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壬子年大寒•小團圓
鑒於另外兩位學徒不能出師的技術, 餃子最終大部分還是手工小能手蓁芃包的,這還是小蓁芃第一次在眾人面前展現出廚藝天分,雖然到底還是太小了, 不過林葳蕤卻是托著下巴開始思索, 自己是不是可以再考慮收一個徒弟了。或許, 小弟就是個不錯的苗子。
從前林葳蕤還不是林大少的時候, 他曾經也有過一個徒弟。
餃子包完, 吳冕和飛揚李也上門來了。飛揚李過年前幾天就一直嚷嚷他爹不讓他回家,要想回家就得繼承家業,他鐵定是回不了家的, 也就賴上了大帥府要蹭飯。林葳蕤問過主人家的意見後, 便隨他去了。
年夜飯桌上除了有鳳來居的招牌菜和諸如凍豆腐、豬肉燉粉條、年年有餘這樣的傳統關東年菜外,也有葉鴻鵠點名要的神仙煲作為大菜鎮席。第一次直面有鳳來居大廚手藝的陸予奪拿著筷子看著周圍人, 難得愣了會。
旁邊的吳冕和江坤對這位大帥的堂弟因為平日裡大帥和陸六爺私下一些不為人知的交易,來往也多,所以也算得上熟悉, 不過這麼多年來, 還是第一次一起過年。
然而他們早已見怪不怪了, 自從有了林先生, 這大帥府的慣例嘛,就是用來打破的。於是兩人打了招呼, 就熟門熟路地趕緊跟在飛揚李屁股後頭去幫忙端菜了。那模樣, 猴急得很, 生怕去遲了被人捷足先登。
陸予奪有些稀奇地看著大帥府眾人。大堂裡擺了兩桌, 左右伺候的親近的人雖然沒有上主桌,被安排在了下桌,但是這種主僕相親的場面還是多少令人感到驚訝。還不止,每個人臉上都掛著有別以往的笑容,有說有笑,以往冷清肅然的帥府熱熱鬧鬧。然而,就在半年前,他探訪這裡時,還未曾有這種光景。
就連他那個自從伯父伯母均逝世後,準確地說是八年前完全變了個樣的堂哥,都不一樣了。此刻他坐在那位林先生旁邊,正側著身與他說話,嘴角帶著不自知的笑意,不知是說到了什麼,那位林先生瞪了他一眼,他笑得便更明顯了。
陸小六突然覺得他葉哥簡直沒眼看。
屋內是暖黃色的燈光,微抬頭可以窺見桌上升騰而起的霧氣。坐在首位的葉鴻鵠簡單說了幾句,眾人才開動。
熱騰騰的餃子擺了一圈,家有大廚,餃子餡自然是選擇多多,豬肉白菜餡和薺菜豬肉餡算是傳統餡料。冰天雪地裡北方不見一片菜葉,然而此刻長在地底下的野菜們便成了難得的美味了!薺菜根有股特殊的香味,連根剁碎了和豬肉末拌在一起包餃子別提多香了!毫不誇張的說,薺菜能讓人吃到春天的氣息。這是眾人心中的最佳。
前世是南方人的林葳蕤則偏愛三鮮餡,小海參的處理有小秘訣,不能像其他兩位主料--蝦肉和豬肉一樣跺成茸,需切成極細極細的參粒,這樣的三鮮餃子吃起來除了有海味的鮮美和肉茸的軟綿口感外,還有海參輕微的顆粒感,一咬下去嘴裡有咯吱咯吱的聲音,讓人上癮。
飯桌上除了碗筷交錯的聲音外,突然叮嚀的一聲,葉鴻鵠看著手裡的銅板面色古怪。
吳冕立馬接道:“恭喜大帥拔得頭籌,來年一定財源滾滾,心想事成!”底下人也紛紛祝賀。有了第一個吃到銅板的,就有第二個,最後林葳蕤、陸予奪和飛揚李都吃到了銅板,有多有少,葉鴻鵠吃到的銅板是最多的。林葳蕤覺得純粹是因為他吃的餃子最多所以概率大而已。
