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我迷戀你到瘋狂。】

　　【……你呢？】

　　…………

　　……………………

　　雪白的髮在額前拂動著，諾亞站著，周身被一層淺淺的藍光環繞著。無形的氣流在他周身湧動著，掀起他的衣角，讓他身後的披風高高飛揚而起。

　　藍色的細絲蔓延出去，滲入柔軟而堅韌的薄膜之中，纏繞上那浸在透明溶液中的黑髮少年的頸。彷彿在沉睡的黑髮少年閉著眼，細長的睫毛在液體中隨著水流的晃動而動了一動。藍色的光的絲線纏繞在他的頸上，沒入他的肌膚之中，將他和諾亞的精神聯繫在一起。

　　只是那光的絲線看起來太細，太脆弱，像是風輕輕一吹都會斷裂一般。

　　諾亞看著浸在透明液體中的繆特，眉宇微蹙。在察覺那位人類元帥的精神波動消失的一瞬間，他就果斷展開自己的精神力，與繆特聯繫上。

　　一個人的精神力消失了，那麼那個人潛意識的精神世界就會隨之崩塌，他必須在那之前將繆特的精神力從那個人類的精神世界中帶出來，不然……

　　輕輕地吐出一口氣，諾亞緩緩地閉上眼，他周身的藍光亮了起來，連帶著從他身上延伸出去纏繞上繆特的光的絲線也亮了一些。他的臉色並不悠閒，額頭隱約有汗跡滲出，身側的手攥緊成拳，握得很緊。

　　他繃緊了全部的精神，已經將自己的力量燃燒到了極限，從旁邊看去，彷彿他整個人都在藍色的火焰中燒了起來。

　　還差一點。

　　他想，屏住呼吸。他已經感覺到了那孩子的精神波動，他將自己的精神力小心地纏繞上去，輕柔地將其包裹住，緩緩地帶出來。

　　他緊蹙的眉稍微放柔了一些，人也稍稍放鬆了幾分。

　　沒事了，很快他就能將那孩子帶回他們身邊……

　　突然間，諾亞渾身劇烈地一顫。那聯繫在他和繆特之間的數十條藍色光的細絲在這一顫之中彷彿不堪重負，竟是盡數斷裂。

　　他猛地睜開眼，那原本因為環繞周身的無形氣流而不斷拂動著的雪白額髮一下子全部落下來，淩亂地散落在劇烈收縮起來的瞳孔之前。

　　諾亞睜著眼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紫色的瞳直勾勾地盯著前方儀器中被透明溶液包圍著彷彿在沉睡的黑髮少年，眼底是滿是難以置信。他周身彷彿藍色火焰一般的光芒已經消失得乾乾淨淨，環繞著他的無形氣流憑空消失，飛揚的披風隨之柔軟地披落在他的身上。

　　諾亞沒有動，可是他身側攥緊的手指無法抑制地抖動了一下。他沒有說話，可是他凝視著溶液中繆特的目光一點點渲染上痛苦的痕跡。

　　“諾亞！”

　　諾亞不同尋常的神態讓周圍的人都緊張了起來，迦南下意識大喊著他的名字。

　　“怎麼了，諾亞？”

　　白髮的少年沒有回答，他仍舊只是沉默地注視著那在儀器中沉睡著的繆特，可是他那強大的精神力已經將他情緒在整個空間裏展開，讓所有人都感覺到了他這一刻無法言喻的哀傷。

　　那太過於強大而極具感染力的令胸口都為之鬱結的傷痛之情讓所有感覺到他的思緒的伽的心臟都隱隱作痛了起來。

　　同時，也讓迦南、莎拉等人慌了起來。

　　“發生什麼事情了，諾亞？”

　　莎拉驚慌地撲過去，緊緊抓住諾亞的手臂，她仰著頭，幾乎是用哀求的目光看著諾亞。

　　“你說過會把繆特帶回來的，你說過不會有事的，你說過他會回到我們身邊的，諾亞，諾亞——”

