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長老卻向他們擺擺手，表示不用檢查了。“餅很好吃，生命之花，真是不錯。”

　　他說：“在我死之前，能吃到這些美味的食物，已經足夠了，我可以含笑的死去了。”

　　他對米禾說：“謝謝你。”

　　又對弗萊迪和阿妮坦說：“我不用去檢查了，科技是沒法逆轉我的生命的。”

　　他看向了多羅，“聰明的艾力士人，我們熒星人的時間速度是普通人類的五倍，這種好像不是生活在一個維度的事情，你相信嗎？”

　　多羅說：“理論上來說，這是不可能的。”

　　長老說：“我們熒星人衰老的程度是人類的五倍，所以對於人類而言只有十多年的時間，對我們熒星人而言，就好像五十年那麼久。”

　　“這也是我們熒星人很少離開本星球的原因，因為我們不願意客死他鄉。但我可能是個異類，我願意為我的族人看看外面的世界，看看這個宇宙是什麼樣的。”

　　“在我這趟旅途之中，我最喜歡的是遇到像米禾這樣的孩子，溫暖、明亮，就好像一口甜甜的蜂蜜，讓人覺得心頭是舒服的。”

　　他說：“一會兒我會掉光牙齒，耳朵甚至也聽不到你們說話，眼睛也看不見了，呼吸也困難了，甚至最後死掉。”

　　他笑著環顧所有人，說：“很抱歉，最後要讓你們看到我死去，看到別人死去，這終究不是一種美好的體驗。”

　　他從隨身的口袋裡掏出了另一隻乳翅，那只乳翅在他手裡還在不斷的掉落細碎的光輝，跟他隨時熄滅的生命之火形成鮮明對比，他說：“我剛出生的時候也曾經是那麼美麗，”他細長乾枯的三隻手指摸著乳翅，那熒熒的碎光倒映在他的眼睛裡，他有些惋惜，“在我死的時候，我也希望我也是從容的。”

　　他將那只乳翅遞給了身邊的米禾，說：“能不能請你們幫我個忙？”

　　米禾說：“什麼？”

　　他說：“請把這只翅膀送給姆萊星球一個叫做笑笑的少年，我認識他的時候，我們都還是個孩子，如今我垂垂老矣，他應該正值少年，我想把這只翅膀送給他，希望他還記得我。”

　　米禾鄭重的雙手接過翅膀，“我們一定送到。”

　　弗萊迪說；“那位少年有什麼特徵？”

　　長老說：“雖然我沒有他現在的定位，但他是上一代魚王的兒子，應該很好找到。”

　　弗萊迪點了點頭，“我們答應你，你放心吧。”他認真的承諾，阿妮坦他們也都跟著點頭。

　　長老微微笑了，就在他跟大家說話的功夫，他又吐出了幾顆牙齒，這下子，他的牙齒都掉光了。

　　阿妮坦不死心，“我現在就抱你去醫療艙裡，給你打點抗生素，或者可以把你冷凍了，等幾百年之後技術成熟了，你再醒來吧？”

　　長老遲鈍的反應了一下，嗓子裡含糊的“嗯？”等聽清了之後，他擺了擺手，但是他三根手指上尖利的黑色指甲也忽然脫落了。

　　他顫巍巍的彎腰，想將指甲撿起來，卻非常吃力，米禾趕緊上前去幫忙，可是撿起來左手的指甲，右手的又掉了。

　　等米禾都撿起來放在桌子上，發現長老臉上的皮膚仿佛都耷拉下來了，好像受不住重力的吸引，不斷的往下垂一樣。

　　長老這時候還想笑，然而聲音也含糊極了，他閉上了渾濁的雙眼，米禾覺得他應該是看不到了，他說：“不用的……”

　　他又吃力的對他們說：“我、死後，請把我的骨灰，撒在宇宙之中……”說出每一個字，他都會加速的蒼老，以眼見的速度，他在衰敗。

　　這種眼看著一個人在自己眼前衰老的感覺，這種對於生命將逝的傷感濃濃的將米禾淹沒一樣。

　　弗萊迪貼在長老的耳邊，說：“好的，我們會如你所願的。”

