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5章 蝸吃醋了
雲吞面紅耳赤的趴在杯蓋裡洗了澡,換了新的衣裳,扯下被他弄髒的被單重新鋪上乾淨的,等將這些都弄妥當後,雲吞才虛弱的坐在床上,擦了擦額上出的虛汗,病還沒好透呢。
想起門外的兩人,雲吞朝屋外走去,路過銅鏡時無意一瞥,站住了。
鐫花銅鏡裡的少年身形修長單薄,生的唇紅齒白,晧眸如月,鏡中的人抬手輕撫唇瓣,指腹下一片柔軟……
雲吞一掌清脆的拍在自己額頭,懊惱起來,傳修為便傳修為,親什麼親,害得他,他……雲吞轉眼一想,這人能對他以唇相傳,會不會救了其他人也是這般,這般……
他心中婉轉的那一點柔軟化作了凡界山西土窯子裡藏得老陳醋,酸酸楚楚的不知道什麼滋味,連人模樣都未看清楚,僅憑著一雙眼和毫不吝嗇的修為,就讓雲吞這般糾結,他擦了擦鬢角的汗,心想,都怪那荒唐的夢,讓他亂了心。
屋門外,潘高才和花灝羽正坐在院中的青石圓桌前,雲吞走近,聽到潘高才說,「如今我活著與死又有什麼兩樣,再等不久,我們出了島,離開這裡,他對我而言不是解脫,而是另一種枷鎖。」
「為~何~?」雲吞撩衣坐在他身側,手裡捧著一杯藥。
潘高才抬眼看他一眼,又連忙低下頭,臉上有些泛紅,抱手朝雲吞道,「多謝、多謝雲公子相救,高才有罪,連累雲公子受了風寒。」
他說著捂住腹部咳嗽了兩聲。
雲吞,「還~疼~嗎?」
潘高才受寵若驚,連忙搖頭,「不疼了,多謝雲公子和花公子相救。」他有些疑惑的摸著被繩索勒的紅腫的腰部,乾笑說,「這石塊頗有些重。」
雲吞抿了抿唇,心想如果不是那人將你像魚餌墜著,興許也不會這麼嚴重的。
「為~何~要~這~般~做~?你~說~的~他~是~誰~?」雲吞問。
提及自己投海的原因,潘高才目光黯淡了下來,「你們是冬雪堂的,可能有所不知,這次月試,我考了最末,沒臉再活著了。」
他笑下,「兩位天資非凡,四處學堂皆有耳聞,怕是無法懂我們這些人。」他抬頭望向天空,鳥雀飛過,眼底浮現出嚮往之意。
花灝羽說,「你剛剛沒有回答他的第二問題。」
雲吞捧著杯子慢悠悠喝藥,很是滿意能有花灝羽這麼個知他懂他的人。
花灝羽嫌惡的別過頭,摸摸懷裡藏著的灰白狐狸毛,以當安慰。
潘高才對這個問題似乎難以開口,原本好容易有了些氣色的臉上更是慘白。
看他不願多說,雲吞一仰頭喝完杯中的藥,起身道,「你~走~吧~,我~們~不~會~泄~露~關~於~你~的~事~,只~要~你~別~再~另~尋~短~見~」
說罷捏著杯子打算再去盛一杯來喝,他還沒吃飯呢。
潘高才垂眼望著桌面,肩膀緊繃,擱在膝上的手腕忍不住發顫,他低聲苦笑,「我怕是非死不可。」
雲吞腳步一頓,擰眉轉過身來。
潘高才抬頭看了看雲吞,臉上浮出頹廢之色,心如死灰道,「我是個斷袖。」
院子裡突然安靜了。
海風越過青紅琉璃瓦落進院子裡,撫動樹影婆娑。
雲吞走過來坐下,指著花灝羽說,「巧~了~,他~也~是~」
花灝羽臉色發黑,烏漆墨黑,很想掀桌子砸死那只蝸。
雲吞笑眯眯的把手指勾回來對著自己,說,「我~爹~娘~都~是~男~子~」
斷袖怎麼了,很稀奇嗎。
花灝羽很想捏死他,那也沒什麼好驕傲啊!
