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雪原上的跋涉者
飛機降落在“寒冷海岸”西岸的朗伊爾城, 這是斯瓦爾巴群島上唯一的人口稠密區, 城內大約有三千居民,同時也是最接近北極的人類可居住地區。所幸的是, 因爲地理位置實在太偏遠, 這裏暫時還沒有受到遠古病毒基因的波及。
不過, 這還不是衛霖他們的目的地。斯瓦爾巴群島共有九座,基因庫的位置還要更往北, 在渺無人煙的冰河沿岸的巖洞中。所以在首都指揮部的外交協調下, 他們換乘一架當地的直升機,繼續飛往凍土地帶。
此時已是十月下旬, 苔原地區只有夏天才能見到的黃綠色地衣類植被已經被茫茫白雪覆蓋。從直升機裏往下鳥瞰, 只能看到蔚藍色的海面與巍然聳立的冰川, 像是被亙古的時光凝固在了這個星球極北的一端。
雪原上的一個小黑點隱約可見,直升機降落在它的附近,原來是個存放著油桶的中轉站。飛行員告訴乘客們,而且因爲氣候原因, 不能再往北飛了, 需要在這裏加完油後返航。接下來的路程他們必須徒步而行, 直升機會在24小時後重返這裏,將他們再接回朗伊爾城。
於是,穿著全套禦寒登山裝備、背負武器的一行八個人,被放置在這片寒風呼嘯、空曠無垠的凍土荒原之上。
衛霖的臉從帽檐的絨毛中探出,呼出一口白茫茫的霧氣。他的雪地靴踢到地表的什麼硬物,低頭看去, 原來是幾支尖銳灰白的馴鹿角,被雪沫半掩著。旁邊還有一大團焦炭色的珊瑚球,仔細辨認才會發現,那是枯槁的虎耳草和無莖蠅子草。在短暫的夏季它們還能點綴一下荒涼的苔原,開出幾朵不起眼的小花,如今只剩積雪下方死去的殘骸。
“這可不是來北極圈旅遊的好季節啊。”衛霖望著天際的太陽感慨——極夜就快要來臨了,連這顆熾熱的天體也變得有氣無力,總是徘徊在地平綫附近,“我們得抓緊時間了。”
白源翻出地圖,嘗試在毫無參照物的雪原上確定基因庫的具體位置,但操作起來頗爲困難。
“啊——北極熊!”羅錦綉指著百米外幾個移動的白影,驚叫起來,“有好幾頭!”
衛霖安慰道:“別緊張,小羅。這裏是北極熊的故鄉,我們作爲觀光客不必打擾原住民,繞過去就是了。”
王勝利卻激動地開了口:“我、我去跟它們溝通一下?以前我工作的動物園也、也有兩頭北極熊,但是都被鎖在只有人工冰雪的展館裏,很、很不開心。”
衛霖信任地揮揮手:“去吧去吧,萬一你的溝通異能失效,我們會及時從熊口救人的。”
他的烏鴉嘴沒嚇住王勝利,這名老實木訥的前動物飼養員露出鮮見的笑容,樂滋滋地朝北極熊跑去了。
沒過多久,王勝利踩著鬆軟難行的積雪,氣喘籲籲地跑回來,說:“成了!那頭大的母熊說,曾經見過‘雪坡上高高凸起的方形扁石板’,我估摸著,指的就是基因庫的入口大門。她願意帶我們過去,但有個條件,帶完路後,我們得給兩頭海豹作爲報答,因爲她還得養三個小鬼。”
火炬松哈哈笑起來:“原來動物還懂得做交易!行啊,別說兩頭,十頭八頭老子都能給它抓來,烤熟的要不要?”
