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回京六天,陸質一直稱病告假,陸麟約了他兩次也都沒有出門,就在家裏陪著最近愈發嬌氣的花妖。
為了讓紫容自己也當心,一有不舒服就說,陸質便把他先前沒吃對藥的事對他說了一些。
但只道吃的藥有些影響,讓花妖自己留意,沒說更細節的東西。
紫容答應的很利索,聽陸質說完便認真地點頭,重複一遍道:“肚子疼要說,想吃東西要說,頭暈要說,噁心也要說。”
他說完,就立刻低下頭,拿食指戳戳自己的肚子,一本正經地對著那兒講話:“聽到了嗎?我們要乖乖聽陸質爹爹的話,知道不知道?”
然後再抬起頭來,對著陸質換了一副腔調,假裝自己是寶寶,奶聲奶氣道:“知道,聽陸質爹爹的話。”
他最近多了一項可玩的,便是對著肚子嘰嘰咕咕說個不停,還時常拉著陸質也叫他同寶寶打招呼。陸質不配合他也不沮喪,一個人玩的不亦樂乎,下刻便把兩條胳膊一張:“抱。”
陸質便伸手將人抱起,走出涼亭去正屋。
最近這好幾日,都是一大清早,太醫便掐著剛用過早飯的時辰到了豫王府。
在三皇子府時,便是這位太醫照顧了紫容兩天,再加上這段時間的熟悉,所以紫容對著他並不怕生。
又是一日清晨,剛洗漱過吃完飯正精神著的花妖乖乖坐在床沿,右手握著陸質的四根手指,熟練地伸出左手,露出一截手腕給太醫號脈。
“貴人用過早飯了?”這是每日晨間的第一個問題。
紫容點頭:“用過了。”
“食量如何?有無犯噁心、想嘔吐?”
紫容搖頭:“和以前吃的一樣多,沒有噁心和吐。”
太醫點點頭,道:“多有冒犯,奴才再看看貴人的舌頭。”
紫容抿嘴笑著轉頭看一眼陸質,才轉過來伸出舌頭:“啊——”
太醫快速看一眼,便道:“好了好了。”
紫容卻很新奇似得,依然露著一截舌頭,歪頭衝陸質略略略。陸質便跟著輕笑。
太醫垂眸不敢看,只問:“貴人精神還好?晚上有無不易入睡、噩夢驚醒或是盜汗?”
紫容想了下,認認真真地回答道:“容易睡著,沒有做噩夢,但是醒來喝了一次水。盜汗……”
花妖不懂什麼叫盜汗,便轉向陸質求助。
陸質衝他溫和地笑笑,又拿食指輕輕蹭紫容的臉蛋,邊道:“夜裏熱,稍微有些出汗,但以前也這樣,沒覺得比之前厲害。”
太醫點點頭,心裏有了點數,按慣例把剩下的幾個問題詢問過,他問紫容:“小腹處可還覺著疼過?”
太醫問出這個問題,陸質便跟著屏住了呼吸。
紫容沒發覺這一屋視線都集中在了自己身上,只順著太醫的話低頭看自己的肚子,又拿手摸了摸,歪頭打量了一會兒,最後猶豫著說:“……沒有。”
太醫循循誘導:“悶悶的痛,或是短暫的抽痛,都沒有嗎?”
紫容不確定,便下意識地去看陸質。
他一抬頭,便對上一雙漆黑狹長的眼睛,好像很緊張。再仔細看時,卻只見陸質面色淡淡,同往常沒有什麼不一樣,剛才的片刻脆弱,彷彿只是錯覺。
“沒有。”紫容這次很確定,掌心貼著自己的小腹。
他想到了什麼,面上有些害羞、又很欣喜地對太醫道:“他們是不是會動?這兒有時候會有一點感覺,但是好像不是疼,我覺得是他們在動。”
太醫剛才放晴一些的臉色慢慢退了,山羊鬍子一抖一抖,最後垂頭道:“這……也未可知。”
太醫心中惶恐,兩個月不到的胎,形狀還沒長好,哪里會動。
請過脈後,嚴裕安送太醫出去,卻在半路上被陸質叫回去。今日還是在書房,不過陸質沒讓他再跪,給賜了座。
這幾天陸質心裏隱隱有個想法,但實在太過駭人,面對紫容的笑臉,他不敢深思。
陸質先問:“他剛說感覺到裏頭動,是什麼原因?”
