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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王之友》第226章
第二百二十二章

  馬藺道往前引路,耐冬讓其他黃門等著,一人隨聖人往那帳篷的方向走去,幸而此時只有少量巡邏的士兵,正是大營內最鼾聲四起的時候,路上沒有旁人。圍在皇帝主帳附近的將士和耐冬對上眼神,慢了幾步跟在其後。

  殷胥幾乎是一路跑起來,朝那帳篷的方向撲去,嚇得馬藺道本來一顆心就提起來,也跟著後頭跑了起來。一處低矮的小帳篷,殷胥掀開帳簾就走了進去,馬藺道還要跟著,耐冬攔住了他,拽著他往外頭走了幾步:「聖人去討論機密,你也敢進去?」

  馬藺道:「那可是叛軍,一看就是個當兵多少年的武夫,怎麼敢讓聖人跟對方獨處!」

  耐冬笑了笑:「不打緊。你要是這會兒進去,真就是仕途玩完了。」

  耐冬甚至不許他站在靠近帳篷的位置,拽著他往外走了些,金吾衛上前圍住了帳篷,也並不進去,只是拔出橫刀來,刀尖對準帳篷,打算只要聽見異動或聖人呼喚就立刻衝入。

  馬藺道看著殷胥剛剛面上又激動又歡欣的神情,好似刷新了殷胥在他心中的一貫形象,此刻再多想又覺得冷汗要下來了,低聲問道:「這叛軍頭子究竟是何人?魏軍掌控的位置也不算大,聖人何須待他如此?」

  耐冬唇角也掛著點笑意,垂眼立在夜色中:「不要多問。」

  馬藺道畢竟經常往御前出動,跟耐冬見面次數也不少,側頭低聲道:「我……把那叛軍頭子綁起來了。」

  耐冬挑眉:「畢竟是來了外人,你也不確定身份,她若是拿不出信物,你這也不算做的過分,聖人不會怪罪你的。」

  馬藺道簡直就是沾了水的炮仗,悶了半天呲出一點火花來:「……我還打了他一拳,讓他跪下了。」

  耐冬這會兒才是睜大眼睛看向馬藺道,大半天憋出幾個字來:「那你這真是——」

  就崔季明把他家聖人迷得要死要活的樣,她眨眨眼睛殷胥都能猜半天她心思,這會兒要是她抽泣兩聲裝個可憐——馬藺道你就是連考十幾年進士狀元也不一定能保住這官路了啊。

  雖然這麼說來顯得聖人怪容易感情做事,可這等了幾年的枕邊風,絕對能吹昏他腦袋啊!

  殷胥奔入帳內,見著一個身影正跪在泥地上,垂著腦袋,正在擰著身子費勁兒的去扒拉自己靴子,聽見有人的腳步,猛地抬起頭來。

  殷胥幾乎覺得自己要恍惚了一下。

  這張臉夜夜出現在夢裡,真要是見著了,他倒覺得她不如他夢中思來想去的那般神靈活現。

  因為她也呆呆的,怔怔鬆鬆好似被人狠狠一巴掌打在腦門上,眼睛裡有半點帳篷內的燭火光。

  他都不敢信自己真的能見到她。

  殷胥手還抓著帳簾,目光在她面上逡巡,她眉毛亂糟糟的,面上多了點曬出的小雀斑,瘦了,下巴的尖更明顯了,頭髮怎麼這樣披下來了。

  他竟一時沒勇氣撲上去,想要開口小心翼翼喚她一聲,還沒開口,崔季明忽然面上有了神色,極其氣惱的偏過頭去,塌下肩來惱到眼眶都發紅:「草他大爺的!我就不想這樣見你——為什麼久別重逢我就從來沒有像樣的時候!」

  她氣惱的擰著身子動那繩子,發出低聲咆哮一般的苦悶聲音。

  崔季明還沒來得及用肩頭蹭蹭臉頰再轉過頭去,一雙顫抖的手就緊緊拽住了她手臂,她的鼻樑撞在了他肩膀上,崔季明被某人按在懷裡。

  她嗅到了比以前更濃郁的藥味,還有涼涼的觸覺。

  殷胥跪在地上,緊緊抱著她,半晌才道:「季明?」

  崔季明正在他肩上亂拱,拿臉頰去貼他頸側,吃了一嘴令她垂涎不已的頭髮,並不應答。

  殷胥用力到崔季明簡直被他硌的疼了,他道:「你長高了。」

  崔季明不想回答,她正沉迷於某人身上的味道,只想摸摸他,急道:「你幫我解開繩子。」

  殷胥這才緩緩鬆開懷抱,他的臉就在她面前咫尺的距離細細瞧她。崔季明有點不敢看他,不知道為什麼。她激動興奮的來了,卻不能像他這樣直白的注視對方,崔季明覺得兩年不到的時間內,發生了太多事。讓她改變了很多,讓她不想說話,怕說話會讓眼淚掉出來,只希望殷胥能夠抱住她,讓她窩著腦袋躺在他懷裡。