　　長老笑了。

　　他的四隻翅膀張開了，它們在他身後抖動著，藍綠色的螢光好像掉落的魔法光輝一樣，耀眼又美麗。

　　忽然，那些翅膀停止了，又瞬間垂落。

　　長老死了。

　　就在他們眼前，衰老而亡。

　　船艙內的所有人，都沉默了很久。他們都向長老垂下頭。

　　米禾甚至不能控制的流下了眼淚。

　　最先從這種生命消逝的悲傷之中緩過來的是年紀最大的多羅，他說：“我們將他裝到生化處理器之中吧。”阿妮坦和弗萊迪一起將長老輕輕的抬起來。

　　死去的長老身體很輕，臉上還帶著微笑，讓人看了之後更傷感了。

　　他們的飛船很快離開了土星空間站，飛船飛行的軌跡劃過巨大的土星環，飛到了太空之中。

　　飛船生化處理室裡是對在太空中死亡的人類最後的體面，在那裡會將屍體火化之後自動裝進骨灰盒裡。

　　不過在星曆三百年，人類最喜歡的死後方式不是把自己葬進一塊狹小的墓地之中，而是用自己的骨灰滋養一棵美麗的花，他們用迴圈花盆肥化骨灰，然後由後代觀賞在花盆裡長得茂盛的新生命，為了表達不滅的靈魂，那種專門處理骨灰的迴圈花盆還會將花朵處理成不敗的永生花，讓子孫後代能一直看到用祖宗身體滋養的花朵。

　　在飛船飛到仙後星系附近的時候，那裡是全帝國範圍內最大的彌漫狀亮星雲，綿延19光年之長，宇宙中彌漫狀的亮星雲是朦朧夢幻、絢爛多彩的，比地球上的極光更加美麗，因為它們是以閃爍的星空為背景，無數的星辰點綴在其中，成為這片絢麗綻放的星雲之中璀璨的鑽石。

　　無數人都迷醉在這樣的美景之中，星雲充滿著人類對宇宙幻想的美麗和夢幻。

　　米禾說：“這麼美麗的地方作為長老的墓地，他應該會很喜歡吧？”

　　多羅點了點頭，“這裡不錯。”

　　所有人都站在艦橋的270度觀景台前，看著生化處理室裡準備抛灑的骨灰盒。大家都沒有說話。

　　弗萊迪說：“那我按下按鈕了？”

　　多羅說：“按吧。他消逝的時候是從容的，我們也要理性的看待生老病死，死亡是生理機能的失去，不是生命真正的消失。”

　　當弗萊迪按下按鈕之後，生化處理室開了一個小門，借著飛船給的一道風，將長老的骨灰吹了出去。

　　長老的骨灰飛進宇宙中之後，在黑色背景的映襯之下，竟然是閃光的。

　　好像在一瞬間散開了一場小型的煙花一樣，是長老用他的肉體綻放的最後美麗。

　　那場景出奇的吸引人的目光，大家都沉默著，目送著長老的離開。

　　那些骨灰以勻速飛進了星雲之中，最終融入到了那些不斷折射著宇宙射線的星雲塵埃之中，成為其中的一部分，繼續以另一種形式延續著生命。

　　多羅說：“也許億萬年之後，這些塵埃會凝結成為新的星球，這也是生命的另一種延續。”

　　他說：“我欣賞熒星人對於死亡的從容態度，死亡並沒有什麼好害怕的，每一個人，不管是人類、艾力士人、達奇人或者其他什麼種族，都最終將面臨死亡。”

　　*

　　完成了長老的第一個遺願之後，大家決定前往姆萊星球，去繼續完成長老的第二個遺願，把他的另一隻乳翅送給叫作笑笑的少年。

　　弗萊迪已經在星網上搜索了叫作笑笑的少年，發現這個少年準確來說應該是姆萊魚人少年，他的體型很高大，鱗片波光粼粼的，看起來就是很健康強壯的魚人，他的魚身子外面穿著一件寬大的坎肩，從坎肩裡露出一對強壯的魚鰭。

　　星網介紹上寫著：“笑笑參加了今年的魚王競選大賽。”

　　米禾驚訝道：“魚王競選？”是類似像競選美國總統還是像選健美先生？

　　弗萊迪說：“就是字面意思，姆萊魚人之王，統治全部姆萊魚人的國王，是由全體魚人自己選舉出來的。”

　　桃子：“哇，很厲害的少年嘛。”

　　阿妮坦說：“要是索羅斯人也是這麼選擇族長的話，早就打得頭破血流的了！”

　　弗萊迪玩味一笑，“姆萊魚人的選舉是不見血的，他們的比賽展示的是力量。”

　　米禾一聽，覺得好像就是一種用選擇健美先生的方式來競選魚人總統？聽起來還挺有意思的。

　　弗萊迪惡趣味的掀開下一個答案，“他們的比試的是雄性讓雌性受孕的能力。”

　　阿妮坦在終端上找到對於魚王精選的解釋，看了之後目光閃閃，十分興奮的說：“簡單來說，魚王競選其實就是比誰的把最長、最大、最有耐力！”

