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微風掠過他的頰邊，吹動他的額髮，他站在大地上，枝葉茂密的樹冠在他頭頂上沙沙作響，明亮的陽光照耀大地，天空之上白雲浮空，點綴著蔚藍的天空。

　　一隻手伸過來，柔軟的紙巾擦拭掉了他額頭的汗水，他抬起頭，看見他的媽媽就站在他身前，一邊動作輕柔地擦拭著他臉頰上的灰塵，一邊教訓他一般抬手想要用力戳一下他的腦門。他笑嘻嘻地躲開了媽媽戳過來的手指，可是又有一隻手從他後面伸來，重重拍了他的後腦勺一下，拍得他向前踉蹌了一下。

　　他一轉頭，就看到毫不客氣地拍了他後腦勺的塔紗插著腰站在那裏，撇著嘴看他，見他看她，就作勢又要抬手拍他，他趕緊一下子躲到了媽媽背後，他的媽媽微笑著護住了他，氣得塔紗不行。

　　他又一轉頭，就看到爸爸坐在樹下的搖椅上，一邊撫摸著渾身毛絨絨的金毛大狗的頭喂它吃飯，一邊微笑著看著這邊，神色安寧，目光有著說不出的溫柔。

　　他躲在媽媽身後對爸爸笑，他看見那金色的陽光透過茂密樹冠將斑駁的光點落在他的父親身上，胸口被彷彿被暖暖的陽光包圍著，有著說不出的安心感。

　　金色大狗汪了一聲，他的父親抬手，像是在叫他過去。

　　他轉頭看到媽媽在幫塔紗整理著有些亂的頭髮，對他笑了一下，他就向他的父親走去。

　　陽光在大地上落下，他像是踩著光的小道走向他的父親。

　　走到一半，驀然的，那陽光在突兀中消失了。

　　黑暗降臨，在轉瞬間吞噬了一切。

　　他抬頭，看到那片黑暗像是張開嘴的怪獸，一口將樹下的父親和大狗吞了下去。

　　他在心慌意亂之中回頭，火光猛然間照亮了他的臉，那不知從何而來的烈焰拔地而起，轉瞬間就蔓延到那兩個他最親密的女人身邊。

　　他張嘴想喊，卻什麼都喊不出口；他伸出手想要衝過去，可是身體卻像是變成了石頭根本動不了。

　　他只能睜大眼眼睜睜地看著那赤紅的火焰在頃刻之間就將火焰中的兩人融化得只剩下兩具白骨，最後，那白骨也成了灰燼。

　　狂風瀟瀟，吹動著那烈焰宛如一條火龍呼嘯而來，赤紅的火焰猛地將他吞噬——

　　…………

　　少年猛地睜眼，面色慘白得幾乎看不到一點血色。

　　他額頭上汗淋淋的，都是冷汗，幾乎浸透了他的額髮。他張著嘴，唇是蒼白的，像是喘不過氣來，唇角都在微微抽搐著。四肢都彷彿被寒意滲入骨髓之中，凍成冰塊，只能微微顫抖著，但是心臟卻與之相反瘋狂地跳動著，像是下一秒就會撞破胸口。

　　他是真的喘不過氣來，雖然張著嘴在急促地呼吸卻吸不進去任何氧氣。他蜷縮著身體，右手死死地扣緊了胸口，窒息的感覺太過痛苦讓他緊閉的眼角都滲出淚來——

　　有人握住了繆特的後頸，強行將他的頭抬起來。

　　一直張著在急促呼吸卻仍然感覺無法呼吸到氧氣的唇被某種帶著涼意的東西用力堵住，本來就窒息得極為痛苦的他本能地想要掙扎著甩掉堵住他嘴的東西，張嘴繼續急促地吸氧，可是他的身體被人用力壓住，後頸也被死死掐住，讓他根本動彈不得，唇更是被堵得死死的，就連鼻子都被捂住透不了氣。

　　他根本無法呼吸。

　　那種難受的感覺逼得少年眼角發紅，就連眼角的睫毛都被滲出的淚痕染濕。

　　可是，奇怪的是，他剛才張著嘴急促地呼吸時感覺像是要窒息了，而現在口鼻都被人堵住了，呼吸卻慢慢地順暢了起來。

　　氧氣進入胸口，窒息的感覺散去，他劇烈起伏的胸口一點點平緩下來。

　　被用力捂住的鼻子先被試探著鬆開，繆特用鼻子輕輕呼吸了一下，像是被血充溢滿的頭也慢慢緩和下來。然後，被死死堵住的唇也被放開了，一個低沉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