  然而殷胥卻不一樣,他手指捧過她的面頰細細瞧她。

  崔季明飛快地瞧了他一眼,咬了咬嘴唇道:「可別掉眼淚。」

  殷胥的目光劃過她面上每一絲細節,眨了眨泛紅的眼眶:「我不會這麼丟人。」

  兩個年紀相仿的人,恰過去了少年少女的年紀,某些稚氣的痕跡還在,又難稱作是青年,似擁抱似對立,跪在泥地裡細細瞧對方。

  殷胥拿手指,頗為用力的揩她的臉,似乎覺得她面上多的幾顆雀斑是泥點,用手蹭一蹭能蹭掉。

  崔季明:「你傻啦。不會說話了?你先給我解開,我這樣彆扭,我怎麼就成犯人了。」

  殷胥覺得自己已經想她想到瘋了,幾個字兒都夠他興奮半個月,一個完整的人,會說話會對他笑,好像變了很多又好像沒變,能讓他有從住橋洞的下九流變成江南富賈的狂喜。

  殷胥呆呆地,從嘴裡冒出幾個字:「不給你解開,你就是我的犯人了。」

  崔季明讓這句話說的身上都要顫慄了,她有點不敢瞧他,十幾歲是一個月變一個樣子的年紀,他怎麼生的這麼高了,手長腳長,就是穿著白色的中衣跪在泥地裡,都比她高一圈大一圈,除了這樣傻乎乎的神情以外不像他了。

  像個皇帝了,像個大人了。

  殷胥傻傻的吸了吸鼻子,又緊緊擁她:「你真的不能走了。不能走。」

  崔季明誇張的道:「你好沉我要被你壓死了,腿麻——哎喲喲疼。」

  殷胥側過臉來:「你不肯看我。」

  崔季明狡辯:「沒有哇。」

  殷胥平日裡說話都好似雙唇只啟一道縫,把字吐出來,如今卻微微張口在她臉側咬了一口。且不論他似乎連牙尖和呼氣都是涼的,單就殷胥張口的神情讓崔季明瞧了一眼,就覺得好似以前倆人幹過的混賬事兒從記憶深處翻上來了,咬的她哆嗦,慌張的喚了一聲:「唔。我衣服都髒透了,你再不解開我要生氣了!」

  殷胥加深這一口的力道,才撤開牙齒,瞧她側臉,耍賴:「我解不開。」

  崔季明斜眼:「我靴子裡藏了匕首。」

  殷胥這才不大樂意的的伸手從她靴子中拿出了一把匕首,將繩索劃開,還沒來得及拋下匕首,崔季明整個人就朝他撲過來!

  她胳膊一下子掛在他脖子上,殷胥被她撞得一下坐在了地上,抱住了她,崔季明抬手去拽他耳朵:「你也會欺負人了啊!你還會不解開了——還什麼讓我當你犯人,你是什麼?要審問還是要拷打呀?」

  殷胥感受到某人那如同一頓吃一頭牛般的力氣,他的手抱在她腰上,有崔季明的熱度,殷胥眼底更酸,他記著某人的話,飛快的拿衣袖擦了下眼窩,抬臉:「三郎……親親。」

  崔季明的手指戳了戳他瘦削的臉頰,他的髮很長了,搭在背後,髮尾落在了泥地上,崔季明兩隻手將他腦後的髮攏了攏:「不成,你要求我。」

  殷胥一直抬著臉,連遲疑也沒有:「求你,親親。」

  崔季明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好似一個四五歲的孩子裝模作樣的嘆:「你傻呀!」

  殷胥吸了吸鼻子:「我傻。」

  崔季明這才扶著他肩,湊過去,好似不敢,好似生疏,好似猶豫如何下口,殷胥偏了偏頭,一口咬住了她,緊緊按著她的肩胛骨,將她往自己懷裡推。

  崔季明不依不饒的咬回去,兩人都咬痛了對方的唇,卻死不願撒口。崔季明想抱怨,某人吃蝦子一樣的吮法真是多少年沒有長進,卻顧不得說,她想逼他仰著頭,她想去吮吻他的一切,要他露出決不可在別人眼前露出的樣子。

  殷胥撤開了幾分,手抓住她的肩,壓抑著喘息,貼著她的唇角說話:「你不要咬,會咬腫的,一出去,旁人就看見了。」

  崔季明笑,低聲道:「刺激不刺激,我聽得見外頭人的聲音,估計圍了一圈金吾衛,死死盯著咱們帳篷呢。他們怎麼會知道,自家聖人被叛軍頭子摁在地上啃呢,我偏要把你咬腫了,最好一口咬在你鼻子上,讓他們都瞧瞧。」

  殷胥又氣又想笑:「只有王八才咬人鼻子!我們走,去我帳下,不在這兒待。你下來,不要趴我身上了。」

  崔季明晃著肩挪下來,扶著木柱才抬了抬發麻的腿,站直了身子。

  殷胥起身,外衣裡頭的白色中衣上也沾了不少泥灰,二人好像是在泥塘裡打滾的豬,他站起來這才看清了崔季明一身衣裳,驚道:「你到底是裹了誰的衣裳來的,穿成這個樣子你也跑了兩百里路來?」

  崔季明得意的攏了攏外頭那件屎黃色毛皮大貂,裡頭的暗紅色衣袍倒是還算好看,可脖子上為什麼帶著一串綠佛珠?

