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癸醜年立春•浪裡白
小姑蘇經過大少的特訓, 如今已經完全能夠獨當一面了, 這次宴會她負責的是點心這一部分,因為宴會上甜點不多,而且大多集中在前菜, 她的工作就少很多。這會她正帶著幾個幫廚在準備最後一道甜品,這是特地給不能喝酒的夫人們做的甜品。
姜切小塊完全剁碎,放在極細的紗布中將汁擠出, 幾次過濾到姜汁完全沒有渣滓,然後倒入事先加糖預熱好後放涼到大概七八十度的水牛奶, 等個幾分鐘, 姜汁和水牛奶就會發生料理界美妙的化學相遇, 液態的水牛奶表面往下會慢慢凝結成果凍狀固體。
這道甜品做來簡單, 但是原料不好找, 最重要的水牛生在南方, 奉天這種地方根本沒有。最後還是記憶力驚人的林葳蕤想起襄城田莊有一頭混血水牛,這頭混血牛被好吃好喝養著給運到了奉天才解決了這個原料難題。
不是水牛奶做成的薑撞奶終究不完美。南方人林大少拒絕接受非水牛奶的薑撞奶!
等到聽到傳菜的指令, 她正好將最後一碗薑撞奶做成。整道甜品呈現極其淡雅的黃色,在奶面最中央擺上三顆紅色枸杞子, 單單是瞧著就賞心悅目, 極其治癒, 一勺挖下去, 口感嫩滑, 奶香的甜滋, 舌尖上泛著微微的辣卻不聞薑味, 是最傳統的薑撞奶,冬天裡一小碗吃下來腹部皆是暖意。
至少對於這道甜點,留稚拙表達了極大的欣賞,從她連用了三個典故來形容便可得知,大小姐還是第一次嘗到這種滋味奇妙的點心。女士們的味蕾被薑撞奶征服,廂房的先生們早已抱著酒盅不放。
廂房裡的酒上了,外頭的大廳自然不落下。神仙酒入腸,此刻原本還有些說話聲的宴會廳完全安靜了下來,人人面上是如出一轍的陶醉狀,等到曾白玉沿圈過來敬酒的時候,就發現自己被包圍了。
“老曾啊,我也算是萬酒叢中過了,怎麼你們這酒,我沒未曾品過啊?”
曾白玉一看,喲呵,這拉著自己已經醉成一攤的可不是平素裡最放蕩不羈孤高的章笑生大師嗎?他這筆桿子可厲害了,不過為人卻是不可恭維,活脫脫就是一個瘋子,逮著人誰咬誰,把筆桿頭嘩啦啦一寫,報上一登,能把你罵到狗血淋頭,就差說豬都比你好了。
文人政客,誰還不愛惜點名聲啊,要有這麼一個人天天往報紙上罵你,那丟人都丟到全華夏去了,偏偏對方還是個混不吝的,壓根不怕事,就怕你不回應,真忍不住跟他對罵,不僅有自降身份之嫌,他還會更來勁。
曾經就有一個文人被他點名在文裡開罵,結果不服氣,硬是跟他在報紙上大戰了個三百回合,最後不罵不相識,竟然活生生地和章笑生罵成了好友,此後更是珠聯璧合,如魚得水,罵遍天下一切看不過眼之事,人稱“文壇二罵”。所以大家是能躲著就躲著,不是怕了他,是煩死了他。
不過他這人倒是個狂熱的葉鴻鵠擁躉,在別人登報或隱晦或直接罵軍.閥□□時,他負責開罵那些拿著公家錢叫囂著要開明要民主實則報洋人大腿的文賊、文狗。因此和曾白玉也有過交集,能得了這位罵爺的一句好,曾白玉想,以後有鳳來居好歹不會成為他筆下的罵料了。
“這是酒店自家釀的,古方神仙酒,章大師肯定沒喝過,這酒容易上頭,但是過會就酒醒了。”
“古人喝的東西,這倒是稀奇,你們這酒菜好呀,嗝,來啊,再給我倒酒!”