　　她一聲聲喊著諾亞的名字，幾乎要哭出來。在她心中，諾亞是最強大的，是無所不能的，只要是諾亞說過的事情，就一定可以做到。

　　諾亞說過沒事的，諾亞說他會帶繆特回來的。

　　莎拉在心底不斷地重複著，可是她抓緊了諾亞手臂的手指在控制不住地發抖。

　　“諾亞……”

　　諾亞緩緩地閉眼，垂落的睫毛蓋住他眼底的沉痛。

　　他並沒有立刻回答，只是輕輕地呼吸著，他彷彿是在通過呼吸調整自己此刻紊亂的情緒。許久之後，他才開口輕聲說了一句。

　　“……繆特斬斷了和我精神的聯繫。”

　　“什麼！”

　　“怎麼會！”

　　迦南的瞳孔用力收縮起來。

　　“不行……這樣……這樣會……”

　　他的話有些語無倫次，然後，他抬眼看向諾亞，露出決意的神色。

　　“諾亞，換我來，讓我試一次，說不定我可以——”

　　就算知道這樣非常危險，就算知道自己的力量根本不及諾亞一二，就算知道這樣不但救不了人反而很可能把自己搭進去，他也不想就這樣眼睜睜的看著那個少年就這樣消失在他眼前，無論如何他也要試一試！

　　迦南這樣一說，其他人也按捺不住了。

　　“我，讓我來，我也可以！”

　　“我也試一試——”

　　“說不定大家一起，就可以！”

　　諾亞睜眼，淡紫色的眸緩緩地掃過身前一臉焦急的同伴們，他的眼底蘊藏著深切的哀傷。而他目光中的哀傷讓莎拉他們胸口一緊，一時間再也說不出話來，只能怔怔地和諾亞對望著。

　　此刻已經無需言語，只要看到諾亞的目光，還有從諾亞那裏傳來的思緒，他們恍惚中明白了什麼。

　　沒用了。

　　諾亞用目光如此告訴著他的同伴，然後，他轉頭，定定地注視著那睡顏安詳的少年。他能感覺到自己此刻胸口的疼痛，那是他極少感受到的幾乎讓人難以呼吸的痛楚，那粘稠而又濃郁的感情淤積在他的心底深處，讓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難受。

　　他想起在諾亞方舟那顆星球上的時候，他第一次感受到的比什麼都還要鮮明的精神力穿透半個宇宙而來，那就像是觸電一般，在他的腦海中激烈地炸開。

　　他想起第一次見面的時候，那孩子站在大地之上，仰著頭看著他，明亮的黑眸像是夜空的顏色。

　　那個時候，他能感覺到那孩子乾淨而又柔軟的精神力和他緩緩地交融在一起，他感覺到了那個廣闊無垠而又讓人感到無比溫暖的靈魂。

　　……

　　在這一刻，他看著那個浸在透明液體中的少年，少年閉著眼，隨著水波的流動，細長的睫毛在其中輕輕抖著，彷彿下一秒就會睜開眼。

　　可是諾亞知道，那雙眼已經永遠都不可能再睜開了。

　　“諾亞……”

　　耳邊傳來莎拉帶著哭腔的喊聲，諾亞再一次緩緩地閉上眼。

　　他張口，說出的一字一句都在竭力壓制住聲音中不穩的氣息。

　　他說：“沒有機會了。”

　　機會只有一次，錯過了，就再也回不了頭。

　　諾亞無聲地歎息著，想起在最後的那一刻他從繆特那裏感覺到的思緒。

　　那一瞬間，繆特決然的、毫不猶豫地斬斷了他和他之間的聯繫。

　　諾亞平靜地說：“他做出了選擇。”

