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妖帝12

在師尊閉關的瀑布前盤腿坐下，蕭儼忍不住把過去那些年的事情細細回憶了一遍。

也許是封印鬆動的緣故，一些雜亂的思緒也零散的涌入了腦海裏。總覺得在記憶深處，他是排斥幷且下意識躲避有關于母親的記憶。

師尊大概是早知道他的身世，所以才從小便教導他人與妖幷無分別。

那樣溫柔的師尊却因爲法器的控制牽引了刻印，而且在如此情况下還鋌而走險給他加固封印。聽燕尋說師尊在回滄瀾的路上一直屬半昏迷的狀態，那蒼白的臉上絲毫不見血色。

從沒有見過師尊那般虛弱的模樣，而這一切全都是因爲他。

然而在得知身上的血脉能幫助他突破修爲桎梏時，他居然有那麽一瞬感覺到慶幸。因爲在發生這麽多事情之後，他這一身修爲也許能爲師尊做些什麽。

師尊應當是不介意他這妖帝的血脉，要不然不會選擇把事實告知自己，也不會允許狐六留在滄瀾。

那師尊他會希望自己留下來嗎？

蕭儼抓不准師尊的想法，但是他清楚明白自己想要什麽。他想站在師尊身旁，想要師尊能一直看著他，只有這個執念根深蒂固無法除去。

這也是當時在荔安城郊外時心魔産生的原因，導致封印産生裂縫而被解開。

但是他已經不再茫然。

時隔半月很不放心的毓華真人又去了一趟雲晝峰。結果去到一看反而覺得有些意外，聽說蕭儼醒來之後每日一早就會去瀑布前修煉。每日揮劍以及劍訣練習都沒有落下，而且言明幷不會前往妖界。

毓華真人挑了挑眉，他還真是小看了這小子。本以爲他會因爲這妖族血脉頽靡不已又或者是耽溺于這意外得到的力量而不可自拔，結果倒是個心思透徹的，也不枉他那個缺心眼的弟弟費這般心思把他救回來。

那個叫狐六的狐妖也沒有因此放弃，即便蕭儼言明不會回去妖界當那個少主，他還是執意要幫他。

毓華真人想著妖帝在得知自己派出去的人全數覆滅之後肯定會有所察覺，雖然真要找上門來也沒那麽容易。

謹慎爲上，他還是安排了下山的弟子隨時注意妖界的消息。

如此，也算是暫時平靜了下來。

而林曦這次的閉關也尤其漫長，對于他而言七年的時間就是彈指一揮間。

蕭儼在這七年裏逐漸掌控著自己的血脉，然而還剩最後關頭却怎麽都沒有辦法突破。明明他已經能够順利接管身體內的妖力，爲什麽……

晴空萬里的一日。一直待在瀑布前修煉的蕭儼忽然感到周圍漫出一股徹骨的寒意，那熟悉的劍意讓他欣喜的站起身緊盯著山洞的方向。

而林曦出關時看到蕭儼亦是感覺欣慰的同時却又心緒繁雜。當年殼子對自己還真是下了死手，他閉關養傷的同時嘗試解開封鎖的記憶，無果。

但是却探知到一些零碎而且久遠的記憶，那是殼子從妖界回來之後有一次去了蕭儼母親的師門探望對方的事情。記憶裏發生的事情讓林曦覺得有些意外，與他當初的認知有些許不同却又情理之中。

蕭儼抬頭，只見多年未見的師尊自洞口一躍而下。白色的足尖輕點在瀑布邊上的岩石上，頎長的身形翩然而至，似游龍似驚鴻。

那一瞬，他竟不自覺看痴了。

回過神之後他便直接跪在林曦面前，“師尊。”

“你這是何故？”

“不肖弟子特來向師尊請罪。師尊不因弟子身上的妖族血脉而弃之不顧，然弟子却讓師尊煞費苦心還因此受傷閉關。這些年弟子在此苦練，不敢離開雲晝峰半步，只望師尊不嫌弟子愚鈍。”

眼前的蕭儼比起當年的沉穩又多了幾分深沉，想必是吃了不少苦頭。當年他閉關的時候實在過于倉促，也沒辦法得知這個徒弟的修煉是否會走上岔路，不過現在看來結果應當還算不錯。

“起來吧。爲人師者，難道還能眼睜睜看著徒弟失控而不顧麽？”

等蕭儼站起來之後，林曦又說道，“把手伸出來。”

“是。”

