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可惜不是我

　　暗戀的這些年裡，周放夢過無數次關顧。有的夢裡，關顧愛上了他，有的夢裡，關顧沒有。

　　即使是愛他的關顧，在夢裡也不曾把這個字說出來，夢的主人對「愛」，誠惶誠恐。

　　它是一個很神奇的字。

　　說出口之前，它聖潔。說出來以後，它熱烈。

　　這熱烈灼得人心口劈啪作響，彷彿馬上就要燒起來，唯有抵死纏綿，才能消減一二。

　　窗外的雨聲停了下來。

　　兩人一身汗水，意猶未盡的親吻對方，吻對方的嘴唇、臉頰、耳朵、脖子。

　　周放想，真像兩隻互相舔毛的貓。

　　「貓來呢？」他問，「你把它自己丟在家裡？」

　　關顧說：「跟我媽說了，請她今晚過去照顧它。」

　　周放不放心道：「她又不喜歡貓來，萬一不去呢？」

　　關顧笑著說：「不會，那可是她孫子。」

　　周放沒說話，舔了下嘴唇。

　　關顧輕聲道：「等拍完這部戲回去，也該給婆婆敬茶了。」

　　周放的耳朵有點熱，糾正道：「丈母娘。」

　　關顧一哂，道：「不爭這個。」

　　周放想了想，問：「丈母娘八月二十生日？」

　　關顧笑起來，說：「好記性。」

　　周放道：「我到時回不去，替我送套護膚品，我微信轉賬給你。」

　　關顧笑著答應說：「好。」

　　周放調侃道：「轉你哪個微信號？」

　　關顧道：「什麼？」

　　周放說：「還裝？我都不跟你計較了，差不多得了你。」

　　關顧一臉茫然。

　　周放有點氣了，道：「咱倆都這樣了，你還逗我？」

　　關顧的語氣莫名其妙：「我逗你什麼了？」

　　周放覺得他還裝傻，翻臉坐起來，怒道：「你有勁沒有！沒完了是吧！」

　　關顧也起來了，皺眉道：「怎麼我就沒勁了？」

　　周放左右看看，道：「你手機放哪兒了！」

　　關顧一邊問「幹什麼？」一邊從扔在床邊的褲子兜裡掏出了他的手機。

　　周放伸出手：「拿來！」

　　關顧臉上有些猶豫。

　　周放譏道：「裡面有什麼怕我看見的東西？」

　　關顧皺緊眉頭，說：「有。」

　　他承認了，周放反倒冷靜了下來，比起氣憤，更多的是不解：「為什麼你要這樣？」

　　關顧看看他，突兀的說了句：「我愛你。」

　　周放：「……」

　　哪怕不久前剛聽過這句話，他也還是忍不住面紅耳赤、心跳加速。

　　這是關顧啊，他放在心尖上的關顧啊，他能有什麼辦法。

　　關顧又說：「我騙了你。」

　　周放冷哼一聲，總算要招了？

　　關顧略有難堪，說道：「我對你說的，和姚貝貝分手以後，發現你暗戀我，慢慢就也喜歡你了，都是騙你的。」

　　這和周放想的不一樣，沒分手？還是……沒喜歡他？他呆若木雞，半晌才：「……哦。」

　　關顧尷尬道：「我不是存心要騙你，你我認識這麼多年，我是怕連朋友做不成。」

　　周放面無表情的下了床，站起來時竟覺膝蓋一軟，險些站不穩。他彎腰從地毯上撿起關顧的黑T恤，反手丟回去。

　　關顧下意識接了。

　　周放赤身站站在那裡，說：「滾。」

　　關顧：「……」

　　周放重複道：「滾。」

　　關顧：「……我還沒說完。」

　　周放炸了起來：「我叫你滾！」

　　關顧道：「你聽我說完行不行？」

　　周放喝道：「還說什麼！再信你一個字我就不姓周！給我滾！」

　　他聲嘶力竭，暴跳如雷，雙眼通紅，心如死灰。

　　距離他和關顧第一次發生關係已經一個月了，每時每刻他都在準備著從這場美夢裡醒過來。

　　終於醒過來了。

　　關顧果然是耍他的。

　　他從一開始就知道。

　　罵他「死變態、會得艾滋、要斷子絕孫」的直男，就算和女朋友分了手，也輪不到他。

　　誰叫他非要粘著關顧，連買房子都要粘著買在一起，被看出來真是活該。