　　那孩子最終還是離開了自己，離開了所有等著他回來的同伴，自私地選擇了留在那個人類身邊。

　　那個一直很努力地擔負起自己的責任的孩子……終究還是自私了一回，在最後。

　　………………

　　………………………………

　　【我迷戀你到瘋狂。】

　　【……你呢？】

　　一直以來，在少年的世界中，有著太多他所重視著的東西。

　　那些他無法捨棄的，他必須去守護的，他不得不背負的東西，攔在他和特洛爾之間。

　　……

　　破碎的黑夜的世界中，那一束微弱的光斷裂。黑暗中的裂口合攏，唯一的逃生之處消失了，和那一束光一起。

　　少年在即將崩塌的世界中緩緩地閉眼，黑暗一點點地將他擁抱。

　　點點螢光環繞在他的身邊，照亮了他的臉，他的眉眼舒展開來，平靜而安詳。

　　【……你呢？】

　　我會選擇你。

　　在最後的時刻裏。

　　………………

　　…………………………

　　那是漆黑的世界，被黑暗籠罩著，無邊無際，看不到盡頭。

　　微弱的光在黑暗中閃動著，那是無數細碎的螢光發出的微光。

　　黑暗中，一個沉睡的少年飄浮在空中。他閉著眼，柔軟的髮像是融化在夜色中。他屈著雙膝，蜷縮著身體，臉頰靠在膝上，整個人窩成一個小小的團，那就像是嬰兒安靜地蜷縮在母親溫暖的懷中一樣的姿勢。

