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02
鎮北將軍的掌上明珠乃大堯第一美人,除了貌美,更富盛名便是那一手雕花小篆,偶有流出便是千金難求。
這樣品貌雙絕的美人自然一舉一動都備受關注,即便知道美人已經定親,但也有不少自命風流的少年貴子賊心不死,所以傳來美人墮馬的消息時惹得京裡一片嘩然。
渾身裂骨般的疼痛讓她自黑暗中醒來,耳畔傳來嘈雜的響動步履匆匆人聲雜亂,額頭上的陣陣濡濕讓她眼前逐漸清明了些。
「寶兒,看看娘,還疼不疼」溫柔的語調,熟悉的聲音讓她不由得眼眸發酸,想到昏迷前自己的情況,她不由得委屈著看向來人「娘。」
她好疼,她好害怕,從未經歷過那般裂人的疼痛和被黑暗吞噬的恐懼,她想娘。
「寶兒不怕,爹爹定會教訓那混馬,等會兒便讓你哥哥殺了它給你出氣。」
大顆大顆的眼淚順著眼角滴落,她是不是已經死了,為何看到了許久未見的爹爹,心口的百般委屈一起湧上「爹。」
平日征戰沙場金戈鐵馬的鎮北將軍見女兒這般可心疼壞了,連忙上前「乖乖別哭,爹爹心疼,爹爹這就讓你哥哥在你面前殺了那馬給你出氣去」正說話間抬步就要離開。
「爹爹別走」掙紮著開口,她眼中充滿了驚慌,李氏急忙握上女兒的手,輕輕瞪了眼自己的夫君「女兒如今有傷在身,你還讓她看那血腥,坐下。」
盛雲儔一向嬌妻的很,搔頭坐在妻子一側,「寶兒乖,等你好了爹爹再給你出氣。」
爹爹和娘親間的親暱怒嗔那麼真實,真實的讓她捨不得眨眼睛,娘親的手太過溫暖,讓她貪戀,這麼想著心底的狐疑越來越深,人死了也能感受到溫度嗎?
急促的腳步聲打斷了她的思緒,跨入內室的人讓她再次疑惑。
盛雲儔看大兒進來,沉下臉來,不似對妻女的嬌縱,對兒子嚴斥道:「跪到時候了嗎?你就進來,出去!接著跪。」
暗暗掐了下丈夫,李氏看向大兒「休要聽你父親亂講,寶兒墮馬,還好則明在側。」
盛翊瑾眼中充滿了擔憂和愧疚,「娘,寶兒如何了,是我沒有照看好她,父親責怪的是。」
裂痛和眩暈讓她閉上眼眸,但即便如此那渴望已久的聲音仍舊陣陣入耳,爹爹還在,哥哥未亡,娘親仍舊面容恬淡。
手掌傳來的疼痛讓她開始意識到,自己眼前的這一切興許不是一場夢境。
她不想睡去,卻抵不過那眩暈,黑暗中她的心卻不再動盪不安。
再次醒來的時候,額頭上的濡濕仍舊溫熱,儘管唇上還是濕潤的,喉嚨卻乾澀不已。
「水。」
支著額頭淺瞌的景清聞聲驚起,連忙將早已準備好的水端了過去,小心翼翼的喂小姐喝。下「奴婢這就去叫夫人和將軍。」
蠟燭已經燃至一半,想來已經過了子時,淺瑜抬手啞聲道:「不必了,和我說說今天發生了什麼事。」
景清用帕子拭了拭小姐嘴角的水珠,又用乾淨的帕子印了印水,將小姐發白的嘴唇印濕「晌午的時候,小姐和大公子去了馬場,景清沒跟著,只知道小姐的馬發了狂,讓小姐墮了馬,小姐別擔心,小姐是福大之人,大公子眼疾手快,小姐只受了輕傷,太醫過來看過了,也說小姐休養些時日便好,但切不可亂動。」
怔怔的看著紗帳頂,任景清來回替換著額頭上的巾帕,她記起了那時發生的事。
剛過笄禮那年,她確實曾墮過馬,碰了頭,骨了折,但卻沒有致命的大傷,沒想到自己的生命竟然因為這場墮馬重新來過,人事奇妙,她終得老天眷顧,父兄具在,她絕不會讓他們再受傷害。
天剛濛濛亮的時候,她房內便進來了人。
親自給妹妹喝了藥,看著妹妹面色發白,盛翊瑾心疼的緊「寶兒想要什麼想吃什麼都給哥哥說,哥哥給你買。」
知道哥哥心裡愧疚,淺瑜淡淡一笑「哥哥若是能給我帶來個嫂嫂也可嗎?」