　　“慢一點呼吸，別急。”

　　那個熟悉的聲音有一種讓繆特不由自主想要去依賴的力量，他微微張著嘴，沒有急著喘息，只是慢慢地吸了一口氣，再長長地吐出來。

　　胸口的憋悶感緩解了不少，他又繼續緩緩地吸氣，然後吐出來。在他重複這個呼吸的過程中，他感覺到有一隻手一直在輕輕地撫摩著他的後背，偶爾輕輕拍一下，像是在幫助他呼吸，又像是在安撫他。

　　等呼吸平緩下來之後，一直緊閉著眼的繆特睜開了眼，因為淚水的緣故，他的視線有些模糊。

　　模糊的視野中，一開始看到的是線條優美的頸和下巴，他略微抬頭，就看到了那冷色的薄唇，此刻很是緊張地抿緊著。

　　因為剛才的緣故，這一點點抬頭就已經耗盡了他的力氣，此時此刻，他渾身無力，身體軟綿綿的像是沒了骨頭，動都動不了一下。

　　他沒有繼續抬頭，也沒能繼續抬頭，原本握著他後頸的那只手向上，按住了他的後腦，將他的頭按進了元帥的頸窩中。他整個人都被摟進了特洛爾懷中，特洛爾用下巴輕輕蹭了一下他的頭髮，手還在一下一下地輕撫著他的後背。

　　“沒事了。”

　　他聽到元帥在他耳邊說，極輕的聲音，像是怕嚇到他一般。

　　特洛爾抱著他，像是哄著一個小小的孩子。

　　元帥脖子上肌膚的溫度傳遞過來，雖然有些微涼，卻莫名地讓人平靜了下來。那雙擁著他的雙臂雖然有些用力，有些緊，卻讓他覺得安心了起來。

　　繆特閉上眼，放鬆身體，依偎在那個讓他感到溫暖的懷抱裏，額頭抵在對方胸口，透過薄薄的襯衣，彷彿能感覺到衣下肌膚的溫度。

　　“……嗯。”

　　他輕輕地嗯了一聲，只是一個音，最後的尾音還帶著稍重的鼻音，像是小奶貓的嗚咽聲，聽著就讓人心軟得不行。

　　房間裏安靜了下來。

　　輕撫著繆特的後背，看著懷中人平緩下來的呼吸和安靜下來的面容，特洛爾眼中的凝重也漫漫散去。

　　懷中少年稍有不對勁，他就立刻醒了過來，一開始繆特只是像做噩夢一樣呼吸急促地掙扎著，他正要叫醒他，卻見繆特突然就睜開眼露出極為痛苦的神色，死死地揪著胸口像是無法呼吸一般，讓他一下子就緊張了起來。

　　特洛爾知道那是什麼。

　　過呼吸症狀。

　　他之所以會知道，是因為少數剛剛上艦的新兵在經歷戰爭之後，在極大的壓力下就會產生這樣的症狀。而之所以會有這樣的症狀發生，主要是因為過度焦慮、壓抑、心理負荷嚴重難以承受而導致。

　　……

　　特洛爾摟著懷中的人，低頭，輕輕吻了一下那被冷汗濡濕的鬢角。

　　因為看到帝星的毀滅而再一次記起了過去慘烈記憶的少年除了一開始的失控之外，之後一直都表現得很冷靜，就算將一切告訴他們的時候聲音也很平靜。

　　就在剛才，這孩子還在他面前對他笑，擔心他，哄著他去休息……他對他笑得明亮，卻將所有的沉重和痛苦藏起來，不讓別人看見，不讓別人擔心，蜷縮起來安靜地舔舐自己的傷口。

　　特洛爾低頭看著懷中的人。

　　少年安靜地依偎在他懷中，閉著眼，眼角微微有些發紅，被淚痕染濕的睫毛軟軟地貼在那發紅的眼角上，唇卻是與之相反少了點血色。

　　他蜷縮在他懷中，額頭抵著他的胸口，像是一只怕冷的小動物縮起來將整個身體都拱進他懷中尋求溫暖。

　　那再也掩飾不住的脆弱模樣讓人看著就心疼得要命。

　　房間裏很靜，只有不同頻率的輕輕淺淺的呼吸在迴響。

　　窩進那熟悉而又讓人安心的懷抱，繆特覺得自己漸漸平靜了下來。在那段痛苦的記憶找回來之後，他一直在努力地告誡自己，要冷靜，必須要冷靜，他強迫自己面對那段記憶冷靜下來。

