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盛兆良渾身一僵,不敢置信地鬆開田鏡,田鏡立刻從地上爬起來,十分利落,而後轉過身來俯視他。
「盛兆良,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也許是你跟郁溯又出問題了,也許你還可憐我。」他拍掉衣袖上沾到一片灰塵,動作很輕巧,「都不關我的事了,你想轉移注意力或者繼續氾濫你的同情心,都去找別人,別再找我了。」
「我不是……」
盛兆良還想說什麼,田鏡往後退了一步,躲開盛兆良伸出的手,他低下頭,帶著明確的報復心,說:
「我不想再見到你。」
田鏡看著那個驕傲的盛兆良坐在地上,像個被拋棄的破玩具,眼裡的光被這句話瞬間打散,驚慌無措。
田鏡眨了眨眼睛,他得承認,盛兆良這個樣子,他心裡還是會被針扎那麼一下。
「你起來吧,你是……你是盛兆良啊,有一大堆備胎等著你,不過,別再把人當備胎了。」
「不是的。」盛兆良搖搖頭,仰著下巴看他,吁口氣說,「我從來沒有把你當備胎,你聽我把話說完,之前分手是因為你被郁溯套住了,他利用了你。」
「什麼意思?」
盛兆良站起來,像伸手去碰田鏡,但害怕他又跑,連自己的幾句話都不肯聽,只好縮回手來。
「郁溯對你說,我捲入了當年那場案子,我目睹了那場傷害案件,你相信了他,你覺得我脫不了身了,才去跟董亞楠談條件的,對不對?」
田鏡不確定自己要不要繼續聽下去,他有些害怕,但還是點點頭:「對。」
「但我並不是目擊證人,我那天的確去了聚會,去找郁溯,剛開始沒有找到他,因為那裡很吵,又沒有我認識的人,我就去僻靜處給郁溯打了電話,等了一會兒沒等到人,我才上樓的。那個時候郁溯正在下樓,他看起來很驚恐,董亞楠和他的人站在走廊上,我只看得到他們的上半身,我有些疑慮,想上樓去看看,但郁溯攔住我,叫我快走,我們就離開了,事發後我才知道那天晚上出了事。」盛兆良臉上顯出愧色,「我問過郁溯,他什麼都沒說,警察來取證的時候,我擔心郁溯有牽扯,就沒有細說。」
田鏡呆在原地,他當初鋌而走險去跟董亞楠那種人打交道,就是因為確信了盛兆良目擊了案發,如今想來,那只不過是郁溯的一面之詞,以及自己拿了一張根本不嚴謹的照片去套盛兆良的話,那些被自己理所當然地處理成證據的事情,不過是各有由頭而已,他想起盛兆良曾經隔著拘留所的欄杆,叮囑他不要接觸董亞楠的人,那只不過是盛兆良在擔心他,卻被他用來給盛兆良定罪。
「郁溯讓你相信我是知情人,他不過是希望挑撥我們的關係,但他沒有想到你會跑去找董亞楠。」
盛兆良還是忍不住抓住了田鏡的手,把他的手指握進掌心:「田鏡,你那個時候很危險,董亞楠本來只想找我和郁溯,但他知道這件事有第三個人知道,他只會更有危機感,我自顧不暇,郁溯也是個定時炸彈,我只有讓你走……但是現在我把一切都解決了,雖然花的時間比預想的要久。」
「……那你為什麼不跟我說呢?」
田鏡把手從盛兆良手心裡掙出來,盛兆良感覺到一陣風過來,心涼了半截。
「我跟你說的話,你一定不肯走。」
田鏡站在原地,回了一陣神,然後他說:「對不起。」
盛兆良如釋重負地舒了口氣:「不,我也要道歉,當時那樣對你,傷了你的心。」
「是啊,我很傷心。」田鏡眼裡空洞,他痛苦了那麼久,以為自己什麼都想明白了,結果又來了件他想不明白的事,「我想不明白,就算真的有內情,也不至於對我說那種話啊。」
田鏡眼裡慢慢濕了,他沒想要哭的,他做好準備恨盛兆良了,恨至少可以讓他顯得堅強一些,可是面前的這個人,總是會讓他覺得受傷。
盛兆良慌了神,田鏡過去總是哭,但那時候他只是覺得有些心疼,現在看到田鏡的眼淚從眼眶滾出來,卻心口大痛,好像那眼淚是隕石,往他的心臟上砸。
