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少年
梁國三十四郡,不是所有郡邑都有封王,先帝親子如裕王等親王爵,其封地多為兩郡甚至三郡。
哲郡王分封雲水一郡,北有裕王,東有惠王,從某種程度來說,既沒有守境之責,也沒有傭兵之權,是個分外悠閒的位置。
但雲水郡有鎮國古剎華音寺,又有九州大陸九大書院之一的青桐書院,因地處梁、雍、荊三國交界,貿易往來頻繁,豐裕富饒,在三十四郡中屬於既有「名聲」,又有「財力」的郡邑。
林彥弘想,先帝未將這樣的雲水郡分給任何一個兒子,恐怕也是為今上考慮。
要不然雲水郡無論是在裕王封下還是惠王封下,都讓人無法不心生忌憚。
「上輩子」他體弱多病,未能考學出世,但林彥弘畢竟出生官宦之家,書香門第,多少知曉像李祈哲這樣分封遠境的郡王明面上應該不會參與爭儲。
李祈哲今年剛過而立,比大皇子還要年輕幾歲,說句不好聽的話,只要哲郡王自己還健健康康地活著,而且有生之年不行謀反之事,無論今上立哪個兒子為儲君,未來哪位皇子繼位,都與他沒有太大的關係。
但是林彥弘死後,卻以化貓的狀態聽到林彥興與臻夫人密談,林彥興提到要借哲郡王這塊「跳板」入天都見三皇子,這就讓他十分驚奇了。
照這樣來看,李祈哲在八年之後成為三皇子一系,只是不知道他現在是否已經有所動作。
林彥弘現在還沒有能力做什麼,只能先養好身體,免得日後還沒對付仇人,就被自己的病拖垮。
他不打算去探聽哲郡王和那位雲琳郡主的事情,只想敬而遠之。
那個僧人離開之後,林彥弘見老僧一直沒有出現,小狼崽又跑進了戒碑院,於是乾脆回到自己的房間,繼續讀書。
而就在這個時候,華音寺的另一間禪房中,郡王府長史柯俊正向在房中飲茶的李祈哲稟報。
「殿下,王妃和兩位郡主上完香,此刻正在軒明池放生。」
李祈哲點點頭,吩咐道:「嗯,等儀式結束了,就護送她們先回別院。」
柯俊立刻躬身回道:「是,殿下。」
李祈哲看了看煮茶的侍從,示意他退下,然後才放下手中的茶杯,問柯俊道:「之前讓你們查的事情,如何。」
柯俊正等哲郡王問起這件事,於是立刻上前半步回答道:「稟殿下,除了戒碑院,屬下已經帶人都看過了,沒有發現異常。」
「裕王手上有隱衛,你們發現不了很正常。」
李祈哲自己也豢養私兵隱衛甚至死士,他其實並不指望普通的府兵可以找到裕王留下的人。
這兩年,裕王偶爾會親自來華音寺,明面上說是祈福,實則不知其目的。
這一次妖魔犯境,情況如此緊急,他竟然也在三天內秘密往返,非要來雲水一次,這讓李祈哲十分在意。
帶著女眷來華音寺上香,其實就是打算親自探一探寺中,李祈哲想知道裕王在玩什麼花招,也想知道自己以為的那個人,到底在不在華音寺。
——他可不信驍勇善戰的裕王殿下,還需要到寺廟裡求神拜佛來保自己平安!
「方丈現在在何處?」李祈哲想了想,覺得方丈不重要,又問道:「皇……悟覺大師在何處?」
「洪旭方丈現正在軒明池主持放生儀式,悟覺大師在戒碑院,屬下……屬下不知其行蹤。」
戒碑院乃是皇族才可入內的禁院,連李祈哲都得專門齋戒沐浴、由方丈陪同方可入內,郡府和王府的府兵哪敢擅入,連在外面待一下,都要趕緊退離。
「聽說悟覺大師向來偏心,除了裕王,連今上都不耐煩見,我這個小小郡王,又怎麼會被他放在眼裡?」李祈哲冷笑一聲:「但我畢竟是晚輩,既然來了華音寺,怎麼樣也得去拜見一下長輩才是。」
他看向柯俊吩咐道:「你找個合適的時候,把人放進來,鬧得越厲害,越好。」
柯俊連忙應道:「是,殿下,屬下即刻去辦。」
……
等林彥弘合上手上的書卷,抬頭看向窗外,才發現天色已晚。
不經意地看看房中的銅壺滴漏,他面露疑惑——今日的齋飯,是不是還沒有送來?
