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一碗姬飯，一碟蘿蔔乾，一碗由火鍋底料製成的味增湯。

　　有時候蘿蔔乾會換成時鮮蔬菜，偶爾會有一條醃魚，這就是全部的晚餐了。

　　雪女那邊亦是如此。

　　“被出雲國守讚不絕口的味增湯，果然想嘗嘗呢。”

　　雖然之前被賀茂壬晴調侃，但雪女只是糾結了一下，就把蘿蔔乾在味增湯裏沾了沾，然後把整塊蘿蔔放入口中。

　　“好辣！”

　　蘿蔔乾一入口，雪女的眼淚就刷的一下湧出了。

　　和凡俗女子不同的是，她的淚水一落下就凝成晶瑩的冰塊，順著白皙的臉蛋往下掉，一直落到衣襟為止。

　　“是辣味。”她流著淚道：“出雲國守的味增，可沒有這種味道。”

　　“嘛，我聽那個大唐人說辣味的味增湯味道最棒，所以買回來的四包都是這樣的。”賀茂壬晴攤手道：“真的有這般辣嗎？”

　　“大人你試試不就好了？”雪女一邊抹淚，一邊嗆了賀茂壬晴一句。

　　不過雪女雖然辣的不行，手上的動作卻沒停下。

　　她一口氣把蘿蔔乾都倒入味增湯裏入味，連白飯都顧不得吃，一個勁地吃蘿蔔，邊吃邊流淚。

　　“看來味道還真不錯，不然你不會這樣吃。”

　　雖然被雪女的吃相勾起了食欲，但賀茂壬晴吸取了雪女的教訓，沒有貿然動筷子，而是把銅壺裏的水倒入味增湯，把紅紅的湯料澆稀薄了些，這才把蘿蔔乾泡入，夾起筷子吃開。

　　“嘶，美味。”

　　早有了心裏準備，辣味入口的一刻他沒有驚慌，而是仔細品味。

　　有了辣子的調味，原本淡然無味的蘿蔔乾重新變得誘人起來，讓他停不住筷子，直到和雪女一樣把所有的蘿蔔乾都一掃而空。

　　“不愧是天皇都讚不絕口的食物呢。”

　　一碟蘿蔔乾吃完，兩人發出了同樣的感慨。

　　不過，剛才光顧著吃蘿蔔，姬飯卻一動也沒有動。

　　於是兩人學著由宮廷流傳出來的方式，把味增湯澆到姬飯裏，等雪白的米飯把辣紅的湯汁全部吸收，才捧起碗來，把飯同樣吃的乾淨。

　　待家僕把盤碟收走，兩人才一臉饜足地躺在樹幹上賞月。

　　期間雪女仍然辣的難受，於是她製作了一個冰塊含入口中，這才讓通紅的舌頭降低了溫度。

　　“喝完暖和的味增湯感覺真好，秋天就要吃熱的東西才對。”

　　賀茂壬晴全身暖洋洋的，全身都慵懶下來。

　　靠著樹幹憩息，這種安適愉快的狀態驅散了他的不安，然而漸漸地，竟讓他升起了翹班的念頭。

　　反正，最近平安京也沒有什麼大事，神樂舞也不歸他管，他就說自己身體不適，請個長假好了。

　　他愉快地做了決定。

　　便利店

　　賀茂壬晴回去後，路鹿的心情就忽地變得很糟糕了。

　　不管這次的陰陽師是不是水貨，他的警告都讓他有了不祥的預感。

　　神魂不舍地度過了幾個小時，等到十點多的時候，路鹿就有些熬不下去，準備早點關店休息。

　　期間吸血鬼獵人來了一趟，他和宋程平分了臨近過期的食品。

　　不過路鹿有心事，就沒有關注這些事，而是叮囑了宋程幾句，就匆匆掛了牌子回到房間。

　　“這個符咒，真的能有用嗎？”

　　路鹿看著手中字跡不清的鬼畫符，心中充滿了無限的懷疑。

　　他不是不相信陰陽師先生的好意，而是他經歷的打擊太多，不敢抱太多期待而已。

　　雖然不指望能起到作用，在臨睡前，他還是按陰陽師囑咐的那樣，把一個符咒塞到了睡意的衣袋裏，然後才拉燈入睡。

　　一夜無夢。

　　“叮鈴鈴鈴——”

　　早上六點，路鹿被鬧鐘吵醒。

　　和往常的困乏不同，這次他起來的時候無比精神，連臉色都因良好的睡眠紅潤了幾分。

　　醒來後，他反射性地摸衣袋裏的符咒，結果符咒完好無損，連個角也沒缺。

　　那他昨晚的安睡，到底跟這張符咒有沒有關呢？

　　路鹿記得這是張安神咒，能夠祛除夢魘，有助睡眠。

　　而且陰陽師先生說了，這個安神咒三個月後才會失效，所以才不會像驅鬼的符咒一樣燃燒。

　　路鹿不知道這是真的假的，但他的睡眠品質一向不好，如果連續幾天睡的很穩，那大概就可以證實這位陰陽師的話。

　　不管結果如何，他都非常感激陰陽師的好意。

　　日常的晨練、早餐、繪畫，一天就在有條不紊的生活中溜走了。

　　在這天晚上，路鹿剛掛上牌子不久，就遇到了一個他預想不到的客人。

　　一個他做夢都想見到的畫家。

　　凸出的眉骨，深陷的眼窩，火紅的頭髮，以及那雙深含安靜和寂寞的眼睛，任何人看到他，都會在第一時間想起他的名字。

　　文森特梵古。

　　如果對他的畫像不熟悉的話，看到他只有一邊的耳朵也會恍然大悟。

　　就是這樣一位出名的畫家。

　　然而，有許多人只是因為他的天價畫作《向日葵》，才因此記住了他的名字。

　　“梵古先生，梵古先生。”

