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好久不見。
這句台詞時常在八點檔肥皂劇裡出現, 怎麼聽,都有點兒狗血。而且, 用在兩個毫無瓜葛的人身上, 很不適用。
好在林悠悠的反應很快。
短短幾秒時間,她的心情便已平復, 調整表情, 朝這位交流團的學生負責人露出了一個笑容,「是挺久沒見了。蕭同學。」
蕭白莫。
她高中畢業已經快三年了, 這位原本被淹沒在時光深處的老同學,竟如此毫無徵兆地, 不期而遇。
兩位學生代表客套而疏離地寒暄幾句, 然後禮貌性地握手。
這時, 交流團的一個美國學生看看他們,詫異地笑,問道:「Are you old friends(你們是老朋友)?」
蕭白莫淡淡笑了下, 「我們高中一個學校。」
美國學生一聽,更驚奇了:「What a coincidence(那可真巧)!」
蕭白莫那張臉, 依然能用「皎如玉樹臨風前」來形容,清貴,冷漠, 雍容。故人舊容顏,不知怎麼的,看見他,那年高三的點滴便又重新在腦海中鮮活。
許多片段走馬燈似地閃過去。
其實她和蕭白莫的接觸並不多。不在一個班, 素無交集,若不是袁曉鬼迷心竅般的苦追,她和這位轉學來的年級第一,恐怕連話都不會說上一句。
所以那些叫做「往事」的畫面裡,百分之九十,都關於他和袁曉。
蕭白莫其人,是袁曉高中時代的一段重要追憶,長相好,成績好,家世好,在當年,是大半成華少女傾慕暗戀的對象。而袁曉喜歡他,追捧他,幼稚情懷,恨不能轟轟烈烈到全世界都為她的愛情鼓掌。
林悠悠是故事女主最好的朋友,所以那個故事,她或多或少有些參與。見證故事戲劇搞笑的開篇,和黯然神傷的結局。
可惜,局外人只能旁觀一切,無能為力。
值得慶幸的是,到今天,袁曉早已走出陰霾開始了新生活,蕭白莫於他們所有人而言,只稱得上一個青春期裡的耀眼過客。
所以很快,林悠悠的神色和心緒便恢復如常,笑盈盈的,有條不紊地按照原計畫繼續接待工作。
首先便是把交流團安頓到學校附近的酒店。
房間是早就訂好的。十幾個美國學生和帶團老師各自選房間,進去放行李。
C大的學生會主席叫方茂,他笑容滿面的,朝蕭白莫道:「本來要搞接待,我還準備惡補一下口語呢。看見哥們兒你,我這壓力瞬間就小了,至少不會交流困難嘛!」
蕭白莫說:「他們的中文都還行,日常交流,問題不大。」
「是嗎。哈哈。」方茂隨口道,「你是華裔?」
蕭白莫搖頭,「只是在美國上大學。我們高中和K大簽了戰略協議,每年都有幾個名額,可以直接保送。」
方茂聽了豎起大拇指,低聲讚歎:「保送K大的名額都能拿到,厲害。」
蕭白莫極淡的笑了下,「能保送K大還放棄的,才厲害。」
「什麼意思?」學生會主席不解。
蕭白莫側目,視線看向走廊上的某個位置,勾了勾嘴角,沒說話,轉身進了電梯。
方茂還是很狐疑,探頭,循著他之前看的方向張望。只見走廊盡頭的窗戶邊,斜倚著一個纖細人影兒,低著頭,在拿手機打字。
今天週五,按照某些慣例,不出意外,她都要和肖馳一起過週末。但這周有特殊情況,她正在個肖馳發微信,提前匯報。
悠悠兔:嗷嗚,有情況!
CHI:……
悠悠兔:這周學校有事,要接待美國K大的交流生,週末我不過來哦。
CHI:嗯。
悠悠兔:不高興了嗎(⊙⊙)
CHI:沒有。
她:真的咩(→_→)
CHI:以為我和你一樣小氣?
她:……(= ̄ω ̄=)
她:哦哦哦!!!對了,跟你分享一件今天發生的很離奇的事!
