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癸醜年穀雨•賀新郎
大劇院人多眼雜的後臺, 原小嵐手裡頭捏著一份今天份的《民報》, 看完了頭版頭條才松了一口氣,關於林先生的謾駡和詆毀都被鋪天蓋地的讚賞取代,他心中對於唯一的朋友取得了這樣驚人的成就,說不羡慕是假的,但是卻也高興而崇拜得很。
是的,自從那次酒店仗義出面直言後, 兩人便有了來往。林葳蕤喜歡聽戲,偶然也會來看原小嵐的戲, 他喜歡心思純淨的人, 原小嵐長得又和他眼緣。兩人雖然都不是多麼健談的人, 但君子之交本就該淡如水, 以戲會友倒是一樁雅事,如此也算是成為了有話說的朋友。這還是原小嵐二十年漂泊生涯中交到的為數不多的朋友。他這幾天也是去了有鳳來居問了曾白玉,得知林葳蕤沒事才放下心來。
這不過他這口氣沒松太久, 旁邊一道令人心煩的尖細聲音響起,“你還有空關心人家大人物的事,也不看看自己有多大能耐, 怎麼還指望著跟這些人搭上關係呀?”
原小嵐心中對這個人一而再再而三的挑釁感到煩悶得很, 這次見他詆毀自己的朋友更是惱怒!即使是無害的兔子被人逼急了, 也會咬人的。他私底下握緊了拳頭,清秀的面上卻是一派冷靜, “柯先生多慮了, 我的事情柯先生好像很上心, 有空關注我,我勸柯先生不如再將等下要登臺的那出戲再排練一次為好,免得砸了大劇院的場子,到時候老闆怪罪下來,我下次可不好再傾情推薦了。”傾情二字他特意咬的很重。
他聲音淡淡,而且語調溫和,但卻是句句戳中在柯玉梅的痛腳上。之前柯玉梅因為疏於練習而被大劇院的老闆當面罵過“若是不想演直說,我另外找人,別砸了大劇院的場子!若不是原小嵐一直推薦你又嗓子有恙,我才不會一直給你唱主角的機會。”
柯玉梅面上發紅發紫,十分精彩,但礙於人前又不得不死死忍住,直接氣得原本還算可以看的臉孔都扭曲了,一些養在大劇院打雜的小孩這會見了,都害怕地躲了起來!上個月柯玉梅因為原小嵐主動讓的一個登臺機會,在大劇院一場重要的演出上露了臉,打出了一些名聲,還被好幾倍達官貴人欣賞,不時約出去吃飯,他像花蝴蝶一樣,整日裡赴宴,自然落下了功夫,比起即使不登臺也日日不落下吊嗓子和動作功夫的原小嵐,可不就是又差了遠去。
不過他因為想要握著原小嵐的把柄,所以儘管氣得跳腳,他也不敢直接將他的秘密宣揚出去,原小嵐就是抓住了這一點也不畏懼他,要登臺的機會多得是,即使是失去了眼前這些又如何,在這個領域,他有自信的本事。兩人互相牽制,一個利欲當頭,一個毫不在意是否登臺,形成了奇妙的制衡。
兩人的交鋒,大劇院的老闆看在眼裡,又想起昨日見到的大人叮囑的話,暗自歎了口氣,既要遵從原先生的個人意願,又不能讓他受到半分委屈,這要讓人如何是好?原先生下次再自願推掉登臺演出的機會,他也不知道該怎麼應對了。
原小嵐回到小院後,叫小蝶端了盆溫水來洗臉,將外頭沾上的灰塵盡數洗去後,細細抹上了老字型大小的雪花膏。做他們這一行的,別的不說,對臉的傷害就挺大的,終日濃墨重彩的戲妝塗在臉上,不好好養著,這臉很快便不能見人了。
他邊抹東西邊問小蝶今日的瑣事,小蝶一五一十答了,又去取了廚房備著的清粥來,等到他端著食盒入門來,就見到自家少爺笑得眉眼彎彎,他往旁邊一瞧,果然,是姓陳的大少爺到了。他也不多話,安靜地放下碗筷就退了出去。
屋裡頭,陳景遊將粥推到他跟前,叮囑道:“快吃!你上臺前都不吃東西,這會兒都餓壞了吧。以前剛認識的時候我可是就逮著這個機會到你跟前獻殷勤,每回你都不好意思拒絕我。你呀,就是太心軟了。”
原小嵐抿著嘴淺淺地笑了,“你當時還叫了很多人作陪,我剛演出了點名氣,怎麼好意思拒絕。若是被傳出了耍脾氣的壞名聲可如何是好!”
