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姚淑文是趙承強的原配。
這位女士在美國經營自己的公司,雖然年近五十,氣質保養卻十分得當,穿一身米色套裝,帶著低調卻華貴的珍珠胸花。
她年輕時應該是個美人,至今還能看出婉約的輪廓。趙承強和趙雪的母親廝混在一起,對自己的家庭非常冷漠,她就一個人帶著孩子,在國內煎熬到趙承強被殺,然後立刻資產移民去了美國。
本來靳炎已經聯繫不上她了,關烽手下卻正巧有個海外業務,接觸到了她公司裡的人。當年靳炎和蔣衾一家跟趙承強勢同水火,跟這個可憐的女人卻惺惺相惜,還一起吃過幾次飯。姚淑文得知蔣衾被抓的消息後,雖然滿心不願意回到H市這個傷心地,思忖再三後卻還是來了。
幾人多年不見,靳炎一看她便笑著恭維:“姚大姐精神十足,真是越活越年輕了啊。”
姚淑文搖頭笑道:“那還能有你們年輕?關總不用說了,小靳同志也比以前更英俊瀟灑,你們男人都是不會老的嗎?”
除了關烽之外幾個人都應景的笑了。
“不過靳炎,你臉色可實在不好看,最近挺上火?”
靳炎眼神晦暗下來,“蔣衾還不知道什麼時候出來……”
姚淑文安慰道:“總有那麼一天的,別心急。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儘管告訴我,我一定盡力。”
她只是隨口一說,客套罷了。畢竟這麼多年不見,情分也很有限。然而靳炎請她過來可不僅僅是敘舊,姚淑文的說法其實正中他下懷。
一行人上車去酒店。關烽身份遠非姚淑文可比,帶著Hellen施施然坐在房車裡,靳炎便讓姚淑文上自己的車。走在路上他把最近事情的來龍去脈詳細交代了一下,末了歎道:“開庭時間已經定了,下下個星期三。趙雪聽到風聲後準備逃到F縣,被我抓回來了。”
提起趙雪時姚淑文牙關緊了緊。
靳炎視而不見,自顧自道:“要是有人能提供一些對蔣衾有利的證明就好了。不過時隔多年,上哪去找證據呢?——唉!”
他們定的酒店是靳衛國名下的產業,一進門就有侍應生彬彬有禮把他們引到貴賓包廂裡。趙雪早就被五花大綁的從後門送進來了,此時披頭散髮,坐在包廂沙發上,兩個黑衣男一左一右面無表情的看守著她。
靳炎一邊拉開椅子一邊笑道:“我反正沒覺得她長得像趙承強,姚大姐你看看,跟她媽像不像?”
趙雪嘴巴被堵了,只能發出唔唔的聲音,用仇恨的眼神盯著靳炎。姚淑文看著她年輕的臉,長長歎了口氣。
靳炎仿佛覺得很有趣,問關烽:“關總,要是有人敢裡外勾結的背叛你,你會怎麼處理他?”
關烽低頭翻酒水單,過了一會兒才吩咐Hellen:“讓人開我上次寄存在這裡的香檳。”說著把酒水單往她懷裡一丟,回頭漫不經心的道:“——裝麻袋裡扔進環城河。”
“你就不能創新一下?”
“……剁碎了裝麻袋裡,扔進環城河。”
靳炎怒道:“一點都不知道愛護環境!把環城河當你家垃圾箱嗎!”
關烽一臉無辜的歪了歪頭。
Hellen吩咐完侍應生,轉頭笑道:“要是有人敢把關家的事情說到外邊去,不用關總吩咐,我們直接一張機票把他送到法國去出差,那邊自然有人處理得乾乾淨淨。像趙小姐這樣在公司裡販毒的,那就更不得了,我們底下人根本不敢說上去汙了關總的耳朵,保管第一時間就讓他連骨頭渣子都不剩……”
趙雪面無人色,突然開始劇烈掙扎,不斷發出憤怒的唔唔聲。
靳炎沉吟半晌,搖頭道:“蔣衾最恨我搞這些暴力血腥的事情,這次就不見血了吧。”
趙雪拼命扭動,但是她被綁得很嚴實,根本沒法從沙發上跳下去。
“不過我堂堂一個做大哥的,被人賣了還不敢動手,傳出去也不像樣——知道的說我聽媳婦話,不知道的指不定就要說我膽小怕事,名聲太不好聽。”
靳炎想了想,一拍手說:“有了!正巧姚大姐在這,趙雪按古時候的說法還得叫你聲大娘,要不就把她交給你了,怎麼樣?”
