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華美的皇家宮苑深處，輕紗漫舞的精緻臥室中，雪白的軟墊鋪在地上，窗外綠意傲然。房間的主人斜身側躺在柔軟的軟墊上，身後靠著厚厚的軟枕，瀑布般的金髮散落在雪白的墊子上。

　　莎樂美懶洋洋地躺在那裏，開叉的紗裙裏露出的雪白的腿長長地從軟墊裏伸出來，赤裸的腳落在地上，指尖點在冰涼的地板上。

　　外面已經因為她的事情鬧成了一團，質疑聲、斥責聲、義憤聲，種種不友好的議論環繞在她的周身，輿論就像是一座座大山襲來，壓下來，像是要把她徹底壓下頭去。而迫于無數貴族軍閥的壓力，皇帝也不得不收回了給予莎樂美王女的所有權利，然後讓王女暫時先待在房間裏悔改思過，在他的禁令沒有撤銷之前，不得外出。

　　莎樂美王女安靜地半躺著，她的神色很平靜，就像是被民眾圍攻、被眾人征討、失去了所有權勢被迫面壁思過等等這些事全部都不曾在她身上發生一般。

　　更或許該說，她平靜得就像是從一開始就知道會有這樣的結果。

　　巨大的光幕在房間的半空中，上面是無邊無際的星空，側身躺在軟墊上的莎樂美一手撐著側頰，神色慵懶地仰著頭注視著光幕上那架緩緩駛入蒼穹星空中的藍黑色旗艦。濃密的金色的額髮散落在她的眼前，讓人看不清此刻她眼中的目光。

　　她安靜地躺在那裏，看著那艘巨大的船艦緩緩地消失在宇宙深處。

　　她仍舊看著光幕，看著那上面什麼都沒有的黑色星空。

　　許久之後，她慢慢地垂眼，細密的睫毛在她雪白的肌膚上落下深深的影子，沒有人知道她在想什麼。

　　一個毛絨絨的漆黑頭顱伸過來，拱了拱她的臉，王女一抬頭，看見了拱過來的漆黑頭顱上那雙冰藍色的眸子。

　　凱撒一雙藍眸定定地看著她，她突然有了刹那間的失神。

　　因為她突然記起了不久之前，也是在這個房間裏，也是空中那個巨大的光幕上，那座藍黑色的旗艦緩緩消失在宇宙深處，而那個時候，是凱撒蹲坐在地上，仰著頭，固執地看著那已經空無一物的星空。

　　何其相似的一幕。

　　王女抬手，雙手輕輕地摟住了那巨大的漆黑頭顱，環住凱撒的頸，她將自己半邊臉輕輕地埋進那黑得發亮的柔軟皮毛中。

　　她看到那架窗邊的雪白鋼琴，在陽光下微微折射出來一點光暈。

　　她恍惚中彷彿看到了那一天，那個坐在鋼琴前面容稚嫩的黑髮少年側著頭看著她，目光中是滿滿的擔憂。

　　【疼嗎？】

　　那個孩子的聲音彷彿還在她的耳邊回蕩，她歪著頭，半邊頰埋入黑色皮毛，目光有些恍惚。然後她閉上了眼，垂下來的睫毛蓋住了她眼底的一切。

　　金色的髮絲散落在凱撒漆黑的皮毛上，王女摟著凱撒溫暖的身體，她的臉埋在凱撒身上，沒人看得到她此刻的表情。

　　而現在閉著眼的她腦中所浮現的，依然是那一天明亮的陽光下，坐在鋼琴前的少年清澈的黑眸凝視著她的那一刻。

　　那孩子的聲音經常在夢中，在她的記憶中，一次又一次固執地響起。

　　就像是現在一樣。

　　【你疼嗎？】

　　疼的。

　　只是不能疼。

　　只是不可以疼。

　　…………

　　……………………

　　巨大的藍黑色旗艦在星空中緩緩行駛著，越過宇宙中的光點、碎石，和無數的星球擦身而過。

　　大廳那高高的指揮臺上，黑髮的年輕上將面色冷然地坐在金屬座椅上，隔離聲波的透明屏障展開成圓弧形，將指揮台包裹起來。

　　“還好BOSS你跑得快啊，不然可就真的就被王女強搶了哇。”