　　沒人知道這個少年在這裏呆了多久，沒人知道他睡了多久。他一直都在睡著，閉著眼，安靜地在黑暗中沉睡著。

　　那數百點螢光環繞在他的身邊，飄動著，在少年周身劃過一道又一道微弱的光的痕跡。

　　那少年在黑暗中沉睡了多久，這些螢光就環繞了他多久。它們始終在離少年最近的地方飄浮著，彷彿是不願意離去。

　　……

　　該消失了。

　　冥冥之中彷彿有一個意志在這樣告訴它們。

　　黑暗中莫名有著一陣又一陣的颶風吹來，撕扯著那點點螢光，想要將它們吹散，吹向無邊無際的黑暗。

　　螢光點點在閃動，像是風中的燭光，艱難地一下一下地閃動著，隨時都會熄滅。它們輕飄飄的身體在颶風中劇烈地晃動著，像是下一秒就會被吹入黑暗之中。

　　它們艱難地閃動著，卻始終環繞在沉睡的少年身邊，就算偶爾被颶風吹走，又一下下地閃動著飄回來，執著地不肯離去。

　　風掀起少年的額髮，露出少年光潔的額頭。點點螢光環繞上去，輕輕地碰觸著少年的額頭、眼角，還有垂落的細長睫毛。

　　那螢光輕觸的動作彷彿是極為溫柔的，落下來的痕跡如極輕的親吻的觸感。

　　那風是極大的，帶著猛烈的像是刀子撕裂著什麼一般的呼嘯的風聲，它每一次呼嘯而過，那螢光就彷彿是痛苦地抖一下，光澤瞬間黯淡下來。

　　可是當那颶風離去，那無數螢光又很快恢復了開始的亮光。

　　在嚦嚦的風聲中，它們始終頑強著保持著最開始的亮光，不曾黯淡分毫。

　　………………

　　又過了很久。

　　一年又一年。

　　黑髮的少年仍舊蜷縮著身體在黑暗中沉睡，可是他的身影在一點點地變淺。

　　呼嘯的颶風仍在，一下一下磨礪撕扯著環繞在少年身邊的點點螢光。

　　可那螢光也仍在，不熄不暗，輕柔地環繞在少年身邊。

　　…………

　　一百年，又是數百年。

　　沉睡的少年只剩下一個淺淺的影子，近乎透明。

　　點點螢光在那透明的身影中掠過，像是那透明的身影在發著光一般。

　　隨著歲月的流逝，少年的身影在一點點地消失。

　　螢光仍在，明亮如初，不曾有絲毫暗淡，它們固執地在那即將消失的身影中掠過，像是想要觸摸那個身體最後的一點溫度。

　　……………………

　　一千年，又是數千年。

　　不知何時，少年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連一點痕跡都不剩下。

　　可是那點點螢光仍在。

　　消失吧。

　　冥冥之中那個意志在告訴它們。

　　那孩子不在了。

　　你該消失了。

　　螢光不會回答，它們仍是安靜地在黑暗中飄動著，在少年的身影消失的那個地方。

　　那些螢光就在那個地方一次又一次掠過，像是想要感受那個冰冷的地方或許還殘留著的一點氣息。

　　數千年，而後數千年。

　　數萬年，而後又是數萬年。

　　那是讓人難以想像的悠長歲月，漫長到足以讓一切都磨滅的可怕的歲月。

　　可是螢光點點，不熄不滅。

　　……

　　這已毫無意義。

　　……消失吧。

　　…………

　　已經說不清到底過了多久，或許是一瞬，或許已經過了億萬年的悠久。

　　億萬年，那是就算一個星球都會覺得漫長的時光。

　　有什麼在歎息，悠長的歎息，那歎息聲席捲過這個搖搖欲墜的世界，已經殘破不堪的黑夜的世界在晃動，彷彿下一秒就會崩塌。

　　可是那螢光仍在，記憶的碎片仍在。

　　所以，這個搖搖欲墜的殘破世界也仍在。

　　一百年，一千年，一萬年，億萬年，它頑固地存在著，不肯消失。

　　又是一聲長長的歎息聲，說不清是從哪里傳來。在那一聲歎息之後，突如其來，一陣颶風席捲而來，那颶風所到之處，黑暗紛紛碎裂。

　　那風呼嘯而來，將所有螢光都湮滅在風聲之中。

　　颶風肆虐，摧枯拉朽的，這個頑強地堅守了億萬年的世界在這一刻崩塌，一切都在這一場席捲的颶風中粉碎湮滅——

　　…………

　　………………

　　跨越了兩萬年的時光，少年和男人相遇。

　　那或許是偶爾，也或許是必然，也有人將之稱為所謂的命運。

　　那冥冥之中有著看不到的命運的絲線牽連著兩個不同時空的人的生命，讓他們相遇。

　　被地球放逐的男人。

　　被地球寵愛的孩子。

　　毀滅了地球的人類。

　　守護著地球的伽。

　　極端的對立。

　　水與火的不容。

　　如果說美好是命運的一種，那麼殘酷同樣也是命運的必然。

　　如果說他們的相遇是一種命運，那麼他們的結局也從他們相遇的一刻就已經被命運所註定。

　　所以，這便是結局了。

　　命運在此處終結。

　　一切都結束了。

　　……

　　結束了？

　　不。

　　還沒有結束。

　　那還不是最後。

　　——命運或許是殘酷的，但是並非沒有奇跡——

　　…………

　　屈膝蜷縮著身體，不知道沉睡了多久的少年睜開了眼，他看到了一望無際的星空。

　　是什麼時候失去意識的，他已經忘了。

　　時間過去了多久，他已不記得。

　　他漂浮在宇宙之中，看著漆黑的星空中那閃動著的萬千星光，彷彿能看到一條星光流淌著的銀河在無邊無際的星空中貫穿而過。

　　少年轉身，他的瞳孔微微收縮起來。

　　在他的身前，在那漆黑的星空之中，一顆被白雲纏繞的碧藍色星球在星空中緩緩地轉動著。

　　那一抹美麗的藍意，在黑暗之中，安詳而又寧靜。

　　地球。

　　繆特恍惚中伸出手，向著那顆遠方的藍色星球。

　　他聽見了一種無聲的呼喚聲，從那顆孕育了他的生命的星球上傳來，讓他不自覺地向著那顆星球伸出手。

　　而就在他伸出手的那一刻，突如其來的，一陣狂風呼嘯而來，額髮在眼前掃過，風好像要刺入他的眼中，讓他不由得閉上了眼。

　　當他再一次睜開眼的時候，他站在了大地之上。

　　青綠色的大地無邊無際，綠絨的草地蔓延開來，零星碎花點綴其中，眺望而去，遠遠地可以看見遠方山巒起伏的影子。

　　少年赤著腳踩在綠茵之上，柔軟的嫩草溫柔地包裹著他的赤腳，湛藍的天空之中雪白的雲朵軟軟地展開，明亮的陽光灑落大地。

　　他站在大地之上，徐徐微風掠過他的頰，撩起他黑色的髮絲，他彷彿能聞到那微風中傳來清新的氣息。

　　他站在那裏，茫然地看著四周的一切。

　　天地之間，只有他一個人在這裏，孤零零地站在這裏。

　　腳下似乎有什麼東西動了一動，彷彿有什麼在戳著他的腳心，癢癢的。繆特下意識後退了一步，低頭看去。

　　他的眼微微睜大，在他剛剛踩著的那塊草地上，一株嫩芽鑽破黑色的泥土拱出來，一片一片地展開了它翠綠的嫩葉。

　　它在繆特的眼前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飛快地長大，原本嫩綠柔弱的莖很快變成強壯有力的深褐色樹幹。

