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希爾慢慢向前走去，陽光落在他的腳下，他踩著被陽光照著的落葉向前走去，天氣是很好的，湛藍天空萬里無雲，可是他此刻的心情卻不如陽光的明媚。

　　他剛剛送走了那些人類，來到地球的二十多個人類在離開地球的時候已經倒下了將近一半，剩餘的人的身體狀況明顯也不怎麼好，大多都是強撐著。

　　【如果人類來到地球，就會被地球抹殺。】

　　心思沉重中，他想起不久前那個少年說出的話，一時間心情五味俱全，複雜到了極點。

　　如果繆特說的是真的，人類根本不可能踏足地球一步，按理說作為守護地球的伽的一員他應該鬆口氣並為之開心的，但是看著那些人類的慘狀，他竟是莫名有些歎息。

　　並不是同情，人類並不值得同情，他只是忍不住感慨罷了。

　　明明是地球所孕育的生命，到頭來，卻被地球拒之門外，甚至於視為有害物——從此再也不能踏足故土一步——這是何等可悲的事情。

　　【當人類拋棄地球的時候，地球也永遠地放棄了人類。】

　　兩萬年前的因，兩萬年後的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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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數萬年前那些毀過地球的人類都已經逝去，而他們的後裔必須、也應該承擔先祖犯下的罪孽。

　　感覺到前方有些不同的氣息，心思重重的希爾下意識抬頭，看到前方不遠處有少女站在茂密的樹叢後像是在偷看什麼。目光再一轉，少女看著的方向，是那從宇宙回來的伽的領袖和他們地球的會議長交談的場景。

　　很明顯，少女想要努力偷聽一點什麼，但是似乎沒能成功。

　　他一走過去，少女發覺到他過來了，立刻轉身，裝出一副什麼都沒做的模樣，眼睛斜著看著身邊的樹冠。

　　“……莎拉？”

　　看著這個有著一頭短短的亞麻色捲髮的少女，希爾喊出了她的名字。

　　被他喊出名字的莎拉瞬間睜圓了眼。

　　“你認識我？”

　　“嗯，那天就屬你哭得最大聲。”

　　那一天，希爾作為地球的代表，陪同諾亞去將他們從宇宙歸來的同伴們接回大地的時候，親眼看到，那些歸來的同伴的腳步落在大地之上的時候，不少人都控制不住地流淚。

　　悲傷、懷念，滿足、開心，死裏逃生中的大喜大悲……在真正回到魂牽夢縈的地球的一刻，無數複雜的情緒糾纏在一起，逼得他們瞬間失控。

　　那個時候，希爾安靜地看著那些歸來的同伴們在大地上哭泣。

　　他想起兩百年前，那一天，當海洋中最原始的生命終於誕生的一刻，那時候還很年幼的他看著那些長輩們控制不住地落淚。

　　那時候，他還很小，還不懂他們為什麼要哭。

　　到了現在，看著這些歸來的同伴失聲痛哭的模樣，感受著他們此刻似悲似喜的思緒，他想他多少明白了一點當初他的長輩們當時大悲大喜而抑制不住地落淚的心情。

　　而其中，那個哭得特別厲害的少女給他留下了一點印象，他因此記下了別人喊她的名字。

　　希爾一句話，一下就讓莎拉漲紅了臉。

　　她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待在飛船裏看到這顆藍色星球的時候鼻子莫名就酸得不得了，心窩裏也酸得不得了。一從飛船裏下來，一站在大地上，那種說不出的揪心的感覺讓她一時間哭得特別厲害。

　　現在想起來實在是丟臉。

　　“不用你管。”

　　她哼哼地說。

　　希爾笑了笑，看著莎拉的目光帶著幾分溫柔。

　　“我們是同胞。”他說，“不管什麼時候，伽都不會棄同伴于不顧。”

　　“就算是同胞，還不是會欺負人。”

　　莎拉瞅他一眼，小聲嘀咕著說。

　　“嗯？有人欺負你了？”

　　“誰敢欺負我，你不算，但是你們很多人都打不贏我。”莎拉撇了撇嘴，“你們欺負繆特，欺負元帥。”

　　“……”

　　“看，說不出話來了吧。”