這包廂裡只要長眼睛的都能看出,靳炎本來就打了這番主意。他大老遠的把姚淑文從美國請回來,難道只是為了吃一頓飯?
趙雪這種在人公司裡販毒偷錢的,落到哪個老大手裡去,都免不了一死。對於這一點她不可能不知道,恐怕已經做好了被殺的心理準備,真讓她死搞不好她還覺得自己這是慷慨就義,是為正義而獻身。
所以靳炎不讓她死了,把她丟給趙承強的原配,以後自然有她生不如死的日子。
姚淑文略一遲疑,卻沒立刻搭腔,頓了頓才笑道:“靳炎……你大老遠把我叫回來,就是為了給我丟個便宜女兒?這麼有本事的女兒我可認不起,你要是有什麼話,就先跟我說明白吧。”
Hellen對手下使了個眼色,帶著幾個人默不作聲的退了下去。
包廂門重新關上,靳炎才在餐桌邊一坐,懶洋洋道:“姚大姐,咱們這麼多年的交情了,我也不瞞你。蔣衾在裡邊受了很多罪,我想儘快把他弄出來。”
姚淑文謹慎的沉默著。
“這起案子的關鍵就是故意殺人和失手致死之間的區別,還有一項拋屍的罪名,到底要判得多重。為了搞清楚這些事我們請了一整個律師團,如果是普通人,早就脫罪被放出來了。但是H市現在的政治環境你也知道,蔣衾的事被上邊人故意刁難著,要想保護他,必須有些鐵板釘釘的無法否認的有利證據。”
靳炎點了根煙,說:“證據的真實性暫且不談,關鍵是提出證據的人,必須非常有說服力,讓法庭毫無爭議的採信。”
姚淑文失笑道:“但是我已經離開H市這麼多年了,我真不想再扯進……”
“姚大姐,”靳炎說,“我知道你不缺錢,但你心裡總有個價碼。只要我有,我都能給你。”
姚淑文一開始還以為他是在開玩笑,“靳炎你別逗我了,這事也能亂說的?我要你所有財產你也給?”
“給,”靳炎淡淡的道,“整個時星娛樂都給你,不動產和股票也給你。帳戶存款直接改你的名字,明天銀行開門我就去辦。”
姚淑文有點被嚇著了。
“我要的不多,第一是出庭,第二是證詞。趙承強死有餘辜,你不用違背自己的良心。”
關烽捏著杯香檳,在那慢慢翻雜誌,對包廂裡的一切仿佛都聽而未聞。
趙雪卻唔唔掙扎著,發出各種意義不明的聲音,不過現在沒人理她。
“……我什麼也不缺,只想遠離他鄉過自己的日子,”姚淑文委婉的道,“靳炎,你也知道趙承強的案子水太深,我當年費了那麼大勁,才從這灘爛泥裡拖出身去……”
靳炎默默聽著,半晌短暫的笑了一下。
那笑意看起來其實有點古怪,姚淑文一下子頓住了。
“話說你還沒見過我跟蔣衾的兒子吧,就是差點被趙承強弄死的那個,現在已經長大了,智商超高而且特會下棋。昨天剛結束一個什麼中韓圍棋比賽,他拿了第二名,今早出門我還看到他上報紙了呢。”靳炎突然想起來什麼,揚聲對門外叫道:“喂!黎檬到了嗎?”
隔著門有個手下慌忙答道:“到了到了!小少爺剛才下去吃了個蛋糕!現在就把他叫回來?”
話音未落走廊上傳來蹬蹬蹬的腳步聲,一陣忙亂過後,就人紛紛打招呼:“喲,小太子回來啦?”
姚淑文不知道靳炎葫蘆裡賣的什麼藥,疑惑的眯起眼睛。
這時只見門一開,黎檬抱著一隻全身雪白的小咩,搖頭擺尾的沖了進來。關大公子和姚淑文都被他直接無視了,進門就直接撲過去問:“爸!你今天早上去看蔣衾了嗎?他怎麼樣啊?”
靳炎一把抓起他懷裡傻乎乎的小咩,丟給手下讓帶出去吃草,不耐煩道:“蔣衾好得很,還問你棋下得怎麼樣了。明天不是還有比賽嗎,老老實實該幹嘛幹嘛去,別讓蔣衾擔心知道不?”
黎檬爭辯:“但是你說這個比賽有政治影響,下好了能影響到蔣衾在看守所裡的待遇,要不然我今天早上就跟你一起去看蔣衾了……”
“嗯嗯,待遇很好,很好。”靳炎隨口敷衍完兒子,問:“怎麼進來都不叫人?”
