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憂心
「若是莊舜遠此番回京, 能得個善終,那咱們那位小案首, 就不至於賠錢羅……」
王鷺丘一邊狀似無意地說著, 一邊無聊地翻起夏騅放在桌上的書冊。
原本莊舜遠被召回京,要把他岳父的宅子賣掉, 王鷺丘一開始有打算接手。
但一來他自己的私宅已經足夠大, 二來就算真買下來,某人未必願意離開書院出來住他的隔壁, 所以買下來也鐵定無用……
不過更重要的是,他知道莊舜遠被召回京的真正原因,覺得此人這番進京很難獨善其身,估摸著這宅子以後怕會有點麻煩, 所以王鷺丘只問了幾句就不再去想。
前兩天, 當他在昇平巷自己的私宅附近看到林彥弘從莊府出來, 心裡不是不吃驚的。
照理說書院的夫子對於出類拔萃的學生,即便還不是自己館中之人, 也多半會關注幾分。
但這個林彥弘行事低調,聽說在致學堂一直規規矩矩, 沒有任何身為新晉案首的恃才傲物, 聽上去就是個循規蹈矩的「乖孩子」,所以王鷺丘對他是一點也不感興趣的。
直到聽說林彥弘被夏騅當眾說了幾句, 王鷺丘問了御書樓其中一個相熟的教習伍友崔才知,他們青桐書院這位小案首竟然是被瞻河先生「逮」到看了「閒書」,才被先生重點對待的。
而後, 等夏騅為了林彥弘抄了一本古卷,王鷺丘才真正意識到,這孩子在夏騅心中有些不一樣的份量,於是對林彥弘這個人立刻感到非常有興趣了。
夏騅聽了王鷺丘的話,終於有了反應,他停筆放到一邊,抬頭望向王鷺丘,眼帶詢問之意。
雖然夏騅沒有任何表情,但王鷺丘就是能感覺到夏騅對那個少年的不同。
他忽而想到剛剛自己從樓上俯視某個少年翩翩如玉、皎皎如月的模樣,語氣不自覺地帶上一點酸意:「之前他不過是提到什麼古文字,你就馬上謄抄了樓裡不外借的古卷給他……不理我,倒是一聽他的事就緊張起來……難不成,連他的產業和以後的生計,你也要操心嗎?」
夏騅看了他一眼,也不知道是對對方這種讓人摸不著頭腦「想像」感到無奈,還是早已經習慣於王夫子的天馬行空,並沒有接話。
王鷺丘話說出口,大概也覺得自己有些無理取鬧了,難得沉默了好一陣才支支吾吾道:「我要是與他做了鄰居,自然會照拂他一二的……莊舜遠就算要倒霉,怕是幾年之後的事情了,那時候林彥弘說不定都要離開雲桐城了,更何況他的舅父還在朝中,怎麼樣也不至於因為一個院子就受到牽連,你不用擔心……」
「你說,莊大人回京了?難道是官家召回去的?」夏騅卻沒有繼續關於林彥弘的話,轉而問道其它的事情。
王鷺丘見他表情嚴肅,也收起不自在的表情,點頭回答道:「這段時間你都在研究古籍,我就沒跟你說起……不僅莊舜遠,光是雲水境內就有三位老大人被今上召回天京,而且據京裡來的消息,應該陸續還會有老臣被叫回朝廷。」
他想了想,還是道:「這些人,都是當年的保皇黨,而且,他們表面上從未對今上立儲一事,表現過明確的傾向。」也就是所謂的中立黨,完全聽命於陛下的老臣。
王鷺丘後面的話沒有說出口,但夏騅卻聽懂了他的意思。
這個時節,官家把沒有對任何一個皇子表現過親近之意的老臣召回朝廷,怎麼看,都覺得事有蹊蹺。
他來到雲桐多年,已經很久不過問朝廷之事,但夏騅到底是敏銳之人,很容易就察覺到裡面不同尋常之處。
他在王鷺丘面前也不遮掩,只喃喃道:「今上動了立儲的念頭?」
乍看之下,梁帝這次召回的都是保持著中立的老臣,給外界的訊息好像是陛下不想朝中繼續為立儲一事再出爭論。
但正是因為這些老臣對諸位皇子不偏不倚,才更能體現陛下立儲的決心。
——今上想要立儲,但又不願意被任何人左右,所以才把當年的保皇黨召回京中……
只是,陛下怎麼能肯定,這些曾經追隨他奪取帝位的人,如今還依舊是只聽命於聖旨的純臣呢?
或者,這些人就算依舊是純臣,待他們再次回到朝局之中,面對諸位已經成年、並各有優勢的皇子,又如何保證自己不會不小心踏上某一艘船呢?