　　“……有些事，並不是想做就能去做，有時候，總有一些事是做不到的。嗯，你現在大概還聽不懂吧。”希爾笑了一下，抬手揉一下莎拉的頭，卻被莎拉打開。

　　“我聽得懂。”

　　亞麻色捲髮的少女仰頭，大大的圓溜溜的眼瞪著他。

　　“不是做不到，只是不肯去做而已。只是你們衡量著利弊，覺得不值得而已。真的很重要的東西，根本就不會去思考做不做得到，只會拼命去做。”

　　她認真地說，“就像是特洛爾元帥，因為繆特對他很重要，所以他根本不會去想追著繆特這種事值不值得、做不做得到，他只會去做。”

　　“………………”

　　希爾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少女的話很直白，直白到讓人根本無法反駁。

　　“算了，和你們這些人說，你們也不會懂。”

　　莎拉哼了一聲，她歪著頭看著不遠處的諾亞和地球的會議長，看了一會兒，突然想起了什麼。

　　“對了，說起來，你們現在和我們說話用的都是帝國通用語吧？”

　　她奇怪地問，“我們只會說帝國通用語，可是你們一直待在地球沒出去，難道不是應該說萬年前的地球聯盟語嗎？”

　　“我們一直都在使用聯盟語，不過我以及一部分長老們也會說宇宙人類語言，也就是你說的那種帝國語。”

　　希爾回答，“雖然這幾萬年來我們一直在努力復蘇地球，但是也一直警惕著人類返回地球。所以，每隔數千年都會派人偷偷潛入人類帝國的邊緣地帶，探聽一些消息，自然也學會了人類的語言……不過不是所有人都會就是。”

　　他笑了一下。

　　“因為怕你們不習慣，所以安排照顧你們的人都是會說那種語言的。”

　　“原來是這樣……不過，我們也會說一點地球語哦，是繆特教我們的。”

　　莎拉興致勃勃地說，“不知道你們的存在的時候，繆特說，等我們回到地球了，大家一起重建家園，到時候，大家都不要再用帝國語了，他會教會大家地球的語言。”

　　“……是嗎。”希爾低低地嗯了一聲，他彷彿歎息一般地說，“繆特他……的確是一個很好的領袖。”

　　他這麼一說，莎拉立刻就眉開眼笑了。

　　“是吧，你也這麼覺得吧~~繆特他真的很好的~~”

　　看著少女開心的笑臉，希爾眉眼柔和了幾分。

　　他輕聲說：“你這麼喜歡他，他要是跟人類走了，離開你們了，你不會難過嗎？”

　　莎拉怔了一下，她沒有回答，而是轉頭看了看不遠處的諾亞。

　　“……會捨不得的，我也是，諾亞也是，還有迦南，還有很多人。”

　　“可是……為了我們，他已經很辛苦了，辛苦很久了……繆特的希望，就是我們的希望，他所祈盼的事情，就是我們所有人為之祈盼的事情。”

　　她看向希爾，這一刻，少女的眼底有著希爾也看不懂的東西。

　　“我想，你不會明白我們的這種祈盼。”

　　…………

　　……………………

　　“這是怎麼回事？！”

　　剛一返艦就得到了噩耗，洛賓的吼聲震得整個房間都在抖動。

　　“是和維亞少將一樣的症狀……”

　　“！！！”

　　紅髮男子的眼角劇烈地抽動了一下，咬緊了牙，那臉上的肌肉抽動著顯得極為難看。

　　他突然抬起手，重重地抽了自己一耳光。

　　“叫你他媽的烏鴉嘴！”