　　繆特再度後退了幾步，因為那原本纖細的樹幹在飛快地變得粗壯，像是吸了水的海綿一般膨脹開來，從一開始的一手可握，很快變得數十人都無法抱攏。

　　參天巨木拔地而起，它是如此的龐大，矗立在大地之上，如同頂天立地一般。它茂密而龐大的樹冠遮天蔽地，那舒展開的枝葉幾乎蓋住了這一片的大地。

　　風席捲而來，吹動著茂密的樹冠，讓其發出沙沙的響聲，讓那數不清的樹葉簌簌地落下，撒了漫天。

　　樹下的少年仰著頭，他凝視著這顆拔地而起的參天大樹，他已經認了出來，這是【樂園】中央的那顆巨木，那顆據說是他的父母在去世之前親手種下的大樹。

　　可是，為什麼會在這裏……

　　茂密的樹冠在搖晃，沙沙作響，像是有人在竊竊私語，像是有人在溫柔地對他說著什麼。風刮過的時候，那枝葉晃動起來，有什麼簌簌地從其中掉落。

　　繆特仰著頭，他看見數不清的螢光從晃動著的翠綠枝葉中簌簌落下，像是下了一場光點的細雨。

　　他看見那無數的螢光在他的眼前，在空中飛舞著，緩緩地融合到了一起。

　　少年的瞳孔劇烈地顫抖起來，他看到那數不清的點點螢光融合在一起後緩緩形成了一個身影，一個讓他無比熟悉的身影。

　　“少將……”

　　他用發著抖的聲音喊出那個稱呼，他看著無數細小的光點彙聚在那個身影上，讓那個他以為再也看不見的男人再一次出現在他的眼前。

　　一片綠葉從空中落下，環繞著那個沉睡的男人的身體一圈，然後，和那個身影一起消失在空氣中。

　　繆特站在那裏，看著特洛爾從出現到消失。

　　他仰著頭，明亮的陽光透過茂密的樹冠，將斑斕的光點落在他的臉上，落在他漆黑的瞳孔中，他的瞳孔中彷彿有水光在波動。

　　少年向前走去，走到了那株參天大樹腳下，他伸出的手輕輕地按在粗糙的褐色樹幹上。

　　他仰著頭看著這顆大樹，樹冠輕輕晃動著，沙沙作響，風掠過時，綠葉簌簌落下，有那麼一片晃晃悠悠地飄過來，輕飄飄地從仰著頭的少年的額頭上擦過。

　　……那彷彿是一隻看不見的手溫柔地撫過額頭時的觸感。

　　繆特的眼角滲出了淚水，他的臉貼在了大樹之上，他閉著眼，從濕潤的睫毛裏滾落的淚水浸透在粗糙的樹幹上。

　　爸爸……媽媽……

　　黑髮的少年依偎在那顆大樹之上，就像是依偎在很久很久以前那兩個熟悉的懷抱裏。

　　綠葉簌簌地從他身邊落下，垂落的微風環繞在他身邊，像是有無形的手臂在溫柔地擁抱著他。

　　爸爸……

　　……媽媽………………

　　…………

　　……………………

　　颶風卷起，狂風大作，在夜空之中呼嘯而過。黑夜裏寂靜的【樂園】正中央的那一株參天巨木的樹冠劇烈地晃動了起來，枝葉簌簌抖動著，發出沙沙的響聲。

　　大地在輕輕地震動，極其輕微的，彷彿是從大地深處傳來的歎息一般的震動聲。

　　那風卷了起來，夜空中萬千星辰在閃耀，在風中閃爍。那風席捲而來的時候，就像是將閃動的星光卷在了風中。

　　那風呼嘯而來，掠過水波抖動的湖面，輕輕震動的大地，在湖面上卷起長長的水紋。它呼嘯著，向著懸浮在湖水之上的透明儀器吹去，在空中打了個兒旋兒，帶動著下方湖水的波紋，在中央打著旋兒。