關烽風度翩翩的抬起頭。
黎檬面無表情:“——你好,輸給我三十個子的人。”
關烽:“……”
如果不是時機不對,靳炎幾乎要立刻摟著黎檬說孩子啊!你真是替你爸報仇了啊!
姚淑文這時候已經感到不對了,然而她沒來得及起身走開,黎檬已經回過頭,奇怪的看了她一眼。
僅僅只是一眼而已。
“阿姨好!”黎檬中規中矩的搖了搖尾巴。
姚淑文嘴唇顫動了一下,沒發出聲音。
靳炎看她臉色,意義不明的笑了一下,招手叫侍應生:“我兒子喜歡吃甜食,把你們這裡的招牌甜點每樣上一種。羊奶有嗎?也給他來一杯配著吃。”
侍應生動作飛快,幾分鐘後就端來一個裝滿甜點沉甸甸的大盤子。黎檬下棋餓了一天,聞到食物的香氣立刻魂都沒了,當即流著口水撲了上去。
“黎小檬今年剛滿十六,”靳炎看著他埋在盤子裡吭哧吭哧,微笑道:“這孩子長得很像蔣衾吧。”
姚淑文臉色變了,細長的手指緊緊抓著包帶。
“智商特別高,天生過目不忘,從小就愛下棋。以前怕耽誤他念書不給他下,前段時間我進去了,蔣衾沒空管他,他就自己跑去報名三國棋手挑戰賽,連殺了四個韓國六段,電視臺都來採訪了。”
靳炎語調經過竭力克制,還是忍不住帶出了為人父母的驕傲。
姚淑文呼吸急促,下意識道:“是嗎……”
“他剛生下來的時候,眉眼像極了蔣衾,別的小孩都皺巴巴跟小猴子似的,就他皮膚白得像玉。當時有個紙尿布拍廣告,還想讓他去當寶寶模特,蔣衾怕太高調才給拒了。”
“他長到七八歲時臉型慢慢變圓,跟蔣衾就不大一樣了。不過這樣也好,蔣衾五官輪廓太深,小孩子如果長那樣就不可愛了。你看他現在面部線條還是很柔和的,像個小姑娘一樣,不知道過幾年會不會變。”
靳炎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眼睛的余光瞥見姚淑文在微微顫抖。
“……靳炎,你剛才說……這孩子叫什麼名字?”
“黎檬,就是檸檬的意思。那個代孕的生他的時候很兇險,我去廟裡求了簽,方丈給賜了姓。後來起了上百個名字都沒法決定,索性又去廟裡求籤,方丈看庭院裡有一棵檸檬樹,說那就叫黎檬吧。”
姚淑文失神半晌,喃喃的道:“你們把他養得真好。”
“黎小檬就是蔣衾的命。他小時候蔣衾辭職在家好幾年,就為了手把手的教他。”靳炎頓了頓,說:“我這輩子就黎檬一個孩子了,我和蔣衾的一切都是他的。姚姐,不看僧面看佛面,你就當再幫我們一次吧。”
姚淑文難以承受一般別開臉。這時候黎檬在咕嚕咕嚕喝羊奶,好像聽見了什麼,滿嘴奶沫的問:“你們在說什麼呀?”
靳炎微笑著,目光往姚淑文一溜。
黎檬立刻轉頭問:“阿姨,你們在說什麼呀?”
“……”姚淑文看著他,半晌終於難以克制的伸出手,輕輕喚道:“黎檬,你過來一下好嗎?”
黎檬放下點心,乖巧的走了過去。
一開始姚淑文還不敢抱他,只輕輕撫摸他的頭髮。黎小檬迷茫的站著不動,過了好一會,姚淑文才試探的把他摟到懷裡,幾乎瞬間鼻子就酸了。
“……”黎檬有點小害羞,訥訥問:“嗯……阿姨,你們到底在說什麼啊?”
“沒什麼,”姚淑文聲音有點變調,連忙狼狽的掩飾住,“你爸爸想要我幫個——幫個小忙,其實也沒什麼……”
“哦,”黎檬傻乎乎說,“那你幫嗎阿姨?”
靳炎面色平靜,手裡把玩著一根煙,卻沒有要抽的意思。
姚淑文把臉深深埋在黎檬肩膀上,咬著牙沒有出聲。她維持這個動作太久了,以至於黎檬不自覺的動了動身體,正苦惱要怎麼樣才能脫身回去吃東西的時候,突然聽她甕聲甕氣的說:“——嗯,我幫。”
靳炎把煙往桌子上一放,幾不可聞的長長的松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