抓著蕭儼的手，林曦讓自己的一絲靈息進入對方的靈脉。逡巡了一圈之後，林曦睜開眼問了一句，“你近日修爲是否有所阻滯？”

蕭儼點頭，“封印解除到最後一層桎梏時到了瓶頸，便無法再繼續下去了。”

聽著他的描述，林曦想起了閉關時看到的那些記憶，“你既已生心魔，放下那些執念方爲正道。至于封印，應當跟你過去的記憶有所關係。你如今是爲了突破修爲才想解除封印，然而內心却有一絲念頭阻止你解除封印。”

解除封印意味著恢復記憶。

那些被塵封已久也許會讓人充滿悲傷的過去，就一塊鮮活的傷口無時不刻不在提醒著他與別人幷不相同。

沉默了好一會兒，蕭儼才說道，“師尊是不是有什麽辦法？不管過去發生了什麽，我都能坦然面對。”

他早已沒有所謂‘母親’的記憶，他隱約知道那個生他下來的女人早已經不在了。他被山下的孩子欺負甚至用石頭扔在他身上，說他是野狗的孩子時他就知道‘母親’不會來救他。

所以即便是恢復了記憶又如何呢？過去的一切不會因此改變，他所堅定的事情也絕不動搖。

然後林曦發現這個徒弟比起七年前，心思更重却也更內斂，行事更爲果斷和堅定。

他拂了拂衣袖原地坐了下來，“坐下吧。”

林曦與蕭儼相對而坐，這件事說來也幷不困難。只要把七年前在他身上加固的封印解開，他應該就能憑藉他自己的力量衝破最後一層桎梏。

但是能不能突破自己的內心，却還得靠他自己。

蕭儼緊閉著雙眼，封印解除之後那過往的記憶就像潮水一般涌進腦海裏。那些年幼時的所見所聞，那些貪婪乃至厭惡的目光都很是清晰的浮現出來。

也終于知道爲什麽內心會隱約抗拒這段過去的記憶。對于他的出生，沒有人是希望他能好好活下去，包括歷經艱難生下他的母親。

他的母親一直都把他當做怪物，因爲他是自己和妖類生下的孩子，是异類。雲晝真人把他們母子救回修仙界之後，他母親就回到師門。

沒有把他帶回去，也沒有把妖界發生的事情告知師門。他就是一個不被認同的存在，被扔在山下的村落裏。

母親時不時會下山看他，給他留下一些食物之後就直接離開。她那冷漠夾雜著厭惡的目光，讓當時尚且年幼的蕭儼滿是恐懼和受傷。

一直緊閉著眸子的蕭儼忽然就睜開雙眼，然後直接就把對面的林曦壓到草地上。雙手撑在肩膀兩側的草地上，那雙猙獰著全是血絲的眸子直勾勾的盯著對方，“我知道母親是怎麽死的了，我全都記起來了。”

本是在旁邊閉目養神的林曦，猝不及防就被對方撲倒，本想掙扎的動作因爲蕭儼這一句話停了下來。他看著那明顯失去理智却又帶著幾分哀戚和脆弱的神情，竟然有些不忍推開。

反正是他徒弟，就讓他任性一回吧。

蕭儼斷斷續續却條理清晰的回憶著當年的事。

他很清楚的記得母親最後一次來看他的那一天。

那是一個有些炎熱的夏季夜晚，蕭儼躲在簡陋的房間裏。身上的衣服破破爛爛也沒有理會，就這麽抱著自己蹲坐在最角落的地方。

母親進來的時候神情有些不太對勁，她明明流著眼泪但是嘴角却揚起了詭异的笑容，用著嘶啞尖刻的聲音說著，“爲什麽你要生下來！你的存在就是在不斷提醒我過去發生的那些事情！啊——我知道了，你就是來報復我的對不對？因爲我對你不管不顧，所以你才會長得越來越像那個人！”

她手裏拿著鞭子，氣急之下便直接對著蕭儼揮了下去。

那一刻蕭儼才知道，他的母親從沒有期待過他的存在。鞭子落在身上疼痛無比，他却一聲都喊不出來，只能無聲的張著嘴喘氣。

原來他已經連哭喊都不會了嗎？

母親累了之後便雙目無神的坐在床邊，到了半夜她忽然把蕭儼抱在懷裏，哭得歇斯底里。她說，她不想變成這個樣子，她說希望他能原諒她。

然後那一夜過後蕭儼就被封印了血脉和記憶，成爲一個沒有人要的孩子，孤獨而且茫然的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