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066
大火像憤怒的鬼龍,頃刻將枯宅吞噬, 煙氣蒸騰, 熏得淺瑜眼眸火辣, 呼吸急促, 雙眼昏花, 手下的動作越來越慢,再也維繫不了清明時朦朧中隱約見到一白袍身影急匆匆向她靠近。
淺瑜隱隱覺得熟悉但疲憊的身軀和不間斷的焦慮讓她不能去思考,腦海裡翻滾著剛剛贏准抱著端陽離開的景象陷入黑暗。
室內靜謐, 燭火微微搖曳。
耳畔響起水聲嘩啦, 隨之是刻意放緩的腳步聲, 而後額上被覆上一陣溫熱, 喉嚨的乾澀疼痛一陣輕咳後淺瑜緩緩睜開雙眸。
燭光幽暗, 但淺瑜剛剛從黑暗中醒來仍舊有些不適應這燭光,當眼前的光圈由朦朧變得清晰, 耳畔傳來一聲清脆,「您醒了?」
淺瑜怔怔的看著頭頂的紗幔, 未做聲。
隨著丫鬟急促的腳步, 沉穩的腳步漸漸接近床榻,「你醒了?」
淺瑜收了心緒偏過頭, 看向來人, 是贏冽, 而後又是一陣輕咳。
贏冽拿過一側準備好的水坐到床榻,小心要喂淺瑜喝下,為她解惑, 「這裡是兗州離京中不遠,我已去信給皇兄,你不必著急。」
淺瑜垂眸避開他有些越矩的動作,接過水杯,喝下杯中的水,手下汗濕摸了摸肚子,抬頭看向贏冽,「楚王怎麼會在這裡?」她的眼眸被煙燻的通紅,聲音也有些沙啞。
贏冽絲毫不在意她的排斥,接過空茶盞又為她倒了一杯水,隨著流水,他的聲音沉穩,「盛將軍戰死沙場,皇兄命周揚暫代軍務著實不妥,周揚身份特殊,本就掌管兵馬,人心難測,若一旦掌管北邊盛家軍只怕有朝一日會成為大堯禍患,我半月前與三哥一同出發想要回京勸阻,誰知路上見到你被困在著著大火的枯宅。」
從他口中聽到父親的消息,淺瑜心裡一慌,卻未曾克制自己面色上的擔憂,只是垂下眼簾,淡淡道:「多謝楚王相救。」
贏冽目光灼灼的看著坐在床榻上暗自落寞的人,而後手扣緊茶杯,聲音刻意放柔,「你怎麼會出現在兗州?\"
淺瑜搖了搖頭,眼裡透出疲憊,「我想睡了。」
贏冽未再做聲,看著她閉上眼睛,等了許久才抬步離開。
門聲磕動,淺瑜復又睜開眼眸,房內昏暗,淺瑜眼睛乾澀看不清房內的擺設,思緒卻異常清晰。
上一世大火中出現的是陸照棠,在她頻臨絕望之際陸照棠突破火海將端陽救走,這一世一切未變,只不過出現的是『贏准』。
淺瑜側過身將自己埋進被子,眼眸有些濕潤,剛剛大火中她不是沒有心痛,委屈一直梗在心口,若不是經歷過一次,她幾乎真的以為那人便是贏准,是不是因為在乎了,所以心亂了。
他將她照顧的太好,即便她刻意忽略,那份好也在潛移默化中侵入她的骨髓,讓她忘不了。在他的保護下自己竟然變得如此脆弱甚至失了冷靜,淺瑜眼眸酸澀,將自己縮成一團。自己竟然如此迫切的想見他。
門外。
贏冽看著天上因為雲的遮掩而變得殘缺的明月,俊顏淡淡看不出神色,往日透著玩世不恭的桃花眼此時也深邃的看不見波瀾。
書殿幽暗,五更敲響,贏准仍舊端坐在案前,目光沉沉一臉肅穆。彷彿化作石尊,只有骨節作響的聲音才讓人清楚此時人已怒極。
是他疏忽,他應與她一同出宮的。
衛游問完診便直奔書殿,看著那面色鐵青的贏准,眉頭跟著肅然,「回稟聖上,衛沉大人傷勢嚴重,最快也要三日才能清醒。」
贏准閉上眼眸,思緒百轉千回,將那日漸明朗的事在腦海裡一一梳理,分析她最有可能被掠去的地方以及對方的目的。
電光火石間,突然一個念頭在腦中炸裂,他睜開眼眸,震驚起身,對著衛流道:「贏冽如今身在何處?」
自從那人曾出沒於青州,衛流便命人潛伏在青州,雖沒有什麼發現,但對楚王的行蹤瞭如指掌,聞聲立刻答道:「月前從青州出發,此時正在來京的路上,今早來報,楚王現已到達距京百里外的兗州地界。」
贏准眼眸沉沉,起身立在窗前,在兗州,距京百里,一來一回快馬也不過一日光景,若是功夫上乘,一日只怕也用不上,「你覺得楚王身手如何?」
衛流眉頭一蹙,略作思考,面露愧色,「屬下不曾察覺,但衛沉以前曾說過他看不透楚王的路數。」
贏准冷哼,衛沉修習的武藝糅合百家所長,如此看來,他似乎並不瞭解這個自小便被父皇打發去青州的皇弟。
「備馬。」
淺瑜本以為很快會見到贏准,但次日便聞兗州橋路被大水沖垮,阻斷了回京的路。
看著布上陰霾的天空,淺瑜心裡似乎也罩上了一層紗霧。
「快下雨了,你如今有孕在身快回房吧,信估摸這會兒已經送到了京中。」