潘高才驚訝,搖頭苦笑道,「二位不必安慰我了。」
雲吞含著笑容靜靜捧著杯子,慵懶之姿盡顯,花灝羽冷著臉,更是不願多說,兩人看起來都非常不像正在安慰他。
潘高才這才相信二人所說,一時之下心中生出些悲慨和無盡欲說不能說的話,他撫摸著腰間的傷口,道來了一翻比死更痛苦的過往來。
他愛慕過徐堯。
雲吞和花灝羽對視一眼。
潘高才陷在自己的神思之中,未發現二人的驚訝,兀自回憶著。
徐堯與他是同鄉,二人家中一條大街開了兩間醫堂,徐堯是三代相傳的醫術,坐堂醫名望高重,常有達官貴子來就診。
而自己的家裡卻只有父親與娘親撐著醫堂,父親自幼學醫,不為飛黃騰達,只願救人于安樂,母親心地善良,就是路旁的乞丐病了,也會親自熬夜端到跟前。
他與徐堯年少相識,約定將來學成醫術同開醫館,救治天下蒼生,可他知道,自己根本就不是學醫的料,他只是喜歡和徐堯待在一起,能看著他就好。
可這一點希望很快就破滅了,筧憂仙島上精怪仙凡人才輩出,潘高才本就不善醫術,自是感覺不到,而徐堯與他不同,肩上承著的是祖傳三代的巨大牌匾,來這裡前父親曾囑託于他,不優則不出,決不能辱沒家中的名聲。
徐堯被壓力所逼,日益消沉,潘高才看在眼裡心急如焚,在徐堯邀他借酒消愁時,三杯烈酒下肚,一時不著,吐露了心聲。
想起當日,潘高才的臉上浮出一絲紅暈,眼底含著悵然的笑,「我沒料到他會答應,高興的不知所措,恍如做夢。」
雲吞打個噴嚏,揉揉發紅的鼻尖,將藥盞推給花灝羽,拜託他幫自己再盛一碗來。
花灝羽冷冰冰盯著他,像一把冰霜的劍,隨時隨地想將雲吞劈開兩半。
雲吞,「那~個~溫~緣~——」
花灝羽頭也不回,拂袖去了廚房。
一碗苦澀的藥配上苦澀的故事,此情此景都尚好。
潘高才繼續道,「我們約定一同學習,希望將來能大有所為。」他苦笑,「可我根本學不會這些,死記硬背的藥材也就那幾樣,堯兒對我很好,幫我補習課業,陪我徹夜讀書。」
生不如死的過往常常帶著刻骨銘心的片段,讓人想忘也捨不得忘,花灝羽開門見山,直接指出他的疑問,「為何你會燒他的課業?」
潘高才一愣,臉上的紅潤仿佛見了洪水猛獸般瞬間消退,只餘下不忍直看的慘白,他嘴唇發顫,半晌才勉強說,「我課業一直不好,為了鼓勵我,我與他定訂下了不少的約定,從執子之手到相擁而抱,再到……再到他讓我簽下信諾書,若我課業為末,便將我家醫館抵押給他。」
「你~簽~了~?」雲吞問。
潘高才點頭,「我那時鬼迷心竅,一心一意愛慕他,恨不得將有的全部都給他,我以為這只是、只是我們之間的約定,我家中只有我一子,將來這些醫館定然是我的,而我與他又密不可分,醫館便也是他的,就、就頭腦發熱簽下了。」
花灝羽眉頭緊皺看了眼雲吞,雲吞看出他的意思,慢吞吞點了點頭。
「誰知我簽下信諾書之後,他便突然之間疏遠了我,我幾次靠近他,都被他躲開。」潘高才神情痛苦,「我太想他,才會看見他的課業落在學堂,忍不住拾了起來想去送還給他,卻不料,我還未送去,他便尋來了,看見我拿著他的課業當即大怒,直言噁心,當著我的面燒了他的課業,我怕他受夫子責罰,便替他但下了此事。」
雲吞仰頭將杯中的藥喝完,朝花灝羽抿唇一笑。