　　說到這裏，紅髮的少校還心有餘悸地拍了拍胸脯。

　　“嚇死我了。”

　　只是，他在這裏自顧自地表演，另外的兩個人都沒人搭理他，而是各自沉思著。

　　維亞皺著眉思考了許久，終於忍不住開口說話。

　　“上將閣下，這事……”

　　他說了一半，欲言又止。

　　“嗯。”

　　特洛爾上將淡淡地嗯了一聲，他知道維亞想要說什麼，他也對此稍有不解。

　　王室的反應有些異常。

　　他一開始並未想過只靠這麼一個視頻就能脫身，他只不過是想著先引起騷亂，讓王室花點時間和精力將事情壓下去，然後他再啟動後手解決。

　　然而，讓他也不曾想到的是，王室竟然沒有全力維護莎樂美王女，也沒有做出任何辯解以及應對措施——這才導致了事情飛快地升級，鬧大了起來。

　　而他也連備用的後手都不曾啟用，就順利地脫身離開了帝星。

　　這事情怎麼看都有些詭異。

　　“王女的權勢近些年似乎越來越大了。”沉吟了許久的維亞小聲說，“據說近來她已經開始代替皇帝陛下處理政務了，而且，由於陛下身體欠安，就連他人的覲見一半以上都是她代替陛下接見的。”

　　雖然從表面上看，皇帝對於王女的態度仍舊是極為寵愛的，這次就算王女犯了錯，不少貴族軍閥要求懲罰王女，也被皇帝一力攔住，不肯懲罰王女，只是罰王女待在屋子裏面壁思過。

　　看起來似乎是寵著王女護著王女，王女看起來也沒有受到什麼懲處，但是實際上，她失去了她好不容易掌握到手裏的不少勢力。

　　那些勢力，全部都回到了病癒的皇帝手中。

　　…………

　　一山不容二虎。

　　就算現任的皇帝陛下常年體弱多病，但是畢竟尚在王座之上，怎容得他人去碰王座分毫。雖然是唯一的繼承者，是親生的孩子，但是一旦涉及到權勢，所謂的骨肉親情都會被丟到九霄雲外。

　　特洛爾上將沒有說話，他微垂著眼，墨藍色的瞳孔有著睫毛淺淺的影子，像是籠罩著雲層的星空。他似乎也在沉思，冷色的薄唇微抿著，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而另外一邊的洛賓見沒人搭理自己，無趣地聳了聳肩。

　　他眼珠子轉了一轉，突然想起了什麼，下意識就說了出來。

　　“啊，對了，前陣子BOSS你的資訊環放在我這裏的時候，噠噠好像很著急地要找BOSS你，呃，它說什麼……什麼……”

　　紅髮少校冥思苦想了許久，一砸掌心。

　　“對了！它說什麼——有人要勾引少將夫人？——對，就是這個！”

　　他一邊說一邊哈哈大笑，“BOSS您哪來的夫人，這小傢伙越來越淘氣了，啊哈哈，等下回去了我就去幫BOSS你教訓…………”

