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癸醜年夏至•原來是
“夏至入頭九, 羽扇握在手”,邁入夏至, 蟬鳴更盛,此時已是入暮時分,暑氣也未消散多少,還在地表徘徊。
“不做,麻煩。”此刻的小廚房裡清瘦的青年挽著袖子正在揉面,雖然這些力氣活早可以讓底下人代勞,但對於林葳蕤來說, 做菜的過程有利於腦子放空,讓混沌的思想清醒些。他此刻正對著他旁邊的男人說話。
旁邊的男人手裡握著把老北平人夏天愛拿的蒲扇,正在給怕熱的青年扇風, 可惜靠的近了身體火氣旺影響周邊的涼意,還會被正在做菜的人一巴掌糊開。
他見自己I的要求被駁回,聞言也不惱, 依舊狗皮膏藥一樣貼上去,“我都好久沒吃你做的飯菜了,你走了幾天我就餓了幾天, 我可不攢點糟豆腐預備著睹物思人。”葉鴻鵠想吃的鳳凰腦子其實就是講究點的糟豆腐,滋味絕佳,是林葳蕤輕易不出手的拿手菜。蓋因做法和所需的溫度委實講究麻煩。
葉鴻鵠這話說的假,從前沒找著人時, 他雖然睹物思人, 心理上喪失了味覺功能, 差點沒活生生把自己弄成了胃癌,但是自打去了趟襄城抱得美人歸,天天好吃好喝,早就把胃給養好了,前些日子軍醫還說大帥這體魄比起從前的身體素質各方面都更強了。所以就算是離了林葳蕤十天半個月的,肯定也不會要了人命去。
林葳蕤不知道啊,所以只是乜了他一眼,也軟下心來道:“以後再弄,今天就吃面,愛吃不吃。”
葉鴻鵠得到了承諾,也不挑食了,“吃!什麼面?”
“四鮮面。”
說話間,林葳蕤已經俐落地拉好了面,撈起一手面便入了湯底,滾滾的湯裡正漂浮著白色的松茸片,加上青嫩到可以掐汁的蓴菜,沒有散開的奶黃色的蟹黃小塊、鼓囊囊像小船似的飄蕩著的魚肚。這四樣食材可謂是天地間極鮮的食材,湊在一起宛如一場即將召開的盛大味蕾聚會,只需恰到好處撒點鹽,不用再加其他調料,便可鮮到令人舌頭都麻掉,湯清而不淡,面鮮而不膩,恐怕山珍海味這會都抵不上這碗面了。
白色的霧氣漂浮起來,被一直動作的蒲扇扇去,面白如玉的青年未惹上半分暑熱。他舀起一勺在碗裡試了試味道,那豔色的唇因為距離下午狎昵的時間不長,紅腫未消,仿若邀人再次吮吸。
葉鴻鵠盯著那前不久才嘗過的唇瓣,心猿意馬道:“我也嘗嘗。”
林葳蕤抬頭就著自己用過的勺子,賞了他一口,諒他也不敢嫌棄。葉鴻鵠的確沒嫌棄,還被他無意識的親密動作撩撥得眼底發紅,低下頭就要去吻。他想嘗的是這裡的汁水。
“大哥!聽說四哥來……了。”興奮的童聲戛然而止,看著灶台邊相擁而吻的兩人,林蓁芃立馬從善如流一本正經道:“剛剛去外頭了,那我先去換身衣裳再來。”話還未說完呢人就跑了,不跑不行,他怕四哥揍他,還怕大哥不給飯吃!
林葳蕤被纏的不得脫身,心裡恨得索性將人的下唇給咬破了,才把身上的人撕開。
“嘶……”葉鴻鵠摸摸嘴唇,沾了一手的血。
林葳蕤整理再次被弄亂的衣襟,冷笑道:“堂堂的葉大帥最近莫不是發.情期到了?”他這是在嘲諷葉鴻鵠跟自然界的禽獸一樣無法控制自己的本能呢。
葉鴻鵠順著他的話非常認可地點頭:“春天到了,又到了萬物繁衍的季節。更何況我這種有媳婦的,不是更得抓緊了。”
“現在是夏天!”
“媳婦你這重點抓的不對啊,不過我喜歡。”
“葉老四你再說一句媳婦試試看?”林葳蕤斜睥他,手上的小刀耍的飛快,雕了個栩栩如生的坨坨。
葉鴻鵠尤自撩騷:“……那要不寶貝?寶寶?跟小年輕一樣,葳蕤更喜歡這種?“
林葳蕤轉身把雕成坨坨的胡蘿蔔塞他嘴裡,“葉鴻鵠你這個流氓給我滾犢子!”葉鴻鵠咬了一口,拿出來看了一眼,開懷大笑,他家媳婦就連生氣都這麼可愛!