衛霖點頭笑道:“我答應,請它幫忙帶路吧。”
王勝利又呼哧呼哧地跑過去,用低沈的喉音與那頭母熊交流了幾句。於是冰原上的王者便帶著三隻毛茸茸的小白團兒,離開雪窩,朝北方邁步而去。
一行人謹慎地與北極熊保持著幾十米距離,不緊不慢地尾隨在後。
在深可及膝的積雪中行走,對於沒有經驗的人而言十分困難,體力消耗得很厲害。兩個多小時後,林小詩和羅錦綉即使相互攙扶著,也幾乎走不動了,只能靠路豐平協助,用登山繩系著拉行。
林樾的臉慘白得像冰雕,他的體力和耐力還行,但天生畏寒,感覺血液都循環不到肢體末端了。火炬松試圖點燃他周圍的空氣,弄出一團團水母般飄浮的小火苗,幫助取暖。白源嚴肅地提醒火炬松:她的異能是基因變異而來的,如果使用過度,會嚴重損害自身,加速綫粒體衰竭。但她只掐滅了不到十分鐘,看林樾冷得厲害,又忍不住點起火來,不管林樾怎麼婉言勸告、嚴詞拒絕,她也固執地不肯罷手。
“你不知道我是什麼樣的人?”她朝林樾齜牙,笑得胸悶氣短,“我就是不忍心看大美人兒吃苦。你有意見?我不接受。”
林樾知道她決定的事,別人再怎麼勸也白搭,只好臉色陰鬱地閉了嘴。
路豐平腰間綁著登山繩,拽後面倆女孩猶有餘力,於是又扯下林樾的登山包背在胸前,幫他減輕負擔,同時小聲地說:“我看阿松雖然說話胡咧咧了些,其實對你挺上心的,你對人家到底有沒有意思,有的話就別老躲著她呀。人畢竟是姑娘家,你得主動點。”
林樾想把背包拿回來未果後,有些煩惱地答:“我真不知道。我們太熟了,說話相處輕鬆隨意,那是因爲我完全把阿松當哥兒們。要是往談戀愛的方向想……哎,我就覺得我在搞同性戀。”
路豐平語塞,半晌後無奈地說:“搞就搞唄,你看白源和衛霖不也搞得好好的,後面還有一對兒姑娘呢——再說,那是你的錯覺,人家阿松從染色體上說畢竟是個女的。”
林樾下意識地想回頭看火炬松,臨了又忍住了,愁眉苦臉地答:“讓我再適應適應,在想像中當她是個小鳥依人的軟妹子,說不定真能把自己的荷爾蒙騙過去。”
路豐平心疼他,嘆氣道:“咱隊裏這是風氣不正啊,都沒有個常規的戀愛教材讓你參考一下。算了,我也不逼你了,順其自然吧。”
林樾反問:“你怎麼不樹立個榜樣,去談個女朋友給我看哪?”
路豐平期期艾艾半天,憋出一句:“不懂得咋談。”
林樾翹起大拇指點了點衛霖的背影,調侃道:“讓衛副隊長教教你?他看起來就一副深諳其中之道的模樣。”
“——誰要我教?”衛霖從寒風中依稀聽了幾個字,回頭問,“說我深諳什麼呢?”
“沒什麼。”路豐平尷尬地立刻回答。林樾卻意有所指:“說你是談情高手,連冰山都能融化。”
衛霖得意:“那是,你衛哥我經驗豐富,談個情撩個妹什麼的信手拈來。”
一直沈默的白源忽然轉頭,淡淡道:“你經驗有多豐富?不妨跟我說說。”
衛霖覺得他臉色不善,雖只有一雙眉眼露在防風帽的帽沿,也仿佛要散發出黑漆漆的戾氣來,不禁咽了口唾沫,訕笑道:“有什麼好說的,個人隱私,就不要追究了。”
白源聽了,臉色更難看。又轉念一想:他在我面前炫耀自己經驗豐富,是要故意惹我吃醋?用這種方式試探自己在我心目中的重要性?還真是……有點可愛。
雖然幷未下決心接受衛霖的感情,但白先生還是情不自禁地進行了自我代入——且不說這傢夥一貫光說不幹,即使真有些舊情史,那也是遇見我之前的事了,我要是計較那些,豈不是辜負了他對我的深情?的確不必追究,就讓衛霖的過去塵埃落定好了,只要今後對我一心一意就行。
於是他臉色緩和下來,安撫似的拍了拍對方的肩膀:“拋棄錯誤的過去,才能贏得最好的將來。”
衛霖猝不及防間被灌了一碗不解其意的鶏湯,很有些莫名其妙:白先森從來不是這種文藝風格的呀,這會兒怎麼突然感性起來了?但爲了在隊員面前樹立雙方形象,嘴裏仍十分配合地笑道:“說得好。字字珠璣,很有水平。”
“看到沒有?白隊和衛隊感情多好,”羅錦綉因爲有了路豐平的借力,緩過勁來,見狀搖了搖林小詩的胳膊,撒嬌道,“你怎麼都不在別人面前誇我,哼。”
林小詩捏了捏她凍紅的小巧鼻尖:“我不想讓別人聽到你的優點呀,那是我的私有物,就算再多,也不能分給其他人。”
羅錦綉頓時滿心喜悅:“那我的缺點呢?”
“那是我的寶貝,物以稀爲貴嘛。”林小詩寵溺地說。
羅錦綉開心得要冒粉紅色泡泡。
衛霖無意間回頭看了她們一眼,差點被五萬伏愛情高壓電給電暈,轉臉對白源吐槽:“這年頭,性別不同怎麼談戀愛!”