哥哥年少有為,隨著父親駐守北邊,只比她大了六歲,卻已經為大堯立下不少汗馬功勞,這樣好的哥哥直到死身邊都沒有個貼心的人,她心疼。
盛翊瑾見她打趣自己,心裡鬆了口氣,面上故作思索,點了點頭「哥哥這便去街上拉一個回來。」
這番話說的當真有父親的風範,母親可不就是父親從街上拉回來的,想到這裡兄妹倆不由的一笑。
淺瑜嘴角淺淺上彎「哥哥敢拿爹爹打趣,若是讓爹爹知道了,定然又是要罰跪的。」
兄妹倆樂得開心,景清和景溪進了內室,見到大公子在俯身做禮,而後對著盛淺瑜道:「小姐,陸郡王來了。」
聞聲,淺瑜嘴角的笑意一僵,暗暗合下眼簾。
盛翊瑾起身淡笑「他今日回京這時候估計剛剛述完職出宮,算來應該都沒來得及回府便來了咱們府上,他倒是有心。」
強強一笑,淺瑜抬起頭,「洗漱吧。」
略略洗漱,景溪景清扶著淺瑜靠坐在床上。
盛翊瑾坐在椅子上品茗,瞧著怔怔看著紗帳一言不發的陸照棠,放下手裡的茶盞,打趣般開口:「綏遠說過來看人,倒真是過來看人。」
陸照棠回神,有些赧然「則明能否讓綏遠單獨和寶兒說說話。」
盛翊瑾眉頭一挑,看了眼紗帳,起身一笑「行啊,左右我孤家寡人,見不得這膩歪,不過你快點出來,我爹娘估摸著也快要過來了。」
等哥哥出了門,聽到那合門的響動,淺瑜也定了神。
陸照棠走近紗帳,空隙間見她面色發白,心下一疼 「寶兒下次學騎馬,帶上綏遠吧,綏遠一進城中聽到你墮馬似要嚇沒了三魂七魄,今日在殿上失態被聖上罵了許久。」
伸進帳內的手小心翼翼的握上那素白,感受到她的躲避,他又紅暈上耳的收回手。
淺瑜抬頭,怔怔的打量不敢抬眼看自己的陸照棠,外人口中絕世獨立的翩然佳公子卻在她面前小心翼翼的討好,他對她的疼愛不比哥哥少,正是這樣的他讓那時的自己動了心,她想爹爹和娘親的愛情大抵是如此了吧,兩人早已定下婚約,成親是早晚的事,所以當他再次提出成親的時候她沒有拒絕。
她相信這時的陸照棠是真心喜歡自己的,但為什麼又變了呢。
「寶兒托我帶的書,下午便差人送過來。」
陸照棠看著自己的手,剛剛碰過那柔荑現下掌心還是一陣灼熱,瞭解她的性子,知她性子內斂不喜說話,便自顧自的說了許多竺國路上的趣事,平日她還能抬眼看他些許,但現在她卻一眼都不肯看他,是他剛剛冒犯了,她生氣了嗎?
他的神色有些落寞,叩門聲響起時,有些不捨的看了眼那蒼白的小臉「寶兒好好休息,我明日再來看你。」
他抬頭看她,她卻沒有看他,陸照棠失落的起身,推門而出。
見人出來,盛翊瑾看到他這幅模樣,拍了拍他肩膀「寶兒她性格向來如此,但不代表她不喜歡你,否則也不會讓你給她帶書回來。」
聽了好友的話,他心裡石頭稍落,是了,寶兒她一向知禮有度,除非家人她從不曾向別人要求什麼,肯讓他親近,托他帶書,自己在她心中自然不是別人,抬頭看著好友,陸照棠豁然開朗「許久不見,則明可要小酌幾杯?」
景清是李氏身邊的丫鬟,此時調來淺瑜身邊時間還不長,比起景溪景潺自小服侍在小姐身側,景清還有些手忙腳亂。
「我來吧」景溪接過她手裡的食箸,有條不紊的給小姐倒茶布菜,她的體貼讓景清不由得鬆了口氣。
拭了拭嘴角,淺瑜垂下眼簾,看了眼桌上的碧白瓷茶碗,裡面淡綠的香茶還冒著熱氣,她平日便喜歡這猴魁,入口淡雅,回甘悠長,甘後幽蘭透著花香,百轉千回間有著不同的滋味,每每看書的時候她都能喝上幾盞,現在卻不想喝了,那刻入骨髓的疼痛讓她再也不想碰這茶了。
「改日換了白水吧。」
景溪俯身,輕輕道:「是。」
用完了飯,李氏便過來了,見女兒又在捧著書心裡不大樂意的開口:「太醫都說了讓你休息,你還看這些做什麼,偏要娘心疼是不是。」
