘揮手趕人。

　　「是。」周瑞香說不上為什麼感到不踏實。

　　當辦公室的門關上，邵茂銘才又抬起頭，他真是越看這個女孩子越喜歡，妻子來公司的時候也見過，就希望他唯一的兒子這次也能像選股票一樣精準，一眼相中這個好女孩兒。

　　隔天一早，平時安靜的辦公環境彌漫一股雀躍的氛圍，看見大夥兒忍不住興奮的不時低聲交談，周瑞香怎麼就是感染不到大家的好心情。昨天老闆才跟她說小老闆終於肯接下公司，怎麼今天就決定上班，不會太匆促？她真的沒把握可以做好老闆交代的工作。

　　她曉得公司某些女職員對於她的工作待遇頗有微詞，以一個大學休學的人來說，她的學歷只能算是高中畢業，但是她的薪資不但以大學生起跳，還加上年資。

　　如果不是田德立學長介紹她到這間公司，她不會有如此幸運的待遇，這份工作的薪水真的改善不少她跟奶奶的生活，為此，她更感激田德立學長，而她也沒有忘記學長給她的鼓勵，這幾天看看奶奶的情況，如果可以的話，她想要複學。

　　玻璃門上的風鈴又響動，大家都把目光移向公司門口，看見老闆身邊還有一位高大的年輕男子，耳邊紛紛響起看來這次真的是小老闆出現的耳語，但不用猜太久，因為老闆一進門，便高興的逢人介紹身邊男子，只見老闆身邊的年輕男子一一點頭示意。

　　近視不深的周瑞香眯起眼，好像這樣可以看得比較仔細，當那年輕男子的臉往她的方向轉過來時，周瑞香不但看清楚年輕男子臉上的微笑，也無法抑制突然加快的心跳。

　　怎麼會是那個酒鬼！她還記得那個酒鬼走出巷子一看見她，竟然還追著跑上來，嚇得她趕緊擠上公車，她這輩子沒這麼緊張過。

　　當公車關上門，站在上頭的她還看見窗外的他追上來的身影，那時候，她的心像是在一瞬間跳出喉嚨，幸好公車即時開走，但即使回到家，她的心跳還是久久無法平復。

　　看著年輕男子滿臉笑容的往她這邊走過來，周瑞香又無法抑制的心跳加快，怎麼會這樣，她跟那天晚上一樣，這男人沒有讓她感到恐懼，但她就是不由自主的想逃。

　　怦！怦！當年輕男子來到眼前，周瑞香也像是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老闆早。」周瑞香低著頭站起來。

　　不知道她為什麼緊張，不過邵胤奇知道她是認出他，沒有忘記他，這點讓他十分愉悅。

　　他很常到那間夜店去喝兩杯，也刻意到後巷，甚至是公車站牌前去等待，不過很讓人失望的是他再也沒有遇見她，他以為她住在那附近，看來不是，倒是沒有想到兩年後，他會在父親的公司遇見她。

　　昨天他經過公司所在的商業大樓，雖然他常經過，卻沒有一次上來找父親一起吃個飯或喝茶，就怕他家的老頭子又提起要他接下自家公司的囉唆話。

　　昨天他也不知怎麼突然想要上來看看老頭子，沒想到會在大廳看見提著便當走進電梯的她，他趕緊默默跟上去，他沒有忘記那天晚上他一叫，她反而嚇得擠上公車，他更沒有料到這停留在他腦海裏兩年多的女人，竟然就在父親的公司裏上班。

　　這是老天爺要懲罰他不孝嗎？他如果早聽老頭子的話，也不用天天到那夜店去喝兩杯，更不用天天到那後巷跟公車站牌看了又看。

　　他時常在公車站牌前等了又等，來來往往的人裏始終沒有一個人是她。

　　「早啊，瑞香，這就是我兒子邵胤奇，之後要麻煩你多協助他瞭解公司大大小小的事務。」邵茂銘心情大好，笑容滿面的拍拍兒子比他還要高的肩頭。

　　他的兒子是他的驕傲，不過就是有個時下年輕人的通病，叫他往東偏往西，叫他往南偏往北，管他那根筋突然接上說要管理他的公司，他高興都來不及，現在只要小心著別讓兒子知道他跟妻子很中意這個專派給他的秘書就行。