花灝羽眼睛一凜,聽雲吞慢吞吞笑起來,「嘿~嘿~嘿~,我~不~喝~了~」
花灝羽,「……」
他也很想將這只蝸牛燒了。
花灝羽打定主意不再搭理他,望著潘高才冷冷道,「這就是你自盡的原因?恐怕即便你死了,該給的醫館仍舊要給,而你爹娘還要承受喪子之痛。」
潘高才頹然捂著腰上的傷口,絕望的閉了閉眼,垂著頭,露出一絲慘澹的笑容,「多謝二位學弟相救,我怕是今生無以為報了。」他說罷起身,朝他們拱手拜了拜,便打算離去。
雲吞捧著杯子,看著青瓷盞壁上一滴墨黑的水珠滾落杯底,淡淡道,「你~最~無~以~為~報~的~是~你~的~爹~娘~。」
他轉過頭看著花灝羽,「其~實~我~不~喜~歡~管~閑~事~」
花灝羽,「呵呵。」
「但~是~既~然~被~我~遇~見~了~,就~沒~有~不~管~的~道~理~」雲吞笑眯眯的瞅著花灝羽,直將後者看的有些發毛,就好像面前有一片土地,雲吞開始哼哧哼哧挖坑鋪草等他掉下去了。
「溫~緣~也~一~定~是~這~樣~想~的~,花~公~子~以~為~呢~?」
花灝羽,「……」
他就知道!
潘高才苦笑,「是我自作孽不可活,就讓我一人承擔吧。」
雲吞站起來,望向他,溫潤的眸子像墨色的大海,一把樸素細窄的劍刺破海風錚錚刺來,帶著淩厲逼向潘高才,微微加快速度,「你爹娘未有錯~,為什麼要承擔你做的孽~?」
潘高才渾身僵硬,片刻後竟隱隱發顫,他轉過身噗通一聲跪了下來,眼裡含著痛楚,「若雲公子花公子能幫高才,將來做牛做馬心甘情願!」
*
溫緣回來的時候,雲吞已經讓潘高才暫時回到自己的寢院,假裝什麼事都沒發生過,讓他們來想辦法。
花灝羽簡單向溫緣說了大概,將小狐狸聽的一呆一呆。
這讓花灝羽懊惱起來,是不是不該將這般複雜的事告訴他。
溫緣屁股後面冒出毛茸茸的大尾巴,他下意識的反手抓住尾巴尖,揉摸著感慨,「潘學長真是太深情了,世間竟有如此癡情的男紙!」
花灝羽,「……」
果然不應該告訴他。
雲吞笑嘻嘻搖頭,「說起深情,潘公子怕是還比不上——」他低頭看花灝羽。
花灝羽眼睛微眯,危險的打量雲吞。
雲吞勾唇一笑,見小灰狐狸正側頭認真聽他說,雲吞伸手捏了下溫緣的尾巴尖,「露~出~來~了~」
溫緣一愣,大尾巴‘嗖’的一聲刮起一道疾風縮回了屁股後,他縮的很快,半空中掉落的幾根狐狸毛卻不緊不慢的打著旋落在了端坐在青石圓桌前的花灝羽的腦袋上,飄飄搖搖垂在眼前。
溫緣,「……」
花灝羽,「……」
嚶——他不是故意的。
小灰狐狸快要哭出來了。
雲吞清咳一聲,替他解圍道,「溫~緣~,幫~我~去~廚~房~熱~些~藥~來~好~嗎~?」
溫緣感激的看著雲吞,一眼都不敢瞧他旁邊坐的人,生怕瞧上一眼就要被揍了,火急火燎逃走了。
待溫緣走後,花灝羽這才收回視線,若有所思撫掉額上的狐狸毛。
「你~在~想~什~麼~?」雲吞問,該不會真的要揍小狐狸吧。
花灝羽緩緩眨了眨眼,突然開口道,「你不覺得……溫緣真的很可愛嗎。」
雲吞,「……」
雲吞起身就走,誰要聽你在這秀恩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