　　哢擦一聲，那是什麼東西碎裂開來的聲響。

　　那旋風就像是鋒利的刀刃，在圍繞著儀器呼嘯一圈之後，那柔韌的薄膜上竟是出現了無數的裂紋，一道道裂紋延伸開來，就像是蜘蛛網張開的痕跡。

　　又是一道旋風圍繞著轉過，嗤啦一聲，下方玻璃的儀器迸裂，上方的薄膜撕裂，如水般透明的溶液從蛛網般的縫隙中飛濺而出，宛如飛灑開的水花，盡數濺落在水紋波動不斷的湖面上。

　　旋風卷起湖水，那浪濤在湖面上高高掀起，撒了那儀器之中的人一身的水。

　　漆黑夜色之中，飛濺的水花之中，濕潤的睫毛在風中微微一動，展開。

　　萬千星辰的星光都彷彿落入了那雙睜開的眼眸之中。

　　瞳孔虹膜的邊緣泛著幽藍的微光，就像是漆黑的宇宙星空中那顆藍色星球北極的弧形邊緣泛出的一道極光。

　　狹長的鳳眼之上，濕潤的黑髮在被呼嘯的風吹動著，點點水痕從雪白的頰邊緩緩流下，滲入頸下。

　　飛濺的水珠在夜空中灑落水面，無形的氣流掀動著湖面，睜開眼的特洛爾轉頭，那呼嘯的風和無形的氣流簇擁著他，讓他懸浮在空中。

　　在他轉過頭的一瞬間，黑暗中，男人那泛著幽藍微光的冰藍色瞳孔用力地收縮了起來。

　　在他看著的那個地方，本該就在他身邊的少年不在那裏。那儀器也是剛剛碎裂開，柔韌薄膜也是剛剛才撕裂開，可是本該浸在其中的少年失去了蹤影。

　　夜空之下，只有特洛爾一個人孤零零的身影。

　　他懸浮在空中，泛著幽藍微光的眸直勾勾地盯著那空無一物的地方，他的瞳孔深處彷彿有著風雪肆虐而過的空蕩蕩的痕跡，似乎下一秒就會陡然暴漲開來。

　　一陣狂風呼嘯而來，從遙遠的地方，卷著無數淡黃的落葉從特洛爾身邊刮過。

　　彷彿有什麼聲音從風聲中傳來。

　　特洛爾猛地轉頭，那無數黃葉鋪天蓋地而來，從他的頰邊、身側呼嘯而過。

　　男人狹長的鳳眼驀然睜大。

　　他看到了遠方那一株矗立在夜色之中的參天巨木，那狂風卷起它的簌簌落葉飛掠過他的身邊。

　　他也看到了那株參天大樹之下，坐在樹腳下靠在樹上似乎在沉睡的少年。

　　男人的身影陡然消失在夜色中、消失在湖面之上，下一秒，特洛爾出現在那株參天巨木之下。

　　一層厚厚的淺黃落葉覆蓋在樹下那一片大地上，像是鋪上的淺黃的地毯。

　　特洛爾的腳踩在地上淡黃的落葉上，他渾身都被水浸透了，整個人濕漉漉的，每向前走一步，就在了淡黃的落葉地毯上留下一個濕漉漉的腳印。

　　靠在巨大的樹幹腳下的繆特在沉睡，微歪著頭，淺黑的髮絲散落在垂落的睫毛上。

　　踩著那一層厚厚的淡黃落葉，特洛爾一步步地靠近沉睡中的少年。濕漉漉的衣服貼在他的身體上，濕潤的漆黑髮絲緊緊地黏在他雪白的頰邊。在他向前走的時候，不斷有水滴從他身上滴落下來，落在地面的落葉上。