最好是這樣,淺瑜垂下眼簾,緩緩轉身清冷的眼眸探尋的看看向站在院子中的贏冽,淺瑜向來擅長遮掩,此時極力收斂自己的心緒。
他不一樣了,自那日在哥哥婚宴上一別,他好似與腦海中那玩世不恭的人再不一樣了,淺瑜抬步緩緩向著房門走近,自能感受到那不可忽視的眸光落在身上。
淺瑜斂眉,而後毫不避諱的重新向他看去,嘴角淡淡一笑,「距上次一別與楚王也有數月未見,如今我成了你的嫂子,自免不了被太后耳提面命操心幾個王爺的婚事,楚王常年不回宮中無人約束,今日見到,貿然一問,楚王可有中意的女子,本宮也好回去與母后說起。」
贏冽見她看向自己本有些欣喜的情緒被她突如其來的話打碎的乾乾淨淨。
心口不由得升起怒火,本以為自己已經磨煉的極好,如今看來卻不堪一擊,桃花眼微眯,「臣弟自有喜歡的女子,她面容姣麗,性情恬淡清冷,若我不與她明說她絕不會注意。」每說一句便緩緩走近一步,目光緊鎖面前之人。
淺瑜背後陡然一涼,印證心中所想,別開眼眸,清聲道:「既然楚王心中另有所愛那本宮自不好亂與母后說起,天色有些晚了,楚王回房吧。」
淺瑜抬步就要進門,贏冽卻先前一步擋在她身前,繃緊的面容剎那緩和,聲音沙啞中帶著輕柔,「寶兒。」
他很久前便想這般喚她了。
淺瑜眉頭一蹙,抬頭看向贏冽,「住口!」
看著她的面容,贏冽鬼使神差的又進一步,淺瑜小臉瑩潤,五官精緻,因為泛著怒火而使得精巧的耳朵變得通紅,贏冽似乎能聽到心口的跳動,若他先與她說明他願意娶她,是不是一切都會不一樣?
桃花眼緊鎖面前的人,帶著從未有過的真摯,薄唇一動,「寶兒,我喜歡你。」
雷聲大作,小雨從淅淅瀝瀝變得傾盆而卸,淺瑜神色如常彷彿因著雷聲沒有聽到他說了什麼,鎮定自若的推門、關門。
贏冽仍舊站立在原地,抬頭看著緊閉的門楣,許久不曾離開。
不過須臾素白的衣袍便被雨水打濕,一向翩翩卓絕的人帶了幾分狼狽。
淺瑜神色淡然的坐回床榻,贏冽不一樣了,那樣堅定的眸光和與生俱來的貴胄之氣淺瑜只在贏准身上見過。不同的是贏准向來決斷從不帶一絲猶豫,贏冽卻決絕間帶著憂愁。
淺瑜晚飯用的不好,以往她即便沒有胃口贏准也會哄她吃些,如今沒了他在身側,往日還能吃下幾口的飯菜如今卻是一點也吃不下。
想到贏准淺瑜心頭一澀,他可知道自己現在在哪,他現在心裡定然怒極了。
贏准與一眾暗衛連夜趕馬,日頭剛剛升起時便到達兗州邊界,但卻因著通向兗州的橋木坍塌而不得不停滯。
兩人大婚後便再未分離,贏准從衛流口中得知贏冽救下淺瑜後更心急如焚。
「主子,不如等到楚王傳回消息再動身吧。」大雨滂沱若聖上有個閃失……那斷橋看不出是不是人為,倘若是人為明顯有人衝著聖上來,衛流緊蹙眉還想勸阻。
贏准等不了,調轉馬頭,吩咐道:「另取別路。」眼眸堅定 ,而後眸光略過兩側的樹林,眼眸一眯。
回到房內,淺瑜便將自己縮進床榻上,沒有贏准在身邊,淺瑜一直輾轉反側,眼眸緊閉,思索當日被掠時的情境,那日出現截車的人應該就是潛伏在暗的那些人,至於她被掠走或許是端陽的主意又或許是那背後之人妄圖要挾贏准?
若是端陽估計重施,無外乎連點,一是讓她誤會贏准,二便是如同上一世一樣想毀了她。
那若是那背後之人的主意,或許是為了要挾贏准,但她如今毫髮未傷的脫身……淺瑜腦中似有什麼一閃而過。
贏准曾說過那人曾出現在青州。
那人將她扔在大火種甚至讓她眼睜睜的看著『贏准』帶走端陽或許是另有目的——離間。
淺瑜渾身一冷,坐起身來,素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或許,或許……那躲在暗處的人不是別人。
贏冽。
腦海中突然躍出一人名字,聯繫贏冽對她的種種異常加之出現的時候,她手開始發涼。
淺瑜自小便過目不忘,涉獵書本繁多,腦海中不斷羅列關於贏冽的諸多事宜。
贏准出現在三涂山時被劍所傷,大夫看過,傷口倚重據左,淺瑜思索自己看過的書,傷口倚重據左只有兩種可能,一是那人常年左手持劍善用左手,二是兵器頭輕腳重才會造成那樣的傷勢,贏准說過那人持的是劍。所以那人應該善用左手。
淺瑜一下下撫摸著肚子,神情驟然繃緊,正想繼續思索門聲一動,「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