　　被耍也是活該。

　　明知道關顧那麼噁心同性戀。

　　他朝關顧認認真真鞠了個躬，說：「委屈你了，還得跟我上床。」

　　關顧：「……」

　　周放直起身，滿是戾氣道：「還不滾？再不滾我要強暴你了！」

　　關顧額上的青筋直跳。

　　周放衝了過來，按著關顧壓在床上，手向下亂摸一氣。

　　他要上關顧，要上！不上不是中國人！

　　關顧道：「再亂來我可揍你了。」

　　他也不理。

　　關顧的手迅雷不及掩耳的捏住了他，掐了一下。

　　他慘叫一聲滾到一旁，眼淚都疼了出來，雙目圓睜，怒視關顧。

　　關顧：「……都讓你別亂來了。沒事兒吧？我看看。」

　　他伸手要碰，被周放一聲暴喝：「看J.B看！滾！」

　　關顧道：「本來就是看它。」

　　周放：「……」

　　他氣得要吐血，心裡又是一陣悲涼，他都這副慘相了，關顧還有心情開玩笑！

　　關顧道：「好了，別生氣了，你看你這狗脾氣，什麼時候能改改？」

　　周放捂著腿間，疼得不想說話。

　　關顧道：「不說正好，好好聽我說。」

　　周放轉過身，背對著他。

　　關顧安靜了一會兒，才說：「我也是日了狗了，偏就喜歡你這狗脾氣。」

　　周放以為聽錯了，沒動，也沒吱聲。

　　關顧拍了下他的背，道：「哎，你還記得嗎？中考完，咱們倆一起去學游泳，你差點淹死。」

　　周放莫名其妙，不知道他好好說這個幹什麼。

　　關顧道：「教練讓熱熱身再下水，你非不聽，結果下去就抽筋了，活該嗆水。」

　　周放又生氣了，罵道：「還有臉提這事兒！從那天起你就不去學了，到現在還是個旱鴨子！是我差點淹死，你怕個屁！」

　　關顧道：「我就是害怕了。」

　　周放背對著他，吐槽道：「你膽子有綠豆大嗎！」

　　關顧低聲道：「我是膽小，怕萬劫不復，怕被當成怪物。」

　　周放一怔。

　　關顧說：「你被教練救上來，我怎麼叫你你也沒反應，還翻了白眼，旁邊有人說 『這小孩淹死了吧』，我當時就想，要是你死了，我怎麼辦。」

　　周放吞了一大口口水。

　　關顧道：「後來你沒死，我高興壞了，高興著又一想，不對，什麼叫你死了我怎麼辦？離了你我就活不下去嗎？」

　　周放沒忍住，轉過頭來，和關顧對上了視線。

　　關顧望著他，說：「我想了很久，發現我完了，我是個變態。」

　　周放的心跳快得猶如戰鼓。

　　關顧道：「我怕把病傳染給你，躲你躲得遠遠的，你倒好，突然跑來跟我說，說你喜歡上男生了。」

　　周放睜大了眼睛。

　　關顧笑了下，有些勉強，說道：「開始我還以為你說的那個人是我，緊張得直犯大舌頭，還想怎麼會有這麼好的事？我喜歡你，你剛好也喜歡我。」

　　周放的嘴唇動了動，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關顧安靜的看著他，半晌才說：「為什麼不是我？」

　　十二年前的那個傍晚。

　　空無一人的操場上，周放對最信賴的關顧吐露了性向，也說了有點喜歡隔壁班那個誰。

　　關顧盯著他看了至少一分鐘，轉身就走。

　　他不知所措，追上去堵著不讓走，說：「關顧！你別這樣，你別不理我！我可一直把你當我最好的哥們兒！」

　　關顧停住腳，道：「你知道同性戀是變態嗎？」

　　他蒙了。

　　關顧的臉冷漠又凶狠：「會得艾滋病，要斷子絕孫，到老了連個伴兒都沒有。」

　　周放攥緊了拳頭，道：「我知道我跟別人不一樣！可我沒想到，連你也嫌棄我。」

　　關顧繞開他，揚長而去。

　　周放生氣又傷心，大聲道：「滾吧！我也沒你這樣的哥們兒！」

　　夕陽把關顧的背影拉得很長，他好像走了很久，才走出那片操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