「對不起,對不起,我……」
盛兆良除了對不起,不知道能說什麼,他曾經以為他可以控制好一切,卻越來越焦躁,他見不到田鏡,那種與日俱增的思念讓人無法抵擋,然而等他忍不住想要給田鏡打個電話的時候,卻發現那個躺在通訊錄裡好多年,有求必應的號碼變成了空號,他才開始慌。
然而和田鏡的回憶,沒有任何一件可以安撫他,他對田鏡從來都稱不上好。
「好了,我們互相道過歉了。」田鏡吸了吸鼻子,「我為我曾經的自作主張,給你添了麻煩而道歉,對不起。」他抹一把臉,將表情收拾好了,「我們扯平了。」
「田鏡?」盛兆良一直在接連受到衝擊,他甚至有些不敢開口說話,他已經用最短的時間做了解釋,但好像根本沒有用。
「盛兆良你還記得吧,是我提的分手,你記得是為什麼嗎?」
盛兆良的眼睛暗下來,他像當初田鏡質問他同一個問題的時候那樣,認為這根本不算是個問題。
田鏡繼續說:「因為我發現,你知道高中那件事的真相後,仍舊奚落我貪心,哪怕你明白我不是造謠者,你也仍舊用看可憐蟲一樣的眼神看我,讓我在你面前抬不起頭來,我問你為什麼,你卻只說我是傻瓜。」
盛兆良低下頭:「那件事已經過去了,就讓它過去不好嗎?以後我一定會好好對你。」
「我沒法讓它過去,我就算傻,也總有想明白的一天,盛兆良,你捫心自問,你是不是從始至終都看不起我?你覺得我為你做那種犧牲,就像之後的所有事情一樣,根本就是傻瓜的自作主張?」
「……」
「我要是知道你那麼看不起我,我就不會求你跟我在一起。」
盛兆良覺得這是最刺耳的一句話,田鏡竟然連當初那些他從這裡乞求愛的事情都要否認嗎?
他內心深處的傲慢再次佔了上風。
「真的嗎?」
田鏡怔住。
「我到底知不知道真相是重點嗎?我討厭你自我犧牲,我討厭你放棄自己的志願跑來B大,我討厭你愛我方式,那非常沒有自尊,我那個時候把你當朋友,我覺得有夢想你看起來終於精神一點兒了,所以為了連我自己都不在意的事情自毀前程的你,讓我非常失望,我更失望的是,你一次次靠近我,我竟然會覺得心動。」
盛兆良深吸一口氣:「同學聚會的時候又遇到你,你沒有做電影了,性格也沒有半點兒長進,所以我對你的態度很糟糕,但哪怕是那樣,你也還是……還是渴望我,不是嗎?」
這條路已經沒有學生經過了,他們對過往鉅細無遺的剖白不會有第三個人知道,田鏡突然覺得慶幸,他如今聽到這些,痛感好像變鈍了。
「沒錯,你說的對。」田鏡笑了笑,「那個時候的我的確沒什麼自尊,糾結你知情與否,可能真的不是重點,畢竟不管知不知情,你看不起我是明明白白寫在臉上的,我還要往上湊,是我的問題……但是盛兆良,我就算再沒自尊,也是會疼的啊。」
盛兆良猛然意識到,他又搞砸了。
「疼夠了,我也會想走啊。」
田鏡沖盛兆良笑,臉上是從未出現過的豁然。
「我要走了。」
田鏡突然傾身,輕輕抱了一下盛兆良。
「該說清的都說清了,果然我們不適合做情侶,一直以來,耽誤你的時間了,謝謝你給過我的一切。」
「田……」
最終那個名字也沒能喊出口。
一切都太明瞭太沒有餘地了,田鏡已經不願意再回應他了。
盛兆良再沒有力氣去抓住田鏡,他不知道還能做什麼,直到此刻,他才意識到,一開始他就做錯了,田鏡像一塊能吞沒尖刺的海綿,讓他以為無論多久,這塊海綿都是柔軟的,但總有一天,那些囤積過剩的刺會從海綿裡扎出來,施與這些痛苦的罪魁禍首,將再也無法觸碰它。
田鏡走了。
盛兆良惶惶然地站在原地,指尖一下一下地抖,想沿著無人的街道追過去,又拚命克制自己不要追。
他從來不知道,沒有資格是那麼可怕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