　　「是，老闆，我知道，我一定會盡力協助小老闆熟悉公司的事務。」

　　「小老闆？」邵胤奇摸了摸下巴，第一次聽見有人這樣叫他。

　　周瑞香抬起頭，果然小老闆盯著她看，卻突然一笑，周瑞香心慌得直低下頭，怦！怦！

　　「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周瑞香。」

　　「周瑞香，嗯。」剛才聽見父親叫她瑞香，桌上也有周瑞香的名牌，但他就是想聽她親口說名字。

　　瑞香，瑞香，邵胤奇暗自在心裏咀嚼這名字，盼了兩年，他終於知道她的名字，而她的容貌，記性好的他早在那一夜就記下。

　　桌上明明有名牌，兒子卻還是問，加上一臉沉思的樣子，邵茂銘暗自皺眉，兒子該不會一開始就看這女孩子不順眼吧？這怎麼行！

　　「好了好了，都跟大夥兒介紹過你，你先跟我進來辦公室，我簡單交代一些事情。」

　　邵胤奇像是想開口，不過讓邵茂銘給打斷，跟著走進辦公室的時候，突然回頭看周瑞香一眼，害她心漏跳一拍。

　　原來他叫邵胤奇，是老闆的兒子，怎麼也沒想到會再遇見他，天啊，周瑞香揪著胸口坐下，她以後還要跟他一起共事，而且方才見到他，她才曉得她把酒鬼的容貌記得很清楚。

　　那天晚上很黑，她只記得他的容貌，沒有注意原來他是如此高大的一個男人，她剛才只看到他的胸口，不敢再抬頭，怦！怦！怦！心狂跳不已……

　　周瑞香不曉得自己失神多久，她甚至沒有注意到邵茂銘已經從辦公室裏走出來。

　　「瑞香？」

　　「老……老闆，請問有什麼事情要交代？」

　　邵茂銘笑得溫和，「你不要擔心，其實我兒子是個好相處的人，別被他剛才一臉嚴肅的模樣嚇到。」

　　「不會，我沒有嚇到。」周瑞香趕緊搖頭，剛才她根本不敢抬頭看邵胤奇。

　　「那就好，你就多幫幫他，我公司的事情他還是第一次接觸，之前碰也沒碰過。」

　　「哪裡，這是我該做的事情，老闆你不要這樣說，我會很不好意思的。」老闆真的對她很好，是她很幸運遇到這樣的老闆才對。

　　低頭的周瑞香沒看見邵茂銘滿意得不得了的笑容，「我先離開公司，胤奇就交給你囉。」

　　沒一會兒，邵胤奇打開辦公室的門，要叫周瑞香進來，卻看見周瑞香站著發呆，低著頭的她也不知道睡著沒有，「周瑞香？」

　　「是。」周瑞香抬起頭，沒有看到老闆，只有小老闆，天啊，她以後真的是都要跟他一起工作嗎？

　　「皺什麼眉頭，跟我進來辦公室，我有一些事情要問你。」邵胤奇轉身，好不容易老頭子走了，他不打算讓老頭子知道他對這女人有興趣的事，他們父子的意見從來不曾一致。

　　不過話說回來這女人到底幾歲？閱人無數的他真的推測不出她的年齡，老頭子說她在這工作四年有了，但他只覺得這女人還很嫩，不是工作能力好不好的問題，是這女人給他感覺還像個女孩子般的青澀。

　　「把門關上。」邵胤奇落坐在辦公桌後。

　　「是。」周瑞香才剛進來而已，就很想把門打開，總覺得與他兩人待在一間辦公室裏有莫名的壓迫。

　　「我叫邵胤奇，趙匡胤的胤，好奇的奇。」周瑞香一轉過頭，邵胤奇便開口，這是他在兩年前就想做的事情。

　　「是。」

　　「是？」自我介紹得到的回應是……是？

　　「你幾歲了？」

　　「唉？」周瑞香錯愕的抬頭，卻看見邵胤奇發笑的臉孔，她莫名的臉紅直低頭，心跳怎麼又開始加速，她的心臟會不會是出了什麼毛病？

　　「我問你幾歲了？」

　　「報告小老闆，二十二歲。」

　　「二十二歲，嗯。」看起來倒不像是個已經二十二歲的女人，「別叫我小老闆，叫我名字就好，還有，你在那之後為什麼都沒有再去那條小巷子？」

　　「唉？」周瑞香更錯愕，心跳得快，怦！怦！

　　「我知道你記得我。」這讓邵胤奇心情大好，「你知不知道在那之後我一直想找你，可是你卻不曾再出現。」

　　怦！怦！不知道是小老闆站起來的氣勢驚人，還是他說話驚人心跳越跳越快，但他想找她？為什麼一直想找她？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她也不知道她在說什麼，只剩下心跳聲，怦！怦！