光是想到這裡,夏騅就覺得,這些老臣返京,怕不是為天京送去了定海神針,而是送去了攪動風雲的羽扇。
到時候天京會掀起怎樣的血雨腥風,又會有多少人因此被捲入萬劫不復之地,如今雖無從得知,但卻可猜測幾分……
王鷺丘見他臉上露出不忍的表情,就知道夏騅在擔憂什麼,立刻有些心疼地道:「我們好不容易離了那裡,過了幾年安生的日子,你何必去想那些跟我們沒有關係的事情。」
夏騅聞言,卻直直地看向王鷺丘:「老師最近身體如何?」
王鷺丘冷不丁被他問起祖父的情況,頓時愣住了,又過了幾息之後,知道到底瞞不過對方,他才無可奈何地垂了頭:「今上遣了內侍帶御醫給祖父探病。」
——這也就意味著,今上確實也有意讓王相回朝!
夏騅的眉頭皺得更加厲害,手不由扶住胸口,咳了一陣,挺直的脊背也佝僂了起來。
王鷺丘原本還為他不理自己理林彥弘而吃味,如今瞻河真為王家、為他祖父憂心起來,王鷺丘又心疼得要死。
「祖父罵你的時候,你不記得了嗎?他老人家可是中氣十足得很,你不用擔心。」
夏騅好容易止住了咳嗽,聽了王鷺丘的話,立刻拍了桌面道:「老師為你……為我們的事殫精竭慮,如今他年事已高,怎能再陷入……咳咳……」
王鷺丘見他又開始咳起來,馬上趕到他身邊幫他順氣:「是是是,都是我的錯,你先別著急……」
他想了想,終於想出了一個寬慰對方的事:「我大哥剛得了一個兒子,才送信來給我,祖父正高興呢……還有,大哥托我畫個百子賀壽圖給祖父當今年生辰的賀禮,我估摸著,上面還要寫百福,你可要幫我。」
「敦伯哥哥給你……這麼大的事,你現在才說?」
王鷺丘見夏騅瞪圓了眼睛的樣子,想起兩人年少時,他要怎樣玩鬧耍瘋才能得對方這樣一個「生氣」的眼神,不禁有些懷念:「我這不是慢慢要說的嗎?」
他扶夏騅坐下,把剛剛被自己故意關上的古卷又翻到了夏騅看的那頁,挽起袖子為他磨墨:「大哥說了,那小子與諄哥、語哥完全不像,倒跟我小時候一模一樣,鬧人得很,可見咱們王家總不得安寧……他說,該來的總會來的,都要往後看看,才知道以後是什麼樣……相信這是祖父的意思。」
夏騅看著他磨墨的手,雖然不再像剛剛那般激動,但眉頭依舊皺著,遲遲鬆不開……
王鷺丘這才想起來,自己過來還有「正事」:「荊國的使團馬上要進京了,到時候很可能會途經雲桐來青桐書院,山長讓我喚你過去,商量事情。」
……
林彥弘見王鷺丘和夏騅一齊走下來,跟御書樓的其他學生一般,站起身來跟兩位夫子行禮。
他總覺得,王鷺丘離開後頗有深意地朝自己這邊看了一眼,但他又不確定是不是自己多想了。
這段時間李景承留在半學齋跟念北習武,沒有陪在他身邊,要不然還能問問李景承——畢竟平時要誰看了林彥弘,他是最敏_感不過的了。
這時候,林彥弘聽到隔壁案几上的兩個學生小聲議論。
「說起來,王夫子來御書樓可勤了,次次都找瞻河先生。」
「那是當然,王夫子和瞻河先生都在書院讀書,皆乃王相高徒,師出同門,早些年被稱為青桐雙璧,情誼自然深厚。」
「聽說王家是京中大族,甚至還尚過主,怎麼王夫子沒有留在京中任官。」
「這就不清楚了……不過,我聽說,王夫子如今獨自住在雲桐,與京中已經不怎麼聯繫了。」
「難不成是因為什麼,跟王家交惡了?」
「誰知道的呢……但看王夫子的樣子,也不像落魄了,若真與本家交惡,必受打壓,那他怎麼可能以不惑之年任教崇賢館?」
「王夫子似乎還未有婚配,不知道跟這個有沒有關係。」
……
林彥弘聽他們說話,若有所思——明明是身世顯赫的人,年紀輕輕卻甘於在書院當一個夫子,安穩度日……想想,也確實挺奇怪的。
不過,他很快就把這位夫子的事情拋到了腦後。
因為不久之後,林府來了信,讓林彥弘和林雋跟書院請假,回雲陽城給林佟氏過壽。
這是林佟氏的整壽生辰,而且出於某種原因,府裡老太爺決定要大肆操辦一場壽宴,所以即便是非年非節的日子,林氏長房的三位學子還是從各自府學、書院告假,返回郡府。
這是林彥弘他們自中元節後再回林府,也是李白先生的詩集被傳頌開來之後,林彥弘第一次見到林彥興。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萌萌竹攸的地雷投喂~!(*╯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