　　洛賓前面還在哈哈大笑，上將那狹長鳳眸朝他一看，他剩下的哈哈聲瞬間就哽回了喉嚨裏。

　　他還有點莫名其妙，不就是說個噠噠的逗逼事蹟而已，BOSS的眼神怎麼突然就變得這麼可怕了，什麼少將夫人，BOSS哪來的夫人，明明迷那個小傢伙迷的……

　　等等。

　　臥槽！少將夫人！

　　被噠噠稱為少將夫人的——那不就是——

　　數分鐘後，依修塔爾以最高速度開始在宇宙中進行連續躍遷。

　　…………

　　……………………

　　清晨，圓滾滾的小白球心不甘情不願地將它辛辛苦苦做好的果醬給端了上來，然後氣鼓鼓地看著繆特把果醬遞給那個討厭的白髮的傢伙。

　　上將大人怎麼還不回來？

　　這個討厭的白髮天天跟繆特大人同進同出的，纏著繆特大人不放，討厭死了！

　　噠噠一雙三眼角兇狠地瞪著對面的白髮傢伙。

　　誰准你那麼對繆特大人笑的？

　　別以為那麼笑笑就能勾走人，我告訴你，我的上將大人長得比你好看多了！笑也絕對比你好看——雖然我沒看過——但是，但是就是比你好看，繆特大人絕對更喜歡上將！

　　要是上將在這裏，哼！

　　啊啊啊啊——給我住手，別裝出一副親昵的樣子，繆特大人嘴角的殘渣他自己會擦！誰讓你動手去擦的？！不准占我們家繆特大人的便宜！

　　噠噠覺得自己氣得快要爆炸了，可是偏生又不敢輕舉妄動。

　　要知道前天它偷偷操控著家用電器漏了電沖著那個白髮的傢伙撞過去，想要給那傢伙一個好看，可是不僅一下子被突然出現的藍色光幕反彈回來打在它自己身上，被電得抽搐了好久，最後還要被繆特大人訓斥，讓它禁言了半天，憋死它了。

　　每次都是這樣，反正這幾天只要它一對那個白髮的傢伙動手，不僅占不到任何便宜，還老是吃虧，最重要的是，還總被繆特大人教訓，它都快要有抑鬱症了。

　　嚶嚶，繆特大人不愛它了。

　　越想越覺得不開心，噠噠一轉身，覺得眼不見為淨，自顧自地飛著離開了屋子。

　　它氣鼓鼓地在簇新的草地上空轉悠來轉悠去，只覺得一肚子的氣消不下來。它發了好一會兒呆，突然一個激靈，渾身一抖，抬起圓滾滾的身體就往上看，像是收到了什麼資訊一般。

　　它仰著頭看了天空許久之後，一架小型登陸艦從天而降，緩緩地降落在寬闊的草地上，並且很快就有幾個人從裏面走了出來。

　　噠噠一看到來人，頓時眼淚汪汪地就往那人身上撲。

　　“上將大人！您總算回來了！”

　　它一口氣都不喘，立刻就開始告狀了起來。

　　“我跟您說，就屋子裏那個，那個討厭的白頭發的，他老是纏著繆特大人不放——”

　　特洛爾上將快步向前走，大長腿一邁就是一大步，而噠噠則是繞著他喋喋不休地不停地說著上將不在的這段時間裏，那個白頭發的是怎麼雀占鳩巢，是怎麼和繆特大人親親熱熱的，繆特是怎麼怎麼對他特別好，成天和那人湊在一起巴拉巴拉巴拉——

　　噠噠光顧著喋喋不休，完全沒注意到特洛爾上將臉色越來越黑了，身邊的低氣壓也越來越厲害。

　　…………

　　………………

　　“你是說，你也有關於地球的記憶嗎？”

　　繆特有些驚訝地看著諾亞，問道。

　　難怪啊。

　　他想，難怪他會覺得偶爾和諾亞進行淺層次的精神交流的時候會有非常熟悉的感覺，隱約像是能看到夢境中的那個熟悉的星球一般。

　　“是的。”

　　諾亞坐在繆特身邊，他仍舊穿著初見時那一身白底紫紋的衣服，那衣服似乎是特殊材質做成的，無論什麼時候都乾淨如初，不沾染絲毫塵埃。

　　雪白的髮絲散落在他頸部的領口上，他看著繆特。

　　“那是從前代諾亞那裏傳承下來的記憶。”

　　他說，“第一任諾亞本來是想要帶著伽們回到故鄉的地球，因此，他曾經闖入帝星那裏，想要尋找到有關地球座標的線索。但是很可惜，人類這麼多年來似乎完全不曾找到任何線索……初代的諾亞最後獲得的，只有這一段影像。”

　　那個靜靜地在星空中轉動著的藍色星球在宇宙中美麗的影像。

　　雖然初代諾亞最終選擇將同胞們帶到了被命名為諾亞方舟的行星上，安靜地生活下來，但是每一任的諾亞都將繼承這段關於地球的美好記憶。

　　繆特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忍不住開了口。

　　“我能看一下麼？你記憶中的地球。”

　　精神交流和精神同調頗為相似，但是又有些不同。

　　精神同調是意識的交融，精神的融合，因此被稱為精神上的做愛。但是精神交流是不會交融的，僅僅只是對話的一種模式，比用語言說話更親密一些，更能感應到對方的情緒以及腦中所想。這樣精神上的對話，雙方都極為坦然，毫不遮掩，更不可能有謊言。

