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壬子年霜降•以身許
林二爺像是恍惚了一陣, 才反應過來,那個一直給自己添堵,壞自己名聲、分了自己小半家業的大侄子就這麼沒了, 還是死於匪禍……
難得在家裡吃早飯的林茂榮聽到這個消息, 卻是半點沒有父親那般矛盾的心情, 此刻他只覺得痛快,神清氣爽!
這要從他這幾個月來的連番倒楣事說起。自從那日偶遇大房的小雜種後, 沒幾日林茂榮便被人套了麻袋在無人小巷裡揍了一頓, 臉上鼻青眼腫。他打從娘胎裡出來就沒受過這份屈辱,咬牙認定了是林葳蕤派人動的手!
傷好後,他當即帶了一幫狗腿子上有鳳來居, 沒想到砸店不成,反而被酒樓的人轟了出來。從前見了他恨不得蜷起來畏畏縮縮的僮掌櫃竟然敢叫囂著要報警讓員警廳的人把他抓起來!林茂榮拿不出證據在先,也到底怵被人告官,到時裡子面子丟了不說,他爹一定不會讓他好過!況且聽聞自己這個堂哥有幾分本事, 跟都督府都有交情。
討不了好,但是他這邊也沒打算放過人。誰知道他還沒再找上門, 之後便有人散播了林家二公子患有隱疾的謠言,說的頭頭是道。說他原本是閨閣浪子、鳴鸞班的常客,可惜了, 自從連續數月都夜夜笙歌後, 竟然是染上了梅.毒等病!從此不能人道!
因為被沒收了零錢而囊中羞澀才沒去逛窯.子的林茂榮仿佛被人從頭到尾澆了一盆髒水, 還洗不乾淨!怎麼洗?說自己沒病只是因為沒錢, 面子不要不說,誰信襄城第一大家的林二公子身上連逛窯子的錢都沒有?
那段日子,林二夫人天天奔走為他尋名醫,怕傷了他的自尊忌諱行醫還沒直接跟他說,他為著討好母親拿錢,於是在不知道外頭的謠言時配合得很,更是坐實了謠言!就連林二爺都自以為隱晦地問過他幾句!二房的獨苗苗,要是那地方不行,那可怎麼辦?!
因此自那之後,他簡直恨急了林葳蕤,他瘋魔地把一切都算在了自己這個堂哥身上,認為林葳蕤是在嫉妒自己將來會是林家的家主,而他卻被自己的父親趕出了林家!
他造謠自己不行,肯定是想要奪回原本屬於自己的東西,成為林家家主。肯定是這樣的!
是的,一開始他還會以為林葳蕤只是在替那個小雜種報復他,但是後來他的小腦袋瓜難得塞了點除了水之外的東西進去,竟然尋思到了這一層干係,自以為摸清了林葳蕤的險惡心思,他連林若荷都不認真提防了,任她不動聲色地掌握了家裡的半邊家業。畢竟一個女的,根本就不可能也沒資格與他爭家業。他反而將林葳蕤視為敵人不說,還恨不能除之而後快。
此刻聽到林葳蕤死了,林茂榮心裡痛快極了還不得不裝出一副沉痛的樣子,殊不知他的臉色因為興奮扭曲得厲害,活像吸了鴉片煙癮上來的人。想到那座日進鬥金的酒樓,他假惺惺朝父親道:“大哥遇害了,即使分家了,我們身為家人也應當為他安排妥當後事,我今日去酒樓看看,替大哥暫管。以免大哥不在了底下人偷懶。父親您看如何?”
不愧是父子,林二爺驚楞過後,此刻也同他想到一處去了,當初將酒樓作為添頭送出去,誰會想到這家沒落的酒樓會發展成為如今這般規模呢。幾個月前,一場數十名人雅士參與的君子宴被報導在了最大的社會報紙《新生活》上,徹底將有鳳來居的名氣打出省外,現在就算是遠在上海也有人聽說這個河南府專做美味珍饈的有鳳來居酒樓,且隔得老遠都有人慕名前來買神仙酒。
從前林二爺眼紅的厲害,悔不當初,因為在他看來,這間酒樓由於定位特殊,不僅十分賺錢,且名流紳貴雲集,是最適合發展人脈的地方!如今看來,倒是父子遺傳,大侄子和大哥空有創下大好家業的腦袋和手段,但是福薄啊。林二爺父子倆對視,眼神發亮。
不到一日,有鳳來居易主,改由林家二少暫時替兄代管的小道消息便傳遍了大街小巷。
張師傅等人聽到了姜莊那邊傳來的消息,著急大少爺的性命安危之餘,還被登堂入室指手畫腳的林茂榮氣得半死。張師傅是個脾氣暴的,當即就指著趾高氣昂的林茂榮罵他狼子野心,這間酒樓是大少爺的,現在大少爺生死不明,身為親人竟然半點不關心大少爺的安危,上趕著就要來染指他人家業,實在是令人心寒。
林茂榮哪能讓一個下人這樣罵,當即就命人將這個老匹夫趕出了酒樓。大寶小寶等一干師兄弟見著師傅被趕走,也紛紛表示不幹了。廚子走了,客人也被嚇跑,僮掌櫃見狀,索性便要停業一天。
林茂榮坐在老爺椅上,見他們一個兩個都這般不識相,當即就得意道:“你們這群狗東西是不是還想著等我大哥回來主持公道啊?呵呵,血流那麼多,人都已經死透了,估計這會正在閻王殿裡喊冤呢。這有鳳來居從今日起便是我們林家的了!勸你們別做白日夢了,還是留下來老老實實給我幹活,除了姓張的那個老匹夫,其他人爺都不會虧待了你們的。“
下午,仁和醫院最高級的病房外頭,吳冕輕輕地敲了一下門,過不了一會,裡頭傳來一聲壓低的聲音:”進來。“
“大帥,這是粥,您喝點。”
葉鴻鵠鬍子渣拉,一夜沒睡,但是眼神不見困倦,一動不動地盯著床上的人。聞著那個味,他瞧都沒瞧一眼,“去有鳳來居讓人煮一盅送來,等蕤蕤醒了吃。”
他用指腹輕輕揉著床上人沒有半分血色的唇,直到那人依稀有了一點暖,才不舍地放開手。
兩人走到外頭,關上門。葉鴻鵠的臉色徹底冷了下來,沒有半分表情。他問道:“白狼那幫人動靜如何?”