渾然不知在隊員眼中,自己已經和衛霖成了一對兒的白先生思考片刻,苦心積慮地回答:“不要歧視異性戀。它雖然沒接受你,可也沒妨礙你。”
一行人邊交頭接耳,邊跋涉前行,又過了一個多小時,終於到達了一處山勢較爲平緩的雪坡。暗藍色沈寂的冰河距離此地不算太遠,但由於海拔在一百多米,即使未來極地冰蓋融化、海平面上升,這裏也不會被洋流淹沒。
一座棱角分明的龐大建築物就這麼突兀地矗立在衆人眼前。外殼是漆黑的鋼鐵與混凝土石板,仿佛一冊極大極厚的書,半本插入白雪覆蓋的山體,只留一截書脊和垂直的書角暴露在空中,在周圍原始莽荒的景色中,旗幟鮮明地散發著獨屬科技文明的冷峻與高效。
全球基因庫——“末日穹頂”。
它被賦予這個別名,一是因爲位於北極這個可以稱之爲地球穹頂的地方;二是如果真有一天面臨末世浩劫,這個“穹頂”就是人類賴以存續的最後生命綫;三是希望裏面的動植物基因樣本,可以像人們擱置在“穹頂”上的東西一樣,永遠也不會使用到。
然而被使用到的這一天,還是到來了。
基因庫的入口就在這半本“書”的書脊上。密閉的大門上方,半透明的天然水晶被雕鑿成一塊塊方方正正的面板,搖曳不定的藍色光綫如同凝固的水波,又像閃爍的星雲,從結著冰霜的水晶面板下透射而出,爲這“穹頂”增添了瑰麗與玄奧的色彩。
路豐平震撼地走上前,摸了摸密封門,說:“這門太牢固了,估計可以抵抗好幾噸炸藥的爆炸威力。”
“我從朗伊爾城的基因庫管理員那裏拿到了鑰匙。”衛霖說著,從羽絨服內掏出一串金屬鑰匙,看起來十分普通,幷沒有什麼先進之處。這裏沒有指紋虹膜鎖、DNA驗證鎖之類,因爲暴露在零下三四十度的極度低溫環境中,電子産品會失效,只有機械能長久保持運作性能。
緊閉的大門被打開了,一股清冽的寒氣撲面而來,可以感覺出裏面裝有空氣交換設備,幷長年累月地運行著。面前是一條黑黝黝的隧道,朝下延伸了一百多米,深入永久凍土帶,各個庫房應該就在隧道的盡頭。
眼見一夥人要進門,帶路的北極熊遠遠地站在雪地上,發出躁動不安的咆哮聲。
王勝利解釋:“她向我們討要兩隻海豹。”
羅錦綉張望四周:“岸邊有一群海豹,我可以抓住它們,但我不敢獨自過去,你們誰陪我過去一趟?”
路豐平說:“老王肯定不願意去幫忙抓海豹,對他來說,海豹和北極熊沒什麼區別。我陪你去吧。”
羅錦綉點頭,和他一同走到冰洋岸邊,用意念攝取了兩頭體型最大的海豹,將它們淩空移動到雪地上,摜在北極熊面前。母熊發出一聲低吼,熊崽子們歡快地應和起來,它們毫不費力地咬死了獵物,拖到遠處去享用。
“好了,我和白源抓緊時間進去,你們在外面等一下。”不讓隊員們進基因庫,是爲了避免體內攜帶的遠古病毒基因感染“穹頂”,衛霖只能把他們留在大門外,率先進了隧道。
“等、等一下……”王勝利越急,越說不清話,最後拉住了白源,磕磕絆絆地說,“白隊長,我有件事要、要稟報。”
白源:“什麼事,你說。”
王勝利:“剛才母熊還告訴我一個消、消息,說在不久之前,她看見過和我們很像的兩腳獸,好幾個組成一隊,在雪原上晃蕩。”
白源皺眉問:“意思是,有隊伍比我們早一步登上這片雪原,是什麼人?”
王勝利有些羞愧地答:“我不知道。”
白源自顧自地想:偷梁換柱的接應人、居心叵測的組織勢力、墜機失蹤後又鬼鬼祟祟出現的姜鐘兩人、搶先一步來到這裏的神秘隊伍……這些之間肯定有聯繫,我們這一行很有可能被人盯上了。
他緊走幾步,趕到衛霖身邊,附耳低聲說了幾句話。
衛霖立刻回答道:“如果這批人的目標也是這座基因庫,他們沒鑰匙進不來,就很有可能攻擊守在外面的隊員,再趁我們冒頭時偷襲。我這就去提醒隊員們,要格外小心戒備,做好應戰準備。”
白源很滿意他的反應速度,點頭:“放心,有我在。”
衛霖完全相信自己的搭檔有碾壓對方的能力,只要他們長了腦子。於是他笑道:“白先生,你的武力值要逆天了,就跟開掛似的。”
白源挑起嘴角,難得答了句俏皮話:“身爲GM,怎麼能沒有特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