太醫道:“這……可能的原因倒是挺多,一般來說,腹中脹氣、胃部消食蠕動,都可引起這種感覺。”
“還有呢?”
太醫抹了一把冷汗,他知道陸質的意思,只能硬著頭皮道:“回王爺,不管什麼原因,總、總之,不可能是胎動。這……月份實在太小,不可能動的。”
陸質低低嗯了一聲,想問的那句話卻怎麼都說不出口。
那個念頭,讓他頭一次真切感覺到自己身為皇家人天生帶在身上的冷漠和自私,叫人齒冷。
可還是要說。
“本王仔細想過你們之前說的話,他肚子裏的孩子,你們現在看不出死活,要滿三個月才可以。也就是說,還得等四十幾日,是不是?”
太醫道:“是,王爺。”
陸質一字一句說的很冷靜:“到時若孩子是活著的,怎麼樣?”
“只要懷孕的人受累些,但不會再有大問題,應當可以順利生產。孩子就算體弱些,但好好照料,便不會有礙。”
陸質道:“若是死胎呢?”
太醫一聽這兩個字便哆嗦的厲害,道:“若、若……”
“直說,赦你無罪。”
“若是死胎,便開一副落胎藥,藥性加大,將胎落出來。”
陸質問:“有什麼風險?”
太醫有些茫然,沒太聽懂似得,胎都是死胎了,還說什麼風險?
陸質下頜緊繃,沉聲再問一遍:“懷孕的人,若現在就是死胎,等滿了三個月才落,有什麼風險?”
太醫這才醒神,拋開王爺的子嗣,討論紫容的身體,他便沒有那麼拘謹,只道:“傷身體是不可免的,但只要後期好好調理修養……”
陸質打斷他,“如果現在落胎,對他是不是保險一些?”
太醫微張著嘴,臉上的表情凝固了一瞬間。
剛開始給紫容診過脈的大夫不止他一個,幾人一門心思,想的全是怎麼保胎。
直到這時,太醫才醒轉過來,無論這事兒聽起來有多荒唐,但豫王一直以來,在意的確實只有那個在孕期誤食了紅花的少年,而不是那個他們戰戰兢兢,生怕保不住就會被豫王遷怒的子嗣。
他從頭到尾搞錯了重點。
可即便是正室,徐太醫活了這麼大把年紀,都沒見過這樣的。
太醫整天伺候的都是這些權貴,即使心中大駭,臉上的表情卻收的快極了,連同心神也收攏回來,連聲道:“是……是這樣。若是死胎,殘留體內的話,便不免會有意外。以防萬一,現在落胎,確實是對孕體最保險的做法。”
紫容白天睡覺的時間越來越長,陸質也曾僥倖覺得是懷孕的關係,裏頭那個在長大,便帶的花妖容易疲倦。
然而剛才單獨問過太醫,卻沒得到什麼好消息。
有可能是因為懷孕,但還有種情況,是紫容的身體被……被死胎拖得越來越弱,所以才嗜睡。
沒人能給他一個準確的答復,全是可能、也許。
陸質在書房待了很長時間,這兩天攢下來,桌上堆的公文已經很高了。他拿起一本,卻遲遲沒有換下一本。
真的不是不喜歡孩子,更別說是紫容生的。只是相較於那個也許真的沒有緣分謀面的孩子,紫容才是他最忍受不了會有危險的人。
就為了一個孩子,紫容會疼、會病、會流血,陸質只要想一想,就覺得自己要發瘋。
他不想承認,這幾天有時候看著紫容提起寶寶時候的笑模樣,甚至會難以抑制地恨起那個突如其來霸佔了紫容小腹、也給他帶來生命危險的胎。
陸質在書房靜坐,任憑腦中瘋狂的思緒不受控制地奔湧。良久,他捏了捏眉心,起身時,又成了那副從容不迫的樣子。。
白天睡得多,這天晚上紫容的精神倒是很好。
下午他醒過來沒多久,便等到了陸質處理完公文從書房出來。兩個人沒挪地方,就歪在床上,溫存了好一陣。
晚上陸質去沐浴時,紫容披著被子在床中間坐著。
等陸質回來,他還是那個姿勢,只不過低著頭,正在拿一隻手摸自己的肚子,眼睛也盯著肚子瞧。
從陸質的方向,可以看見紫容臉上的笑容,很溫柔、很期待。
他生硬地移開目光,一言不發走到床邊坐下擦幹頭髮。
是紫容從後面靠過來,兩隻手裏捧著一串鐵環往陸質腿上放。
“你是想解,還是想把它弄得更亂?”