　　米禾：……

　　這個直接而□□的世界，她竟然一點都不意外，怎麼辦？

　　阿妮坦興奮的說：“我們趕緊去姆萊星球！我也要參加魚王精選！我去把我的大把找出來，重新安上！”興致勃勃的回房間找自己的把去了。

　　阿妮坦覺得總算出現一件讓她覺得特別有生命意義的事情了！

　　揚音滿臉黑線的轉身跟了上去，裝什麼把？裝了把之後他怎麼辦？

　　桃子在後面跟著看熱鬧，還一邊喊：“揚音你讓她安上，我倒要看看，她能在魚王競選裡排第幾？”還在後面跟著火上澆油的。

　　聊到了這個惡趣味盎然的話題讓之前因為長老的去世而傷感的氣氛變得淡了很多，米禾說：“我去給大家做點好吃的。”需要美食來治癒一下。

　　艦橋裡只剩下了多羅和弗萊迪，弗萊迪將姆萊星球的星際地圖設定好了之後，就改成了自動駕駛模式。

　　他看見多羅仍然站在270度的透明螢幕前面，看著無垠的宇宙，看著漸漸離他們遠去的絢爛星雲。

　　多羅忽然說：“若是有一天我死去了，我也想要這樣一種安放身體的方式，以宇宙塵埃的方式繼續存在下去也很好。”

　　弗萊迪起身，跟他一起並排站在那裡，他也看著廣袤的宇宙，他說：“你最好的方式不是應該把骨灰安放進先賢堂裡，讓你的雕像供後人瞻仰，讓你的名字刻與無數先賢比肩的位置上嗎？”

　　多羅說：“二十多年前，當我的記憶移植研究成功的時候，那塊座石就已經為我準備好了。”

　　弗萊迪說：“對於這件事，從帝國曾經執政者的角度來說，很抱歉我們阻礙的科學的發展，但是這項技術的應用會使人們的生活陷入混亂，會給一些不法分子機會，因為一旦可以移植了，就會產生類似記憶偷盜這種可能發生的問題，後果的嚴重性太大了，帝國不得不中止這項研究。”

　　弗萊迪又說：“沒想到這項研究最終還是成功了。”

　　多羅說：“準確來說不算是完全成功，我在一些動物身上成功了。”

　　弗萊迪說：“就算記憶移植被中止了，可是這二十年你對分子生命科學的巨大貢獻，已經足以讓你的雕像進入先賢堂，你為什麼拒絕？為了芬恩的受洗嗎？”

　　多羅說：“不，芬恩的受洗是我的私心。我之所以拒絕，是因為……”

　　說到這裡，芬恩的聲音忽然響了起來，“爺爺，爸爸！”他扶著牆邊磕磕絆絆的走了過來。

　　弗萊迪向芬恩走過去，多羅忽然問他：“弗萊德里希，若是你的壽命延長了，你會後悔現在的選擇嗎？”

　　弗萊迪說：“後悔什麼？”

　　多羅說：“後悔選擇和小米結婚放棄了公爵的身份和王子的榮耀，後悔這樣平淡的生活，你知道我說什麼？”

　　弗萊迪說：“有的時候我也會想到過去的生活，然而我發現我想到的每一個畫面都是我在學習政務、處理政務的場面，或者為了成為優秀的王儲、偉大的國王而努力學習的場景，沒有哪幾個畫面裡，我是真心開心的。”

　　“我是為了成為下一任帝國的皇帝而生的，我從出生開始就是被作為王儲培養的，我被灌輸的信念也是我的一切都是為了億萬生命。”

　　“我也會懷念我熟練的處理政務的過程，那種大權在握的感覺讓人對權利很留戀。”

　　“但是，讓我回到原來沒有認識米禾之前，重新回到王儲的位置上，或者讓我現在繼續成為王儲，離開米禾和芬恩，我做不到。我已經接受不了沒有米禾和芬恩的生活。”

　　“如果我有更多的生命，我最希望的是從容的看著芬恩長大，參與他成長的每一刻，等他離開我們了，我和米禾繼續周遊宇宙，如果我真的想體會權利和統治的欲望，我可以買下一個偏遠的星系，做一個無冕之王。”

　　弗萊迪說了這麼多，芬恩已經抱住了他的大腿，芬恩碧綠色的大眼睛純潔無暇的看著弗萊迪，喊了一聲：“爸爸！”他向弗萊迪伸手想抱抱，弗萊迪將小小的芬恩抱在了懷裡。

　　多羅聽到說這麼說之後，說：“這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