　　特洛爾的腳步很輕，像是害怕驚醒樹下沉睡的少年。

　　當他走到樹腳下、走到繆特身邊的時候，停了下來。

　　男人屈膝，單膝緩緩落地。

　　他單膝跪在沉睡的少年身前，伸出手，他的手也是濕漉漉的，在他伸出手的時候，還有水珠從他的手指上滴落。

　　特洛爾看著近在眼前的繆特，他瞳孔虹膜的邊緣泛著異色的幽藍微光，那微光彷彿和他瞳孔的藍黑融化在一起，讓他的眼看起來像是流動的藍色寶石。

　　他單膝跪在那裏，濕漉漉的黑髮滴落的水滴彙聚在他的眼角，又順著他的頰滑落在他的下巴，乍一看竟像是從他眼角滲出來的水痕。

　　他凝視著眼前的少年，他的眼是深不見底的深淵。

　　他伸出的手指像是怕嚇到對方一般，以極慢的速度向對方伸去。

　　一點水珠從男人的下巴滴落在地上淡黃的落葉上。

　　就在男人的指尖觸及少年的頰的那一瞬間，沉睡著的少年彷彿泛著光的睫毛突兀地動了一下，像是蝴蝶輕動的羽翼，在男人心底深處輕輕戳了一下，讓他的心臟劇烈地一顫。

　　他即將觸及對方的頰的手指僵在空中。

　　繆特睜開了眼，目光和特洛爾對上。

　　黑亮的眸映著星光，泛著水光，像是夜空之下浸在泉水的漆黑珍珠，這一刻清晰地映著近在眼前的特洛爾的影子。

　　“……太慢了。”

　　醒來的少年說，他說話的聲音帶著一點竭力想要壓抑下去的鼻音。

　　那聲音中，幾分委屈，幾分強忍，小小的，似有點哭腔，還帶著一點撒嬌的意味。

　　“我等了好久。”

　　從清晨到深夜，他坐在這裏等著他醒來，等了好久好久。

　　特洛爾沒有回答，他停在半空的手再一次動了起來，握住了繆特的手，他的眼靜靜地注視著繆特的眼。

　　他說：“我記得。”

　　【少將……不，特洛爾，你一定要記得。】

　　特洛爾單膝跪在那淡黃的落葉之上，握著坐在樹腳下的少年的手。

　　微風掠過，參天大樹的枝葉在搖晃著發出沙沙的響聲，那簌簌掉落的樹葉被風卷起，從樹腳下那兩個人的身邊呼嘯而過。

　　在無數從身邊掠過的簌簌落葉中，特洛爾低頭，濕潤的睫毛垂下來，水滴從他髮梢滾落在他的眼角，又從他眼角滑落。

　　他低著頭，親吻著被他緊緊地攥在手心中的那只手。

　　“我記得。”

　　他說。

　　宇宙星辰，萬千星光，不如這一刻藍眸深處閃過的帶著極盡溫柔的細碎光澤。

　　“我是你最愛的人。”

　　你說過，我是你最愛的人。

　　我記得。

　　……………

　　夜色寂靜無聲，只有風掠過時枝葉搖晃著發出的沙沙的響聲，片片樹葉簌簌掉落，遠方的湖面被風吹皺了痕跡。

　　繆特伸出手，手指撩起特洛爾額前濕潤的黑髮，從髮梢滲出的水珠滴落在他的手指間。男人漆黑的髮濕漉漉地貼在雪白的肌膚上，水珠不斷地順著額頭流下來，彙聚在狹長鳳眸的眼角，又從眼角順著頰邊流下。

　　說不清那從男人眼角滑落下來的，到底是水痕……還是其他。

　　繆特俯身，他吻了吻特洛爾那鳳眸的眼角。

　　一點水痕滲入他的唇中。

　　本該是無色無味的水滴，浸入他舌尖，卻偏生嘗出了一點極淡的苦澀的痕跡。

　　少年沒有吭聲，他微微側頭，伸出的手環住了男人的頸，耳鬢廝磨，髮絲相纏，肌膚相觸。

　　他偎依在男人懷中，唇湊在男人的耳邊，輕輕地喊了一聲。

　　“少將。”

　　“…………嗯。”

　　那是從最初，一直到最後，從未曾改變過的呼喚聲。

　　——【正文終】——

　　作者有話要說：

　　【完結於二零一七年年終】

　　2017年這一年，我寫完了這篇文。

　　恭喜少將通過丈母娘的最終考驗抱得愛人歸。

　　大家跨年夜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