紫容苦著臉說:“你幫我解,太難了。”
陸質便改為一手拿著軟巾擦頭髮,另只手把九連環拿過去。他將九連環提起來,眯著眼端詳了片刻,卻道:“被你弄壞了,這樣解不開。”
紫容瞪著眼睛:“怎麼可能!”
“唔,壞了。”
陸質將九連環和軟巾全丟到一旁,紫容便逮著空蹭到他身邊。剛才披在身上的小毯子他也不要了,跪在陸質腿上抱著他的脖子連聲央求:“我要解,我要解,殿下幫我解嘛。”
花妖剛喝過牛乳做的酥酪,明明漱過了口,身上卻還是帶著一股淡淡的奶香氣。
混著花香,又柔又暖。
陸質垂眼看眼睛亮晶晶看著他的花妖,九連環明明還差最後兩步就成了,他不知道紫容是什麼意思。
紫容在他懷裏扭了兩下,回身抓起九連環塞進陸質手裏,軟聲道:“你幫我解開。”
陸質用兩條胳膊把花妖環住,手指動了幾下,九連環便應聲而解。
“好厲害!”紫容笑的嘴唇彎彎,眉眼也彎彎。他啪啪啪用力拍了幾下手,回頭誇獎陸質:“殿下最厲害,最聰明,最棒了!”
陸質有些愕然,但紫容顯然還沒誇完,不過解了一個成了多半的九連環,生生被他說成了天大的事。
紫容只穿著一件藕荷色絲質的納涼小褂,臉蛋白皙細膩,臉色比白天好了一些。本來是個乖巧漂亮的樣子,頭上卻束起一縷呆毛,無端添了些傻氣。
陸質才反應過來,這傻子大概是看出了他藏著的低落,在安慰他呢。
可他只覺得喉間發堵,說不出話。
懷裏的紫容握著他的一隻手,又拿另一隻手摸摸他的臉,仰頭笑嘻嘻地說:“殿下怎麼做什麼都這麼厲害?我真的好喜歡殿下呀。”
“你不要那麼喜歡我。”陸質突然低頭,同紫容抵著額頭,啞聲說。
紫容把嘴嘟起來往前湊湊,就在陸質嘴上啾了一下,親的動作很快,完了他還想要,就再湊過去親了幾下,手習慣性地放在小腹處,道:“就要喜歡你,嗯……寶寶也喜歡你,我讓他們第一喜歡陸質爹爹,第二喜歡齊木爹爹,第三喜歡容容爹爹,這樣你高不高興?”
這句原本裹著蜜糖的話落進陸質的耳裡,憑空變成了一柄利箭。它從不遠處挾帶著寒風呼嘯而來,將陸質的滿腔艱澀戳破,讓他在轉瞬間鼻酸,竟失態地紅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