好不容易擺脫了醉鬼章笑生,曾白玉回頭就被另一桌長袍馬褂錦衣,留著小辮子的客人給拉住了,“你們酒樓這酒賣不?我有一好兄弟是個愛酒之人,可惜身份特殊,今日未能到宴,我想給他外帶一瓶,曾老弟可不能推辭啊!”
剛才還鼻孔朝天愛理不理現在就要開始同我稱兄道弟了,你以為我會信你的邪嗎?
曾白玉:“貝勒爺你說這話就客氣了,這酒能入了您的口,那就是我們有鳳來居的榮幸,不過今兒個咱這新開張,這酒又是個金貴玩意,釀一次得四十九天呢,咱釀的不多,你容我去瞧瞧地窖的庫存,回頭給您府上送去。”
“送就不必了,不差這幾個錢,你們這酒啊,值得買。”說完,他還神秘兮兮地招了招手,讓他附耳過來,“讓你們東家把酒價定高一點,別什麼阿貓阿狗都跟爺搶酒喝。”
曾白玉心頭汗顏,不過嘴上笑著應是。這大清朝雖然沒了,但也才一年,不妨礙他們這些離得遠的八旗子弟繼續揮霍祖上的家產,反正也沒人抄了他們的家砍了他們的頭,他們的日子倒是比從前還要好,就是不知道往後家財都揮霍完了這些平日只知道逗鳥聽戲的紈絝子弟如何生存。
他被好幾個來賓纏著要買酒,中途趕緊暗搓搓跑到地窖裡去,跟數寶貝似的數了數,發現酒的數量還維持在一個足夠幾百人同飲十天的量上,回頭就美滋滋地繼續應付這群酒鬼。
宴會上的人開始享用美酒佳釀時,後廚的人已經在準備主食的最後一個步驟了。
鯿花整條魚蒸爛後,去掉魚骨和魚皮這些細碎後,將軟綿的魚肉和入麵粉,加入雞湯揉成麵團後,再切成幾個小團拉成意面大小的麵條。這會這些麵條被甩入鯽花吊的高湯裡,讓奶白色的魚湯沸騰上十分鐘就撈出盛入藍底海紋的瓷碗中,放入幾粒小巧的鼇花魚丸,一道浪裡白花面便做成了。
東北多河流,能吃的魚數不清,幾十年的老漁民都不一定能認全所有的魚,人給起了個“三花五羅十八子七十二雜魚”的口訣,這三花指的就是最珍貴口感也最好的鼇花、鯿花和鯽花,林葳蕤試新菜的時候如獲至寶,靈感爆發,算是首創了這道菜。這要是放到往後松花江三花都罕見的現代,恐怕沒有哪幾個廚師敢這麼鋪張。
等到最後一道主食上桌時,食客們才紛紛恍然,這就上完菜了啊,感覺才沒吃幾個菜怎麼就結束了呢。
曾白玉:你們敢摸著自己的肚皮說話嗎?肚皮不會痛嗎?
雖然意識裡覺得菜上得快,但也是因為眾人吃得太快吃得盡興的緣故,這也算是一種另類的讚譽?
“感覺沒吃多少,其實已然飽腹了。”
因為是最後一道菜了,所以賓客們吃飯的速度便慢了下來,顯然是想慢慢品味這最後一食。鼇花魚肉做成的丸子白得跟湯圓似的,一咬下去立馬彈到了牙,咀嚼之下爽口利脆,鯿魚面極致爽滑,筷子都夾不住,等到夾起一筷子面放入口中,魚肉的鮮和麵食的谷香完美融合在一起,百吃不厭,剛才還隱約覺著有些飽的人陡然生出一股完全可以再吃十碗面的豪情,幾筷子吃碗面,最後將吊的成奶泡的高湯全喝完,嗝,其實肚子已經沒空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