陳景遊不以為恥反以為榮,“如此看來我算是乘人之危了,不過虧得我不要臉皮地糾纏於你,要不這會你可不會和我在一起了。”
原小嵐提起從前的事總是很開心,兩人很久沒像現在這樣暢談了。
陳景遊又將沿途中的事情都一一說與他聽,原小嵐從小被養在戲班子,很少出去,自從跟了陳景遊雖然到處跑,但也是登臺演出,出去遊玩各地的機會少得可憐,陳景遊便不一樣了,他從前跟在父親身邊便要比同齡人多些有趣的見聞,拿來哄哄沒見過世面的原小嵐便綽綽有餘,後來父親去了,他獨當一面,到過的地方和見的風土人情多了,便更是真正地有了一番見地。
原小嵐愛聽他講這些,經過的地方和故事,便像是自己也到過了一般。陳景遊見他歡喜,便說等陳家好起來,外頭也沒那麼亂了,他要帶著他到各地去走走。原小嵐便開心地應了。陳景遊便喚他一起看給他帶的特產,都是些小玩意,但討原小嵐歡心。
陳景游離開奉天一月有餘,運一批對陳家商行挺重要的貨物南下,今日才剛回來。原小嵐想了想,終究是沒將陳家表小姐做的事情告訴他。他心底雖然還是介意委屈,但到底是向著景遊的,更重要的是說了也於事無補,除了讓景游跟表小姐交惡,陳家母跟景游關係再鬧僵,沒有半分益處。陳景游離開月餘,也十分想念,這會東西看完了,想要同他溫存溫存,雖然不能真的做什麼,但也一解相思之苦。
兩人抱在一處親,原小嵐害羞地一直低著頭,陳景遊便逗他,可惜好事很快被打斷,外頭的小蝶喊了一聲少爺,進來臉色也有些不好,他說道:“陳家那邊來人了,說是陳老夫人身體突然有恙,表小姐六神無主,只好來請陳少爺速速歸家。”
陳景遊一聽是母親有恙,自然不再耽擱,跟原小嵐說了聲抱歉,哄了哄他便匆匆離去了。
劉小蝶看著有些失落的少爺,越發恨急了姓陳的,口中嘲諷道:“真是擔著表小姐的名,操著陳家大少奶奶的心。這陳家老太太八成沒事,就是故意找茬,不讓您好過。”
原小嵐聽他這麼說,趕緊攔著,背後道人是非總是不好,何況還是一位年事已高的老太太,原小嵐書讀的少,但該有的禮數從來不少。
劉小蝶很鐵不成鋼,“少爺,您是多少人捧著高看的名角,若不是為了這姓陳的,犯得著來奉天這被人欺負。北平有最大最好的戲院,哪裡才是您展現才華的舞臺。可若是這姓陳的珍惜也罷,您看看他讓您受了多少委屈,家裡頭有一位作踐人的老夫人,還住著一位如花似玉的未婚妻,實在是忒欺負人了!”他見少爺不說話,氣急了亂開口,“您現在就像是您演的最好的那出《貴妃醉酒》裡的貴妃,您一心一意等待,他卻早有新人……”他這話一出口就知道說重了,趕緊自打嘴巴,“對不起少爺,是我逾越了!您別理我的話。”
原小嵐卻是強自笑了笑,“我哪裡能被比作那楊貴妃啊……”
主僕二人一夜無話,早早睡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