　　可是，越是強行壓抑，就越是會反彈得厲害。那個噩夢差一點讓他再次失控，再一次陷入崩潰之中。

　　幸好，他不是一個人。

　　幸好，有少將在他身邊。

　　他想，只要這個人還在，就不會輕易讓任何人再傷害他。

　　傾聽著緊貼在他頰邊的胸口裏傳來的心跳聲，繆特整個人已經平靜了下來。他平緩地呼吸著，睜開眼，稍微將頭退開一點，仰頭去看抱著自己的那個人。

　　目光越過白皙的下巴，淡色的薄唇，筆挺的鼻樑，和那個人細長的鳳眸對上。

　　那個人也低頭看著他，那個人看著他的眼中，永遠都有著星辰大海的光芒。

　　一隻手捂住了繆特的眼，擋住了他的視線，讓他再也看不到特洛爾的臉。

　　那是特洛爾的手。

　　元帥抿著唇，左手捂住了繆特的眼，不讓他繼續看自己的臉。

　　“少將？”

　　莫名就被捂住眼的少年疑惑地喊了一聲。

　　可是，他的眼仍舊被捂著，元帥的手沒有移開。

　　繆特只覺得一頭霧水，他眨了眨眼，抬手去抓特洛爾的手，拽了一下，沒拽開。

　　“……少將？”

　　“別看。”

　　“啊？”

　　“你不想看的。”

　　一臉懵逼的少年腦中突如其來的閃了一下，瞬間悟了。

　　而這一醒悟過來，繆特一時間只覺得哭笑不得。

　　“什麼跟什麼……”

　　他又使勁拽了一下元帥大人的手，還是沒拽開，頓時無奈得不行。

　　“我說…就算是那樣，你這麼做也沒用啊……你總不可能一直這麼捂著我的眼啊？”

　　眼被捂住，繆特看不見，元帥大人本就抿著的唇在他這一句話之後抿得更緊，薄得像是一條線。

　　元帥大人沒吭聲，只是臉色明顯看起來更不好了，顯然很不開心。

　　“少將。”

　　見特洛爾不吭聲，繆特又輕輕喊了一聲。

　　被捂著眼的他又是無奈，又忍不住想要笑。特洛爾這一舉動簡直就像是因為覺得委屈而鬧脾氣的小孩子一樣，他覺得自己看到他的臉就會想起那個人，就會不想看，所以就捂著自己的眼不讓自己看。

　　“少將。”少年終於還是沒忍不住，笑了起來，“除非你去整容改了這張臉，不然你一鬆手我還是能看到啊。”

　　面對著鬧脾氣的元帥大人，繆特實在忍不住想要逗他一下。

　　“好。”

　　“哈？”

　　“我去做。”

　　啥？

　　少年一臉懵逼。

　　去做啥？少將你要去做啥？

　　【除非你去整容……】

　　【好。】

　　臥槽！！！

　　前一秒還莫名其妙的少年在想明白的一瞬間像是火燒屁股一樣整個人都彈了起來。

　　一股從體內爆發出的強大力量讓他居然一把拽開了特洛爾捂在他眼前的手，他一個翻身坐起，因為太過急切，竟是直接坐在了特洛爾的身上。而腦子已經爆炸開的繆特根本沒注意到這一點，就這麼坐在特洛爾身上，俯身伸手，雙手直接用力壓在特洛爾的肩上。

　　一個暴起翻身壓在元帥大人身上的少年用一種仇大苦深的眼神狠狠地盯著被他壓在身下的男人那張俊美得只能用盛世美顏來形容的臉。

　　“你敢！”

　　繆特一聲怒吼。

　　他盯著身下男人那張怎麼看怎麼好看、好看得好看得好看得不得了的臉，一想到這張臉有可能要沒了，頓時就覺得心臟一抽一抽的，心疼得直哆嗦。

　　靠靠靠靠靠！

　　這張臉——這張臉——就算說是宇宙級的珍寶都不為過啊——這個敗家子竟然特麼說毀就要毀！

　　身為重度顏控的少年一時間只覺得痛心疾首。

　　你知道你這張臉有多少人羡慕嫉妒恨有多少人想要要不到麼？（包括繆特本人）

　　你居然說不要就不要？

　　而且還是這麼一副輕描淡寫的樣子，刺得人心肝兒疼。

　　那種感覺就像是你對著別人手中一個價值連城的寶貝流著口水羡慕得不行，結果人家輕飄飄地隨手就將那寶貝給砸碎了，那種感覺簡直是——

　　簡直是——

　　“你、你這個……”