  殷胥想忍,沒忍住:「你要不把外頭這脫了我再領你出去吧。」

  崔季明瞪眼:「怎麼了?不好看?」

  殷胥心想以前她也不這樣啊,那時候打扮的多好看,難不成離開了崔家給她穿戴的下人,製衣的繡工,就暴露真實水平了?

  殷胥:「……這是我見過你穿的最醜的一次了。」

  崔季明咬牙:「你活該到這個年紀還跟五姑娘過日子!」

  殷胥臉色變了,以為她是指責:「你胡說什麼!我從來沒有找過旁人——什麼五姑娘六姑娘的,我就認識行三的娘子!」

  崔季明看他那兩句就能被忽悠住的樣子,竟然有點心安:「算了算了,不跟你解釋。」

  殷胥倒急了:「你倒是與六姑娘成婚了,怎麼就來污衊我。我宮裡也連個比我娘年紀小的宮人都沒有,你也不管,就在這兒編排我了?!」

  崔季明憋笑:「你不知道裴六病死了的消息麼?季子介現在可沒媳婦。」

  殷胥聽見她自稱子介,難免態度又軟了下來:「我聽聞消息了,那你也不能胡說我的事。」

  崔季明轉頭笑:「沒胡說,我自然信你。我腿麻了,真走不動了。」

  殷胥靠近她,微微彎下腰去幫她捏了捏腿,崔季明本來就兩腿發麻,讓人這樣一捏,忍不住叫喚了一聲,殷胥漲紅了臉,蹲下身子來揉了揉她的腿,一會兒抬頭道:「假如,我要叫你子介,你會不會生氣?」

  崔季明愣了一下,搖搖頭:「不會。我見到你了。前世的時候,在晉州你到南邊城牆上服毒了吧,我見到你了,跟了你一路。抱了抱你。不過也可能都是我的幻覺,那時候我落在濟水水底,差點淹死,臨著昏過去之前看到的幻覺。」

  殷胥瞪大眼睛,握住她手指直起身來:「你……真的見到了?」

  崔季明笑:「那時候你有點顯老啊。你還說『我來了就沒什麼話好寫了』對不對。可惜那時候我也大哭一場,沒來得及再仔細看你。」

  殷胥眼底濕漉漉的,面上展開一絲笑意:「若是真的,那我太幸運了。我還記得喝下去之後,肚子好痛,耳鳴也厲害,我總感覺好像是你抱著我,一直哭著在跟我說話,還親了親我額頭。不過我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以為是自己近死前糊塗了,那時候你在另一邊城牆上駐守著呢。」

  崔季明瞪大了眼睛。

  她確實……那時候的幻覺裡抱著他安慰他……

  原來那時候的殷胥,真的能感覺到麼?

  殷胥手指和她交握在一起,指縫交錯,道:「我想著,你只活這一世就挺好的。之前的事兒,千萬別記起來了。」

  殷胥拽她:「你能走了吧,去我帳下,衣裳髒了就換下,讓耐冬拿去叫人洗了。」

  崔季明挑眉:「你要跟我牽著手出門?我反正不要臉多年,現在也不姓崔,軍營內真正見過我的人,一隻手都能數的過來,我可不怕。」

  殷胥這才鬆開了手,兩手並回袖中:「等過幾日局勢穩了,我再牽你。那你跟我並排走。」

  崔季明笑:「好。」

  殷胥把帶斗篷的披風脫下來:「給你,你是不是不想讓旁人看見?」

  崔季明也乾脆把貂兒一脫:「行,正好我還覺得你跑出來穿的太少了。」

  殷胥:……這會是我穿得最掉價的一天。

  營帳外頭的人聽了半晌裡頭的窸窸窣窣,也不知道是竊竊私語說了什麼,不一會兒就看著聖人裹著黃不溜秋的貂兒走出來,緊接著那叛軍頭子居然披著聖人的披風緊跟其後。

  馬藺道傻眼了。

  耐冬頂了他一下要他回神,連忙快步跟上聖人。馬藺道遠遠看著耐冬對那叛軍頭子行了個禮,季子介在兜帽下對耐冬笑了笑,說了幾句什麼,轉身幾個人往聖人的大帳而去。

  馬藺道跟在金吾衛旁邊也往那邊走去,走到一半,忽然看著季子介回頭似乎在找人,她掃了兩眼就看見了侍衛中的馬藺道,挑了挑眉毛,勾起一絲笑,並肩和聖人走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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