不過旁邊的小蓁芃不知道呀,他看的眼饞,也想吃到銅板,小孩子總是喜歡模仿大人,最後還是林葳蕤看了他一眼,夾了個餃子給他。叮嚀一聲,也出了銅板,可把人小孩樂的,估計拿壓歲錢都沒這麼開心。
他指導做出的餃子,從餃子皮到餡料每個的分量都應該是差不多的,裡頭包了個銅板一看一夾立馬就知道了,所以他都是繞開這些銅板餃子的,沒事吃銅板幹嘛。唯一一個帶銅板的餃子還是旁邊的葉四哥夾他碗裡的。
眾人舉杯慶賀癸醜年即民國二年的到來。
酒上的是林葳蕤這個冬天新釀的屠蘇酒,屠即割,蘇指藥草,屠蘇即割藥草釀酒,這屠蘇酒其實便是藥酒的一種。方子是《千金藥膳方》裡頭的,倒是跟尋常民間的釀法頗為不同。過年的屠蘇酒要從最年幼的一人喝起,林蓁芃這個小傢伙第一次被大人允許喝酒,立馬就抱著酒杯子不放了,不過等到他喝了一小口,白麵團子臉立馬皺成一團,直吐舌頭,眾人大笑。另一桌的胡奶奶和胖嬸趕緊勸著主人家別讓小少爺喝太多酒,林葳蕤把酒杯奪了去才罷。林葳蕤第一次釀藥酒,不知道味道如何,自己便也嘗了幾口,心中頗有幾分得意,看來自己雖未正經學過釀酒,但手藝還是不錯的。
他這評價著實謙虛,屠蘇酒是椒酒,辣的很,是不同于神仙釀的濃烈醇厚,酒入喉嚨便是一路**到肺腑的通透舒爽,大冷天一杯入口,酒勁差點的人立馬出一身熱汗。若說神仙釀是醉裡南柯一夢似神仙,那麼這屠蘇酒便是銅鑼一震關西大漢吆喝起,對於這群軍旅大漢來說格外帶勁!
酒過三杯,都有了醉意,眾人的話茬子都打開了,吳冕開始絮絮叨叨地回憶當年綠林往事,江坤沉悶一些,不時插幾句話,醉地趴在桌上的林蓁芃和飛揚李是最捧場的聽眾。
“……當年我才18歲,還在奉天學堂讀著書,有一天就聽同窗那些人在說東瀛人打進東北了,報紙上也鋪天蓋地都是哪裡哪裡被東瀛人佔領了,先生們都開始收拾行禮南下了。我當時慌得很,老爹老娘可還在北邊呢……當時學堂裡好多厲害人物,但是最厲害的還是大帥,他帶著我們這些北上的人躲著東瀛人的炮火回了家鄉,可惜遲了一步,都……”
吳冕輕微哽咽了一聲,然後喝了口酒,清了清嗓子若無其事繼續說,“後來我們尋思著這世道都成這樣了,朝廷派來的巡閱使都自個逃命去了,只能自己救自己了,打死一個東瀛人算一個,家仇國仇皆是血仇,不共戴天。大家找著大帥,當時不到一百個弟兄便脫了學生裝,當梁山好漢去了……”
“一開始沒槍沒彈藥的,弟兄們就挖陷阱搞埋伏,搞化學的還能自己做點土彈藥,學戰術的提出打遊擊戰,這方法不錯,最初的那批武器裝備就是咱的戰利品來的。別說東瀛人的槍還真是不錯!偶爾碰上那些作惡多端的土匪窩就當練手剿了,當年老坤就是大帥從土匪窩裡撿出來的。”
江坤接上他的話,“我們黑風山寨幹的是劫富濟貧的活,不過人多了難免就有異心的,我爹手下一個還算得力的人看上一戶人家姑娘將她搶了去。那戶人家跟大帥家有點關係,找了大帥求助。大帥說我爹是個重情重義的,素有美名,此事肯定有誤會,為了避免衝突和無謂傷亡,所以就一人單槍匹馬上了我們的山頭……最後事情解決,我佩服大帥的事蹟和英雄氣概,就辭了我爹跟大帥打東瀛人和老毛子去……”
飛揚李醉酒,膽子賊大,好奇道:“那姑娘莫非是大帥的青梅,指腹為婚之類的關係?不然你們大帥怎麼這麼不辭辛勞去救人?”