　　繆特張嘴想要吼，但是一對上那雙深深地看著他的墨藍色鳳眸，那喉嚨裏的吼聲又不由自主地咽了下去。

　　他頓了一下，覺得自己應該來軟的，就放柔了聲音，像是哄孩子一般想要哄特洛爾改了主意。

　　“好好的一張臉，你沒事改它做什麼，而且，突然變了樣，你那些部下認不出你來豈不是很麻煩，而且，而且……”

　　繆特還在努力地找理由想要打消元帥大人的念頭，那被他壓在身下的男人深深地看著他，突然開口。

　　“你不喜歡。”

　　元帥說，言簡意賅。

　　一句話，四個字，卻是讓繆特剩下的話盡數哽在喉嚨之中。

　　【除非你去整容……】

　　【好。】

　　【為什麼？】

　　【你不喜歡。】

　　無論多少說辭，這一刻都哽在了喉嚨裏，繆特怔怔地看著特洛爾，張著嘴，卻發不出一點聲音。他嗓子堵得厲害，一時間竟是不知道該說什麼。

　　眼角忽然有些發熱，繆特強忍住莫名湧起的鼻酸的感覺，好不容易才將眼中的水汽忍下去。

　　他俯身，原本按在男人肩上的手探進去，環住了男人的頸，他本就是坐在對方身上，這一俯身，就變成整個身體都趴在了對方身上。

　　他的臉幾乎就貼在特洛爾的臉上，鼻尖輕觸。

　　少年的眼眯起來，微微彎著，用鼻尖輕輕蹭了一下對方的臉頰。

　　“別開玩笑了。”

　　繆特輕笑著說，張嘴輕咬了一下對方的鼻尖，在對方想要蹭過來的時候又故意側頭躲開，像是一隻故意挑逗人的頑皮小貓一般。

　　“我可是很膚淺的傢伙，非常注重外貌的那種膚淺。”

　　他又偏頭，輕輕咬了一下男人那肌膚如初雪般的頰。

　　少年湊到男人耳邊，唇幾乎就貼在那耳邊，輕笑著說：“你要是沒這張好看的臉，我說不定就不喜歡你了。”

　　他故意朝著那耳洞裏輕輕吐著氣，繼續說：“那個時候，誰比少將你好看，我就去找誰——唔唔嗚！”

　　繆特的話才說到一半，一隻手突然猛地按住他的後腦將他的腦袋狠狠壓下來。

　　他的唇被用力堵住，堵住他的嘴的元帥似乎是恨極了他剛才說出的那句話，一下一下狠狠地用牙齒撕咬著他的唇。

　　唇很快紅腫了起來，被咬得有點疼，但是又不完全只感覺到疼，伴隨著那一點輕微的疼痛感的還有一種酥酥麻麻的感覺，而那酥麻感隨著咬過的地方被含住用力地吸允舔舐著時又飛快地擴散到後頸甚至於整個腦部，再加上那攻城掠地的唇舌毫不客氣地吞噬掠奪走了他口中的氧氣，讓他無法呼吸，於是他的腦子越發恍惚了起來，只能本能地抓緊了對方的肩。

　　“你敢。”

　　不知何時已經反壓在繆特身上的元帥稍抬起身體俯視著他，微微眯起的狹長鳳眸看起來危險到了極點。

　　少年躺在男人身下，還殘留著一點水汽的像是小鹿一般濕潤的漆黑眼珠子瞅著元帥大人，無辜地眨巴眨巴幾下。

　　“嗯，不敢。”

　　他瞅著特洛爾一臉無辜而又乖巧地說。

　　元帥大人的眼角抽動了一下，他的目光落到了繆特微微張合的唇上。

　　少年原本淡粉色的唇，因為被他近乎粗暴地齧咬舔舐著，此刻像是盛開的花瓣一般殷紅到了極點。

　　特洛爾低頭，想要再一次含住那讓他移不開目光的唇。可是繆特卻偏偏將臉一轉，一躲，避開了他的吻。

　　“疼。”

　　被吸允舔舐得唇都紅腫起來的繆特氣哼哼地說，偏開頭不讓他親。

　　可是等了一會兒，見他沒動靜，少年又轉回頭看他，柔軟的睫毛一下一下眨動著，漆黑的眼眸看著特洛爾，讓他的心軟成一汪水。

　　少年眼一眨一眨地看他，突然開口小聲說話。

　　“少將。”

　　“嗯。”

　　“我喜歡的。”

　　“……嗯。”

　　特洛爾低頭，漆黑髮絲垂下去，和淺黑的額髮交纏在一起，溫熱的額頭彼此輕觸。

　　他的藍眸映著身下少年彎起的笑眼，那眼底掠過的，是比什麼都還要溫柔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