吳冕回他:“昨夜他們分了兩路人馬,小別業的那一路已經被我們的人全都拿下了,另一路則去了田莊劫糧,他們這會已經發現小別業的人不見了,不過不敢聲張……“
葉鴻鵠直截了當道:“通知張芝庵的人,如果他這都剿不了匪,呵……”處理了該處理的人,其它的他沒這麼多工夫來替人白做工。
“還有,田莊的糧我要一粒都不缺,原封不動地讓他們還回來。”
兩人正說著話,屋內傳來一絲輕微的聲響,葉鴻鵠轉身如風,吳冕眨了下眼就發現大帥已經在床前了。他想起大帥的吩咐,趕緊去了酒樓。
林葳蕤傷著的是腰側,子彈不深,就是加上高燒才會昏睡了將近一個白天。
此刻醒來嗓子幹的厲害,“水……”
小心翼翼喂完水,葉鴻鵠十分自然地用指腹將林葳蕤唇邊濺到的水滴都抹了去,然後端起床邊的小米粥問:“喝粥?”
林葳蕤確實腹中空空,不過他被喂了一口就皺起眉頭:“米沒淘洗乾淨,水放太多,米煮得過爛了……“
葉鴻鵠見他還有力氣點評,笑著松了口氣,哄他:“已經讓人去酒樓拿粥了,乖,我們忍忍,吃點墊墊肚子就可以。”
林葳蕤也不說話了,那雙任憑當世最好的畫家也描摹不出半分風華的丹鳳眼輕輕地往上掀,瞥了他一眼,然後抿著嘴,默默地喝了幾勺。
葉鴻鵠的手差點拿不穩勺子,媳婦剛才是在撩我?
不多不少,只喝了半碗,那碗被人嫌棄的要死的白粥就被棄之如敝履。
林葳蕤半躺著,見葉鴻鵠收拾東西,突然出聲:“此番多謝葉四哥相救。待他日……”
葉鴻鵠流氓氣質不改:“葳蕤要報恩嗎?”
“大帥是在挾恩圖報嗎?”
“嗯,最好是林大公子以身相許。”
林葳蕤這次沒有岔開話題,不過也沒有回答他。一個無親無故卻千里迢迢連夜趕來救人,一個從不讓人近一分距離卻忍了眼前人三分。兩人猶如隔著一層窗戶紙看對方,朦朧曖昧,但是均未挑破。
葉鴻鵠始終笑意盈盈地看著他,眼底翻湧著熾熱的岩漿,不過林葳蕤半闔著眼睛,沒能瞧見。
吃完又喂了藥,藥裡有助眠成分,說了幾句話,林葳蕤又乏了,沉沉睡去。
吳冕拿著粥回來,臉色卻很不好,他一五一十地將酒樓被林家二房占去的事情和林茂榮的那番話都說與大帥聽。
“酒樓的東西還被砸了……”
冬日的夜晚來得很快,葉鴻鵠臉上光影明滅,看不出怒氣,只是說:“讓武文那小子戴罪立功,記住,人和事處理乾淨了,別讓葳蕤知道。”
吳冕聽完站在原地沒走,葉鴻鵠:”還有什麼事?“
吳冕想起從前自己的提議,此刻又忍不住猶疑地建議,“大帥,襄城地偏,這邊的醫院自然比不上奉天的,酒樓和田莊又是一時半會不能恢復的,不如您暫時將夫人帶回奉天去療養?“
吳冕見他半晌沒動靜,以為大帥不同意。暗道大帥未免太過君子,天時地利人又在夢中,這般好的機會都不將人擄走,實在是……
“這主意……真是妙極了!誒,我發現時隔多年,吳小八你的土匪氣質未消啊!”
吳小八:……大帥!我真是看錯你了!
詢問了醫生之後,葉鴻鵠留下人在襄城幫媳婦打狗,然後暗戳戳地將人用被子團地嚴嚴實實,一臉正經其實暗爽不已地抱上了專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