葉鴻鵠看了林葳蕤一眼,見他好像沒聽清楚,正夾了個餃子,因為吃出了銅板而皺眉。吳冕看了那邊兩人一眼,趕緊給大帥正名,“誤會誤會,那戶姑娘是大帥的爹娘在大帥還在奉天讀書的時候定下的一門親事,大帥那時候都不知道,不過後來那戶人家見大帥上山當了土匪也不想要這門親事了,找上門求助打的也是讓大帥幫忙然後兩家各不相欠,退了這門親事的主意。那姑娘現在都是兩個孩子的娘了!”
說完他還看了自家大帥一眼,見他眼露讚賞,就知道自己這番解釋不錯。
林蓁芃催著他吳哥繼續講:“後來呢?”
“後來就是我們自力更生,艱苦奮鬥,最後把敵人打跑了!”
這個故事顯然讓被吊起好奇心的聽眾們很不滿意,連連追問:“給我們講講你們打的戰唄!”
“讓我想想,那就說大帥的吧。後來我們壯大起來,有還幾百人了吧,被官府的人和東瀛人合攻,你說這氣人不!自己人幫著外人打自己人!咱人少武器也少,兄弟們有大半折在那次裡頭,我們守了三天,彈盡糧絕,我和老坤沒事,都是大帥給擋的,那次差點人就沒了,好在後來都挺過來了。”
林葳蕤聽著聽著,不覺便多喝了幾杯,等到葉鴻鵠被人敬了一巡酒回過頭就發現旁邊多了只醉貓。
他奪過對方手裡的杯子,吩咐人去端一碗醒酒湯來。
林葳蕤滿臉醉紅,手撐在精緻的下巴上,眼見著手勁沒人大,杯子被搶走,下巴一抬,倏的一下丹鳳眼瞪過來,連名帶姓叫:“葉鴻鵠!”
葉鴻鵠手在他腰後頭扶著,防止他醉倒,應了一聲:“誒,我在呢,小祖宗。”
林葳蕤繼續盯著他,“誰是你祖宗了,我是你大爺!”
眼見著桌上的飯菜都被掃光了,他便讓人收拾收拾,一行醉漢轉移客廳。
葉鴻鵠忍俊不禁地看著眼前醉了硬要跟他“攀親戚”的人,低聲哄著要扶他去屋裡休息。
林葳蕤一板一眼地搖頭道:“不行,院長說了,要守歲,不能先睡著。”
葉鴻鵠動作一頓,突然整顆心都軟了下來,他也不執著將人抱回屋裡去了,只是叫人搬了張貴妃椅,讓他舒服地躺著。
兩人在一處說悄悄話,屋裡的人開始搓麻將,不敢去打擾。
“那我和你一起守吧。”醉貓沒理他。
他自顧自問:“小草過年有拿到紅包嗎?”
側躺著看雪的人有一會沒動靜,隔了半餉才軟軟道:“有。”
“開心嗎?”
“開心。”
“壓歲錢要用來做什麼?”
“不動,存起來,去上學。”
葉鴻鵠心臟驟疼了一下,他抬眼看天空,隔了一會抬手摸了摸他又軟又黑的發,“這樣啊,那小草一定是班裡成績最棒的。”
手下的頭一動不動,許久才輕微點了點。
是的,他確實是班裡成績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