　　他甩了自己一嘴巴，如此咒駡著自己。

　　為了將繆特騙上依修塔爾，他說了BOSS出事的謊話，結果特麼這編出來的謊話居然真的就靈驗了。

　　BOSS倒下了，是和維亞一樣的症狀，甚至於比維亞嚴重得多。

　　洛賓此刻恨不得抽死自己。

　　如果說維亞倒下他還只是緊張和擔心的話，那麼他的陛下一倒下就真的讓他差點崩潰了。

　　此刻在這裏，在這艘依修塔爾之中，年輕的帝王是唯一的中心，是所有人的精神支柱——而精神支柱倒塌的消息一旦洩露出去，會發生怎樣的事情，洛賓自己都不敢想像。

　　那甚至用天崩地裂來形容都毫不誇張。

　　所有的一切都會隨著他們的陛下的倒下而失控，而且隨時隨地都會徹底崩塌。

　　必須瞞住。

　　洛賓咬緊牙想著。

　　必須將這個消息死死地瞞住，不然——

　　他還在心急如焚地思考著對策的時候，病房的門打開了，有人走了出來。

　　洛賓抬眼一看，頓時就直了眼。

　　黑髮的少年站在門口，漆黑眸子靜靜地看著他。而在少年的身側，一個熟悉的高挑身影正在從繆特身邊走出門來。

　　俊美到彷彿會泛光的面容，墨藍的眸，頎長身影，男人朝洛賓看來，那冷清側頰上彷彿籠罩著金屬般的冷意。

　　洛賓張大了嘴，一時間說話都結巴了起來。

　　“BO……BOSS，你，你這麼快就好了？”

　　結巴了半句，他咧開嘴笑了起來。

　　“我就說嘛，您怎麼可能出事，我可都沒事呢，像您——”

　　他咧著嘴笑到一半，就看到繆特抬頭，像是下命令一般對BOSS說話。

　　“過去，跟著洛賓，從現在開始，服從他所有的話，他讓你做什麼你就做什麼，半句都不能違背。”

　　繆特一說完，洛賓就錯愕地看到他家那個高冷霸拽的BOSS對著繆特乖乖地點了點頭，然後就按照指示乖乖地走到自己身邊站著，看著他，像是在等待他的命令。

　　“BO……BOSS？！”

　　看著自家BOSS那乖巧老實聽話的模樣，洛賓一時間只覺得驚悚到了極點。

　　“這是噠噠。”

　　“啥？”

　　洛賓啊了一聲，腦子一亮，立刻就想起來了。幾年前的時候BOSS就將噠噠帶上了依修塔爾，好像是讓它暗中負責查探尋找伽的事情。

　　雖然就在依修塔爾中，但是噠噠一直都很少露面，所以他都差點忘記了。

　　“現在依修塔爾不能亂，少將的事不能讓大家知道，地球那裏也不能，不然……只能先讓噠噠變成少將的樣子頂一下。”

　　繆特說，“洛賓，交給你了。”

　　洛賓沉默了一會兒，開口詢問。

　　“BOSS怎麼樣了？”

　　“………………”

　　眼看繆特不回答，洛賓徑直走進門裏，進入了那間特殊的病房之中。

　　那是一個橢圓的球形房間，突然倒下的那個男人安靜地躺在房間中央的金屬平臺上，無數的光線纏繞在他的周身，一部分沒入他身體之中。

　　弧度的牆壁上，四面八方都是或大或小的光幕，上面不斷有資料以及身體狀況的影像閃動著。

　　“為什麼？”

　　“……”

　　“如果按照你說的，先倒下的人應該是我才對，為什麼是BOSS？”

　　“……因為我。”

　　“什麼？”

　　“他和我接觸得太多了。”

　　“什麼意思？”

　　“因為我的精神頻率和地球很接近……那如果對你們來說是身體上的排斥，而少將這邊是一種更深的排斥…………我沒辦法說得很清楚……精神和潛意識裏的玄奧之處……這真的很難解釋……”

　　少年皺著眉說著，語言很混亂，像是很難以組織出來，因為這是一種非常難表述出來的事情。

　　洛賓怔怔地看著繆特，腦子突然一亮。

　　“你知道——你知道這件事，所以當時才要離開BOSS？”

　　“洛賓……現在說這種事沒有任何意義。”

　　洛賓張嘴想要說什麼，張了好一會兒卻終究還是閉上。

　　繆特說得對。

　　到了現在這種時候，再去追究當初繆特離開的理由是什麼又有什麼意義？

　　“你說過，維亞只要離開地球，就會慢慢好起來。BOSS也一樣？只要不再踏上地球，只要——”洛賓說到這裏，突然頓了一頓，他看著繆特，還是繼續說了下去。

　　“只要不再和你進行接觸……”