淡淡一笑,淺瑜放下手裡的書,她雖然眼睛看著書,但卻一個字都沒看進去,她房裡的書在前世已經讀了幾遍了,不能說倒背如流卻也能張口就來,更何況自己此時心緒還有些亂,如何看的進去。
「娘,我沒事,聽下人說弟弟今早又吐奶吐的厲害,現在如何了?」
握上女兒的手,細細的打量了女兒片刻,見她氣色好些了,李氏才微微放心「這會喝了奶又睡了。」
想想弟弟的小模樣,淺瑜心裡喜歡的緊,這時候弟弟才堪堪六個月,正是招人喜歡的時候,爹爹打了勝仗,皇上恩准回京休養生息半年再回北邊,自他們一家回來弟弟便一直水土不服,直讓人惦記。
想著叫女兒多休息,李氏沒有多待,囑咐了幾句,便伴著丫鬟離開了。
這時的娘親還是這麼明媚淡雅,想起上一世爹爹剛剛去世時,娘親眼底悲愴和絕望,淺瑜不由自主的攥了攥書頁,一切還來的及,這一世她什麼都不會在乎了,只想保住自己的家人。
「你家小姐這會兒如何了?」外面傳來響動,聲音輕柔,似是刻意壓低了聲調。
景清引著田家小姐進入外室「小姐好些了,剛剛喝過藥,這會估摸還沒有休息,田小姐稍等。」
剛要叩內室的門,門內便傳來自家小姐的聲音「進來吧。」
提著裙角,身著鵝黃素紗椎葉裙的俏麗進入房內,素白透粉的小臉盈盈一笑,娥眉秀口,淺脂粉黛,儀態大方。
田茹莜蓮步輕移,打量了她半晌才開口:「這會見了你心才放下,平日你安靜慣了,如今卻給我帶來這麼大的動靜。」
她笑著打趣,眉宇間稍有擔憂。
景清和景溪上前將床帳繫了上去,淺瑜看著許久不見的好友,「還不是你攛掇的,讓我也幻想著馳騁馬兒的快意。」
田茹莜低低一笑「還好你沒事,要不然我非成了千古罪人不可,讓我們名冠京華的第一美人受了傷,我都快要以死謝罪了。」
披上一件淡藍色的素紗,淺瑜抬眼「不和你貧了,我斷是說不過你的。」
談笑間,門外的景潺叩了叩門「小姐,陸郡王差人送了書過來。」
盛淺瑜人有三大愛好,看書聽書種花草,心裡癢癢那竺國的書籍,上一世因為陸照棠母親的緣故,她沒能將這些書看完,一直覺得遺憾,「送進來吧。」
成摞成摞的書籍被幾個丫鬟搬進門來,放在床側的小幾上,每本書都訂裝別緻,充滿異域色彩,挑挑選選了十幾本,便讓丫鬟都搬去了書房。
田茹莜隨意翻看了幾本,見裡面鬼畫符般的文字只覺得頭大「這異文的書籍你看的懂?」
淺瑜略翻了幾本「不是都看得懂,改日得去書肆選選異文字籍。」
放下手裡的書,田茹莜瞥了眼那些整裝精緻的書,無意識的開口「這都是陸郡王帶給你的。」
手下一僵,淺瑜點了點頭。
田茹莜摸了摸書的邊沿,「他怎麼這麼不會討好女子,竟然送你這些,想來他根本不上心,什麼人啊。」
剛剛收拾好書籍進門來的景清一笑,心直口快道:「這些書都是小姐托郡王帶的,郡王今日進京只有兩輛馬車,前頭的坐著人,後頭的全都是給小姐的書。」
書邊帶有金箔,她即便不喜歡看書也明白這定然是精裝本,田茹莜一笑「倒是我誤會了郡王呢,也不知這書有什麼好,讓你這麼這麼沉迷,借我一本瞧瞧吧。」
淺瑜抬頭「難為你想看書,估計田伯伯要設宴三日了」田茹莜的父親是翰林院掌院學士,官拜二品,哥哥是太醫院正五品御醫,上數三代都是文人儒士,偏生她沒有老實的時候,不喜文而崇尚馬術,用田夫人的話來講便是「女兒成日瘋的像個猴子。」
田茹莜拿著書站了起來,氣鼓鼓道:「不理你了,走了。」
淡笑著看她離開,淺瑜回眸看向手裡的書,他是看重她的,否則自己當初也不會那麼痛快的答應與他成親,心也漸漸向他靠攏,但他卻在自己全權投入時讓她跌的粉身碎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