他雖然得以在僧寮內院借住,但到底不能跟僧侶在一處一起用餐,所以每日都有僧人在固定的時間給他送來齋飯,等他吃完,再取走食具。
眼看著時辰已經過了,往日一向準時的僧人卻還未到,這讓林彥弘有些奇怪。
——難道是因為哲郡王一行?應該不可能……華音寺如此大寺,應該不至於為了一個郡王,就在吃食上怠慢其他香客。
想到這裡,林彥弘只當是有什麼急事耽擱了,於是站起身來,準備出去看看老僧有沒有出現。
結果剛打開門,就看到每日給他送飯的沙彌步履匆匆地趕來,臉上明顯帶著焦急憂慮的神色。
見林彥弘出門相迎,對方立刻道歉道:「林施主,十分抱歉,寺裡……寺裡出了點事情,耽擱了您用飯。」
林彥弘接過食盒,問對方:「這位師傅,不知道外面發生什麼事了?需要我做什麼嗎?」
那僧人也正要提醒林彥弘注意安全,於是馬上解釋道:「是有宵小盜竊法寶閣的佛器,還傷了地宮的守衛,現在躲了起來,哲郡王唯恐對方的目標是佛骨舍利,已經派府兵把守各處,您今晚千萬不要離開房間。」
林彥弘聞言驚訝無比——這宵小也不知道吃了什麼熊心豹子膽,竟然想盜佛骨舍利!
這段時間平武郡和漢陽郡的官屬,尤其是武官家屬,紛紛跑來巫山求福,華音寺人來人往,確實很容易隱藏行跡。
但今天明明有哲郡王留在華音寺,光是他帶的郡府和王府的府兵就不少,根本不是個「犯案」的好時機……那些盜竊者趕的時機簡直匪夷所思。
不過聽到這裡,林彥弘自認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少年,不指望能為寺裡做點什麼,於是表示自己會老老實實待在房中,等風波過去。
目送那僧人匆匆離去,林彥弘關上房門,開始用齋飯。
他不知為何有些心慌,總覺得有什麼事情會發生似的,坐立難安,吃了幾口就吃不下了,只能把東西收進食盒。
隨後他留在房中練字,好讓自己的心靜下來。
可還沒有提筆寫幾個字,他就聽到一陣急促的撓門聲——沒錯,就是撓門的聲音。
林彥弘驚得從凳子上跳了起來,小心翼翼地走到門口,借屋裡的光看到外面依稀有個十分瘦小的身影。
有時候那僧人也會遣個小沙彌過來拿食盒,所以林彥弘鬆了一口氣,雖然覺得小沙彌「敲門」的聲音很特別,但也沒有多想,打開了房門。
然而,房門打開了,外面也確實站著個十歲光景的小孩子,但卻不是林彥弘平日常見的人。
只見這個小傢伙穿著一件明顯有些大的僧袍,都已經拖在地上了,他穿戴得十分不齊整,不知道地還以為他是遇到什麼急事,隨便套了件外袍就出了門。
林彥弘定睛看去,發現這小傢伙生得小麥色的皮膚,一看就經常在太陽下耍。
他的五官長得非常漂亮,卻和林彥弘的俊逸秀美不同,生得天庭飽滿,眼窩深邃,鼻樑高挺,瞳色泛綠,竟是隱約有些異國之貌!
這小傢伙雖然穿著僧袍,但卻並沒有剃頭,頭髮很長,如草叢一樣亂糟糟地,跟從來沒梳理過一樣,顯得十分邋遢。
林彥弘知道華音寺會收留一些孤兒,等合適的時候就為他們剃度,讓他們可以生存下去,不至於餓死,或被壞人賣去做苦役。
他見小男孩這個樣子,就以為這孩子也是如此身份,只是不知道怎麼的,跑到了戒碑院這邊來,估計是看他房中有光,才來求救。
對方抱著一個草編的蒲團,面露恐懼和倉皇之意,讓林彥弘感到一股莫名的熟悉,心也跟著軟了下來,柔聲問道:「發生什麼事了,你怎麼……」
結果他話音未落,小男孩就突然連蒲團帶人往他這邊撲來,然後踩到袍子給絆了一下,差點撲倒,林彥弘趕緊伸手抱了對方一個滿懷。
發現小傢伙身體在發抖,林彥弘更覺憐惜,又想到寺中還藏有歹人,於是將他抱進房裡,然後手忙腳亂地關上門。
結果,林彥弘剛把小沙彌扶到桌子旁坐下,就有人匡匡匡地用力捶門:「開門,開門!有人目睹盜竊者往這邊來了,快開門,讓吾等進去搜查!」
林彥弘一驚,轉眼看向小男孩,又馬上把「這傢伙是盜竊者」的想法甩了出去。
——這孩子看上去有沒有十歲都是問題,怎麼可能是偷盜佛器的歹人?
小傢伙聽到陌生人的聲音,驚恐之意更甚,開始在房中跑動,似要找一個藏身之所。
林彥弘看他轉來轉去的樣子,雖然情況特殊,也不禁感到好笑——這屋子連個大櫃子都沒有,藏哪裡?
他正要讓小傢伙冷靜下來,就見對方往自己的床鋪奔去,然後手腳並用地爬了上去,鑽進了他的被子裡。
林彥弘:「……」
這時候,外面的人沒有得到回應,顯然已經等得不耐煩了,於是直接破門而入:「這麼半天不開門,難道是在窩藏犯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