　　他看見少年的瞳孔微微顫了一下，於是說出的話又停頓了下來。

　　他轉頭看著旁邊，年輕的人類帝王安靜地躺在那裏，像是在沉睡一般。

　　陰影籠罩在那具身軀上，雪白肌膚沒什麼血色，蒼白到令人心驚的地步。

　　那側頰冷冷清清的，沒有一點生氣，抿緊的薄唇冰冷得可怕。

　　“我不想這樣說……”洛賓慢慢地說，“可是，繆特，如果真的如你所說的那樣，那麼你就不能待在這裏。”

　　他身側的手攥緊成拳，他攥得很緊，指關節幾乎都咯咯作響。

　　他幾乎用盡全身地力氣，盯著繆特，一字一句地說出那句他真的一點都不想說的話來。

　　他說：“你得離開。”

　　他說：“離陛下越遠越好。”

　　病房一時間靜得可怕，只有洛賓聲音的餘音還在隱隱回蕩。

　　繆特站在那裏，靜靜地看著洛賓。

　　漆黑的髮絲散落在他的眼前，陰影落入他的瞳孔中，讓人看不清他此刻的眼神。他只是這樣安靜地站著，用漆黑的瞳孔注視著要求他離開的洛賓。

　　他的目光越過洛賓，看向洛賓後面的那個人。

　　洛賓就站在這裏，攔在他的面前，攔在他和那個人之間。

　　他知道洛賓不會再讓自己靠近少將一步。

　　就在不久之前，那個人還在他伸手可及的地方，那雙有力的手臂抱緊了他，那輕柔的吻落在他的眼角。

　　不久之前，那個人還在他的耳邊低聲細語，那是近到他們彼此的呼吸都彷彿交纏在一起的距離。

　　……何等諷刺。

　　到了現在，他已無法再向那個人靠近一步。

　　洛賓站在他身前，看著他，向前走了一步，逼近他，然後再一次重複。

　　“請你，離開——”

　　“不行！”

　　一個身影突兀地從旁邊插進來，攔在繆特身前，對洛賓怒目而視。

　　看著突然出現瞪著自己的那個人，洛賓眼角抽搐了一下。

　　若是白球形態，他早就不客氣地沖噠噠吼了。

　　可是現在噠噠變成了BOSS的樣子，就算知道這個人不是BOSS，但是面對這張臉，洛賓還是不敢放肆，只能好生和噠噠說話。

　　“噠噠，要是繆特不離開的話，陛下就會死的，你不能把他留在這裏啊，這是為了陛下好。”

　　“不對。”

　　“噠噠——”

　　“不對就是不對！”

　　噠噠突然一轉身，用著特洛爾的模樣，雙臂一伸，一把抱住繆特。

　　“要是沒了夫人……嗯，不對……”明明用著皇帝的外貌，看起來卻像是一個無理取鬧的小孩子的噠噠死死地抱著繆特不肯放手，然後朝著洛賓喊。

　　“要是沒了皇妃！皇帝陛下才會死的！”

　　他還一邊喊著一邊死抱著繆特不肯放手的時候，突然一隻手從斜地裏伸過來，一把掐住他的脖子。

　　哢擦一下。

　　在所有人都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皇帝陛下’的脖子啪的一下被硬生生扭斷，那頭顱就啪嗒一下掉下來，砸在地上，還滾了兩滾。

　　緊接著，那只硬生生扭斷了‘皇帝’脖子的手向下扣住了‘斷了頭的皇帝’的肩，用力一拽，就將那具沒了頭顱的身體向後狠狠地甩了出去，啪的一下重重摔在地上，和斷掉的頭顱砸在了一起。

　　那場面太血腥暴力，太過於驚悚，以至於洛賓瞬間呆滯，整個人都石化了。

　　……等等。

　　這種奇異的既視感……

　　錯愕得一時間也沒反應過來的繆特突然想起了什麼，驀然胸口緊縮了一下，猛地抬頭。

　　他看見了那雙熟悉的墨藍色眸子，那個不知什麼時候醒來的年輕帝王就站在他的身前，用極其不快的目光俯視著地面上那一團抖抖瑟瑟地蠕成一團的銀白色液態金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