　　因為伽的精神力都很強大，因此，關係親密的伽彼此之間經常使用精神交流，這並不是什麼很稀罕的事情。當然，因為很親密，多少還是帶著一點曖昧的。

　　雖然知道這一點不太合適，但是繆特實在是想要知道，諾亞記憶中的那個地球和自己的記憶有什麼區別。

　　而且，如果雙方的記憶交流在一起，說不定就能尋找更多的關於地球的線索。

　　想回到地球。

　　無論經歷了怎樣的事情，這個念頭依然牢牢地盤踞在他腦中。

　　那麼多的磨難不僅沒有讓他這個念頭熄滅，反而越發高漲了起來。幾乎每一晚的夢境中，他都能看到那個令他魂牽夢縈的故鄉。

　　少將說會給他宇宙，他雖然感動，但是更讓他銘記著的，是少將承諾過的，會送他回家的諾言。

　　那才是他真正想要的，也是唯一想要的東西。

　　諾亞看了看繆特，他淡紫色的眼是半透明的，如水晶的剔透，他看著繆特的目光很深，帶著一種說不出的感覺。

　　被那雙清澈的眼這麼一看，繆特突然覺得自己有些唐突。

　　就算伽之間會有深層次的精神交流，但是諾亞也說過，那是只有關係非常親密而且毫無保留地信賴彼此的伽之間才會做的事情，諾亞似乎並未做過……他的請求實在是強人所難。

　　繆特趕緊擺手表示自己說錯了。

　　“啊啊啊，當我沒說過，真是抱歉，我光顧著想要看看地球結果腦子不拐彎就——”

　　諾亞看著繆特那緊張的表情，突然笑了一笑。

　　“好。”

　　他說。

　　淺層的精神交流，他和許多伽都進行過這樣的遠距離的精神對話，但是感應到彼此腦中影像的深層次精神交流，他從未和其他伽進行過。

　　他是諾亞，是伽的領袖，是所有伽的守護者，是被所有伽仰望著的人。

　　他有很多的同伴，但是，他也永遠都只能是一個人。

　　在他成為諾亞的這數百年裏，他一直都一個人站在最前方，所有人都知道，他是那麼的強大，強大到沒有人能和他同行。

　　…………

　　可是，或許在他的潛意識中，他也一直希望著有人能站在他的身邊，與他同行。

　　“來。”

　　白髮少年伸出的手捧住繆特的伽，他的頭輕輕地湊過去，貼近繆特的頰邊。

　　近乎半透明的雪白髮絲軟軟地掠過繆特的頰邊，諾亞閉眼，淺色的睫毛蓋住他的眼，他的手輕按住了繆特的後頸。

　　“閉上眼。”

　　諾亞的聲音很輕，就像是天空飄動的白雲，卻有一種說不出的感染力，讓人無法拒絕。

　　他的頰幾乎要貼著繆特的頰，繆特甚至能感覺到那柔軟髮絲在自己頰邊飄過時的觸感，還有，那輕按在自己後頸上帶著暖意的指尖。

　　繆特閉上了眼。他看不見那淺淺的藍色微光像是水流般環繞著他和諾亞的周身。可是他能感覺到那種彷彿是海水包裹住全身的感覺，他像是浸泡在陽光下的海水中，水流流過他的身體，柔軟而又溫暖。

　　然後，在意識之中，水流輕柔地流淌了過來，帶著淺淺的藍意，他隱約似乎看到那一望無際的星空中藍色的星球……

　　唰的一聲，大廳裏的大門猛地自動打開了。

　　特洛爾上將那長腿一步邁進來，一抬眼，就看見了對面。

　　客廳裏銀白色的沙發上，兩個少年頰挨著頰，刎頸相依，從他的角度看怎麼看怎麼像是耳鬢廝磨的一幕。

　　冷色的薄唇一抿，他手腕上的金屬環猛地一亮——

　　因為門突然打開，從恍惚中被驚醒的繆特下意識轉頭看了門口一眼。

　　……

　　？？？

　　！！！！

　　少將大人有話好說先把手上的刀子變回去行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