　　邵胤奇難得眯起眼，敢情這女人不想認出他？沒錯，就像那天晚上一樣，他一叫，這女人反而嚇得擠上公車。

　　「你記得我嗎？我們之前見過面。」邵胤奇眼神一銳，他賭這女人沒膽子說不。

　　周瑞香下意識搖頭，卻又馬上點頭。

　　「到底是記得還是不記得？」

　　「我對你沒有什麼印象。」

　　邵胤奇一把火竄上，這女人竟然敢說對他沒有什麼印象！那他一進公司這女人為什麼一看見他就瞪大雙眼，分明跟她在公車上看見他追上時的表情一樣，她還真是一點都沒變。

　　看見周瑞香忍不住退縮一步，邵胤奇深呼吸，他可不容許這女人再次嚇跑。

　　邵胤奇坐下，「沒什麼印象還是有印象吧。」

　　周瑞香遲疑的點點頭。

　　「我叫什麼名字？」

　　「小老闆。」一個狠瞪過來，周瑞香趕緊改口：「邵胤奇，趙匡胤的胤，好奇的奇。」

　　「我可是還記得那天晚上你用錢砸我。」

　　不曉得為什麼，邵胤奇臉上的那抹嘲笑讓周瑞香心口揪了一下，「那是因為你太過分。」

　　說得再小聲，邵胤奇還是清楚聽見，「我哪裡過分？」

　　「你喝醉酒跑出來撞人就是不對。」

　　「連我喝醉酒都記得，還說對我沒什麼印象？」邵胤奇不想承認，但這女人似乎真的對他沒有興趣，沒有興趣也就算了，甚至避之唯恐不及，她給他一種感覺，他是瘟疫，唉。

　　「你這樣一說，我就有印象了。」周瑞香讓邵胤奇看得心慌。

　　「周瑞香，記得就記得，有印象就有印象，這沒什麼丟臉或可恥，口是心非、言不由衷才是令人可恥。」他只想讓她知道，他對於她是很坦白的。

　　他是在暗指她言不由衷令人可恥？

　　突然一陣羞愧蒙上周瑞香的心頭，她也不是真的不想認出他，只是她也不知道該怎麼辦，好像一看見他，她就會發慌，她不是討厭他，也不是不想與他相認，但他討厭她了嗎？

　　周瑞香沒有發覺她好在意。

　　「不要只是低頭，難道我就這麼讓人厭惡，連看都不想看我？」該不會在她的心目中，他真的像是瘟疫？

　　「不是，我沒有討厭你。」周瑞香說得急迫。

　　邵胤奇自我安慰的一笑，「那就好。」

　　因為他可是很喜歡她，說出來肯定嚇死她。

　　周瑞香臉紅得心跳加速，好像只要一看見他笑，她就會怪怪的不正常。

　　「你原來是我爸的秘書嗎？我爸說以後就讓你來當我的秘書。」

　　「不是，其實我是秘書助理，因為何秘書去待產，所以我暫替何秘書的工作。」

　　「好，我知道了，以後你就是我的秘書。」邵胤奇站起來往沙發的方向走，「你過來跟我說明一下公司的所有事務，我想要通盤瞭解。」

　　小老闆都已經在沙發上坐下，也攤開資料，周瑞香吞了吞口水，硬著頭皮往沙發走過去，她的心跳怎麼又越跳越快？

　　怦！怦！怦！

　　「你人不舒服嗎？」

　　「沒有。」

　　「沒有怎麼臉色不大好的樣子？」

　　「我臉色本來就這個樣子。」

　　「是嗎？」剛才看起來可不是這個樣子。

　　「沒事就快過來坐。」邵胤奇拍了拍身旁的位子。

　　周瑞香卻落坐在離他最遠的單人沙發上，邵胤奇挑了挑眉毛，「看來你真的很討厭我？」

　　「不是，我沒有討厭小老闆。」

　　「小老闆聽起來很刺耳。」

　　「邵先生。」

　　「嗯，你坐得這麼遠，要如何跟我說明？」

　　算了，先作罷，他不想讓她一開始便感受到他是個強勢的男人。

　　別無他法，周瑞香坐到長沙發上，在她手伸得到的範圍內，儘量離邵胤奇遠點。

　　「這是我們公司所有往來客戶的資料，多數都是合作十年以上的對象，有些老客戶甚至跟老闆合作長達二十年以上的時間，像這間公司的負責人是蕭老先生……」

　　接下來的十分鐘，邵胤奇才確定原來這女人不是因為討厭他而坐得遠遠的，是害怕接近他，沒錯，只要他的手稍一靠近，她便緊張的收回手，他只是想來回翻頁對照比較而已。

　　陰鬱的胸口因此開闊，邵胤奇因為這項發現而心情大好，因為她不是對他沒什麼印象，她甚至對他印象深刻，只是她就如他所想的一樣青澀，她甚至不知道如何跟一個男人相處。

　　「哈哈！」

　　「小老闆？」周瑞香已經是戰戰兢兢。

　　「沒事，你繼續說，我聽著。」他右手往沙發椅背上一擱，果然看見她嚇了一跳卻又故作鎮定，身子默默往右移還以為他不知道，此時她喊小老闆聽起來也順耳。

　　「小老闆，不如我叫總經理來跟你說明才詳細，總經理認識公司每一位元來往的客戶。」

　　「你說得很好、很清楚，繼續。」

　　周瑞香真不知道小老闆的心情看起來怎麼這麼好，她第一次嘗到坐立難安的滋味。

　　邵胤奇提起右手指向桌上資料，「這間公司跟我們往來頻繁嗎？信用如何？」

　　周瑞香的心又是一提，「不……不錯，這公司的負責人跟老闆交情很好，信譽也很好，貨款一向沒遲過。」

　　邵胤奇一臉平靜，胸口卻愉悅不已，這女人真可愛，他怎麼就是不聽老頭子的話早點接下公司，否則不只兩年前，四年前他就可以遇到這女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