屋外,所有親衛都默不作聲,低頭看地,憋著笑。
晚飯的時候,踏進飯廳的原小嵐看到坐在葳蕤身邊的高大男子,心上嚇了一跳。他對名聲在外的葉大帥可是敬畏的很,絕計做不到像葳蕤那樣淡定自如地應付。
或許是猶如斷翼的極致疼痛之後,蛻變成蝶,隨著遠離奉天回到自幼生長的地方的時日越長,原小嵐也愈發釋然。這些日子,林葳蕤忙著張羅京城開店,他閑來無事,苦練唱念做打,同時開始拜訪那些忘年之交的梨園老前輩,向他們虛心討教,倒是沉澱下來有了創作新戲的靈感。這跟友人林葳蕤也有些關係。
林葳蕤前世雖是經營餐飲業,但走的是最高端的餐館路線,領導人都時常光顧的那種。這樣的高級餐廳,除了用餐環境典雅有意境外,菜色也須的寓意深遠富有情趣,另外神仙吃食也得配上仙樂不是。因此,凡此種種,他也涉獵音律文史。
他的食客中有一群票友朋友,有的專業有的業餘,但在他們的影響下,一定的審美和見識卻是在那的。正如卓越的批評家們無需首先是偉大的作家一樣,看的多了,聽得多了,挑刺的能力就有了,林葳蕤尤其是。
這就導致了原小嵐和林葳蕤這兩個性格天南海北、人生經歷都截然不同的人,交談的過程中,也不會冷場。兩個樣貌灼灼的青年對坐而談的畫面委實賞心悅目,但每次在一旁伺候的阿福聽他們說的內容,都跟聽天書一樣兩眼發懵,暗自低歎,兩位先生都是藝術家啊!
原小嵐雖然年紀輕輕在梨園之道上成就不凡,但林葳蕤另闢蹊徑的見解往往也能令他受益匪淺。他這半月來便是私下裡在創作一處新戲,不時跟林葳蕤商量修改。林葳蕤同他說好了,若是北平的有鳳來居開張了,希望他能在飯店裡演一齣吸引人氣。雖然不是什麼大場面,但他的信任還是讓原小嵐倍感鼓舞。
林葳蕤放下手中的檔,見他還站在那,奇怪道:“你在那站高嗎?”原小嵐朝他點頭,然後走過來在飯桌前坐下,儘量自然地向他旁邊的男人問好,“第二次見面了,大帥依舊風采卓越。”
葉鴻鵠看了他一眼,想起家裡苦守的老六,難得的和顏悅色,“嚴格來說,這是我見你的第三次,上次沒注意發現,我們家老六小的時候還受過你一命之恩呢,我在他那見過你的照片。”
林葳蕤撐著下巴,有點意思。
當事人之一的原小嵐卻是沒有他這麼輕鬆看戲的心情,反而完全愣在了座位上。他一直以為,兩年前他在戲臺上是第一次見到陸六爺。他也一直以為,他是因為聽自己的戲才……沒想到自己竟然還救過大名鼎鼎的陸六爺嗎?
雖然非常想要探尋究竟是何種淵源,但因為那對眼前上位者的天然敬畏,他還是欲言又止。林葳蕤手肘拐了拐賣關子的人。葉鴻鵠會意,不過這事他也不是很清楚,他擺擺手,曾經幫六爺調查過的吳冕便站出來說了。
“當年六爺家裡出事後加入了本地的幫派,成為頭領卻因為破壞了一起和東瀛人的交易,被幫派中人和東瀛鬼子追殺,逃亡的時候曾經在原先生的戲班子停留過一夜,據說是原先生幫忙將人藏了起來。不過那已經是十年前的事情了,難怪原先生不記得了。”
原小嵐恍然,經由他的描述,瞬間回想起了那個雪夜。那可能是原小嵐自認平平淡淡前半生做過的最出格的一件事情了,因此時隔多年,依舊能夠清晰地想起,血液裡染血的少年和他那雙黑夜裡依舊亮的滲人的眼眸。
他有些不知所措,又帶著些懷念道,“原來是這樣啊,那個時候我還小,突然闖進來一個人,因為太害怕了,沒有點燈,什麼也沒看清。等到醒了人已經走了……沒想到竟然是六爺麼……”
“六爺後來回頭去找你,不過那個時候戲班子搬走了,輾轉在很多地方演出,還改成了如意班這個名字,人海茫茫,遍尋不到。聽說六爺是機緣巧合才在三年前找到原先生的……”
“你,不好意思,吳副官,請問你確定是三年前嗎?!”原小嵐有些失禮地打斷吳冕的話。
儘管被人打斷,但是吳冕對於這位陸六爺放在心尖尖上的原先生還是挺友好,聞言便點頭:“是的,三年前,六爺剛好到北平來辦事。”
原小嵐不知為何,突然便想到一些很細很細的舊憶。三年前可不是正是他剛有了點名聲,卻因為沒有任何背景,受到了不少年輕名角的刁難和排擠的時候,還有一些紈絝公子或是軍官明裡暗裡暗示一些齷蹉之事。當時他滿心惶恐,但是突然一陣子後,這些通通都消失了。在那之後原本還對他態度不明的班主開始大力捧他,報紙也開始大肆報導。
那個時候他剛剛結識了陳景遊,他以為是陳景遊幫他排除了這些,因此心下很很感激,才開始對他有了好感和親近。
若是一切都是六爺私下的動作,那真是……天大的誤會。
原小嵐苦笑,突然百般思緒上心頭,直憋得胸中有些堵,心頭湧生一股莫名委屈,無關風月,只歎命運。
既然你找到了我,又為何不早點來找我……
若是你早點出現在我面前,是不是……
一切都會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