　　路鹿他以為自己喊了出聲，但是在念了無數遍梵古的名字後，他才驀然發現，他早已激動地說不出話來。

　　難怪梵古先生一直低頭沉思，沒有往他這邊看過來。

　　看到低頭沉思的梵古先生，他的喉嚨一陣乾澀。

　　他想到《星空》，想到《向日葵》，想到文森特梵古不幸的一生。

　　然而想到了最後，他的頭腦一片空白，只顧呆呆地看著梵古，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站在他眼前的是一位虔誠的畫家。

　　不管是美麗的，還是醜陋的；邪惡的，還是純潔的東西，他都會毫無保留地呈現在畫作上。

　　哪怕剖開自己的靈魂，也要用最誠摯的態度去追逐藝術。

　　“梵古先生。”

　　路鹿怕自己在偶像面前失態，努力使自己發抖的嗓音穩定下來，他想讓自己的聲音表現的像個正常人，然而他最後還是失敗了。

　　好在，他破音的呼喊還是吸引了梵古的注意力。

　　他看到活得，真實的文森特梵古，正在邁步朝他這裏走來。

　　不能激動，不能激動。

　　不就是看到了梵古嗎？激動什麼？

　　你可是連魔法師都見過的人啊！

　　雖然這樣催眠自己，但當梵古走到他跟前的時候，路鹿還是不由臉紅了。

　　眼前的不是別人，這可是梵古啊！

　　那個是無數畫家信仰的梵古！

　　突然見到偶像，他也沒有做好準備，第一句話就光叫名字了。那麼接下來是對偶像說的第二句話，他該說什麼呢？

　　路鹿來不及斟酌，等梵古停下腳步，一句話就不經大腦的說出來了：“梵古先生，歡迎來到未來！”

　　未來？

　　路鹿看到偶像眼裏閃過一絲詫異，但他顧不得別的，把介紹的話一股腦全說出來了。

　　在路鹿有些顛三倒四的介紹下，文森特梵古同志終於明白了這是怎麼一回事，也順利地找到了帶他來這裏的罪魁禍首，一顆從天而降，乖巧歇息在他頭髮裏的石頭。

　　“梵古先生，您難得來一次，來看看你的畫吧！”

　　在路鹿想來，一個畫家，一個創作者最大的執念，就是希冀自己的畫能千載流傳。

　　路鹿捫心自問，他自己都有這種願望，或者說，這是所有創作者的通病。

　　想讓世人看見，想被他人認可，想讓自己的名字被人記住，直到一千年，一萬年，當人類也被時間遺忘的時候，才允許自己的畫作也隨之封塵。

　　不過路鹿知道自己目前的水準有限，他的畫還經不起時間的考驗。

　　因此，遇到穿越時空的梵古，他就更想讓這個偉大的人享受勝利的果實。

　　他在生前沒有得到公正的待遇，但有這個機會，一定要讓他知道自己的畫多受歡迎才行。

　　於是，在跟偶像說了一句後，路鹿打開筆記本，當著他的面輸入梵古兩字，然後螢幕上立刻彈出了無數詞條，讓人眼花繚亂。

　　“梵古先生，這都是後世對你的評價。”

　　路鹿發現偶像一直專注地盯著一處看，他悄悄地順著偶像的視線看去，這才發現偶像的目光停留在百度圖片上。

　　“偶像，不，是梵古先生，這是筆記本，因為您的畫十分受歡迎，所以不管是網路還是現實，都貼滿了您的畫。”

　　“還有這裏是中國，世界上人口最多的國家之一，不僅是在歐洲，您的畫傳遍了世界各地，每一個國家的人都很喜歡您的畫。”

　　在梵古凝視他畫作的時候，路鹿不停地用不同花樣的詞讚美偶像。

　　隨後，他敏感地體察到了偶像的心意，於是就把各種迷弟迷妹對他畫的賞析講給他聽，順便把他的畫在如今賣到多少錢，折合成他那個時代的法郎是多少都講了。

　　梵古先生，你的畫不止能賣兩百法郎，雖然您生前希望能賣出這個價，但您太低估自己了！

　　你的藝術超越了時代，所以當時的人不能理解，但有些人的思想必定超越時代，所以不是您的畫不好，而是那些人的審美錯了！

　　梵古一直抿緊了嘴，把嘴抿成了一條直線，所以路鹿無法判斷偶像的心態。

　　偶像在生前，也抨擊過大眾不懂得活著的藝術，只有當畫家死去，他的畫才身價百倍，所以偶像到底是覺得諷刺，還是感到了被認可的激動？

　　在一陣忐忑不安中，路鹿終於看到偶像說話了。

　　“謝謝你。”

　　文森特•梵古沒有欣喜若狂，沒有喜極而泣，只是流露出一個發自內心的微笑。

　　淺淺的，靜謐的，幾近於無。

　　但這就夠了。

　　雖然偶像在笑著，但路鹿卻突然淚流滿面。

　　作者有話要說：　　看我對主角多好！我都沒見到魯迅！

　　這章用了平時兩倍的時間，還是寫毀了，我對不起梵古先生……

　　還有本來想寫芥川龍之介，這位文豪大大生前有一段文字，大概就是自己變成靈魂，暗搓搓的看後世自己的書還有沒有人看，有莫有被墊桌角，私以為那個畫面很有意思，想讓他（在我的破書裏）如願以償的。主角大聲讀這位文豪的書評，一定超有趣。

　　另外，還想讓他看文豪野犬，看看自己被魔改成這樣有啥反應。以及讓他知道自己有個叫太宰治的迷弟，因為他第一次自殺。希望他回去後能好好關照這位問題兒童，一直得不到芥川獎太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