CHI:?
悠悠兔:我今天見到了一個以前高中的同學!他在K大唸書,這次也跟著交流團一起來了!是不是很神奇【發呆】。
這一次對方靜默了幾秒鐘。
然後才回覆:男的女的。
呃……
她敲字,莫名有點小心虛:男……吧?
CHI:叫什麼名字。
悠悠兔:蕭白莫……唔,隔壁班的,其實說了你也不認識【冷汗】。好了好了,他們放完行李了,晚上再聊(づ ̄3 ̄)づ╭
然後林悠悠便鎖上了手機屏,和大家一起下樓。
一個路過的老同學而已。
跨越了整片太平洋都能偶遇,也算有緣分了。這兩週,盡心接待就好。
那段歲月是屬於袁曉和蕭白莫的故事。她一個打醬油的,幫女主角送過幾次早餐,塞過幾次情書,充其量是個龍套,連配角都不算。沒必要耿耿於懷。
那時,林悠悠真是那麼以為的。
*
學校為交流團安排了專門的文藝晚會。
眾所周知,C大是當之無愧的人才孵化搖籃,這裡的學生,智力優秀是不用說的,值得一提的是,大多還多才多藝。
節目內容很豐富,舞蹈,歌曲,話劇片段,茶藝,武術……但凡能想到的節目類型,節目單上便都有。
這台演出是由校團委主辦,校學生會和學生社團聯合會共同承辦,三個學生組織的主要干部,都有明確分工。林悠悠和學生會的兩名副主席,被安排負責迎賓工作。
晚上七點十分,距離晚會開始,還有二十分鐘左右。
禮儀協會的美女們換好了旗袍,在體育館門口站定,手持門票的學生們早已排起長龍,依次檢票入場。
林悠悠和那兩個學生會副主席等在正門口,迎接校領導和交流團的人。
學生會的兩個副主席,一個叫張靜,一個叫白婷,都是文體學院舞蹈系的藝術生,平時逢人就笑,八面玲瓏善於交際。林悠悠和她們接觸不多,於是,兩人邊笑邊聊天,她則安靜地在旁邊聽。
張靜聲音低低的:「那個K大的蕭白莫,你覺得怎麼樣?」
「不錯啊,特別不錯。」白婷說,「那長相氣質,放咱們學校妥妥的校草。」
「聽說他家裡也挺好的,爸爸是成華中學的校董,媽媽是搞新聞出版業的,添喜郎世家。」
張靜好笑,「這才一下午,你連這個打聽到了?」
「我表妹以前和他一個中學,小他一屆。」
「原來如此。」
張靜點頭,琢磨著,忽然想起什麼,勾起個笑容朝林悠悠道,「悠悠,你和蕭白莫是高中同學?」
林悠悠隨便點了下頭,「嗯。」
白婷:「那你和他現在還有聯繫麼?你知不知道,他有沒有女朋友什麼的?」
林悠悠淡笑,「我們高中不在一個班。當時就不熟,畢業之後當然不會有聯繫。」
兩個女孩兒聽完點點頭,意興闌珊,又接著聊她們的去了。
大約十分鐘後,李長江帶著校長等人來了。
張靜白婷把他們帶往觀眾席,只剩林悠悠一個人等交流團。三月已春暖,但云城的夜晚仍舊透著絲絲寒意,她搓了搓胳膊,等得有點兒不耐。
終於,又過片刻,大部隊的身影出現在夜色中。
蕭白莫笑了下,淡聲跟她表達歉意,「不好意思,讓你久等了。」
「沒事兒。」林悠悠也笑了下,目光很快看向其他人,說:「演出快開始了,大家跟我進去吧。」
美國交流團在學生嘉賓席落座。
負責安排座位的同學得知林悠悠和蕭白莫是高中校友,特意把他們的座位排在一起。
演出開始,觀眾席的燈熄了,舞台上暗紅色的幕布緩緩拉開。
舞台的大背景是巨型LED,正在播放K大和C大多年來友好交流的視頻資料。
交流團們看得很專注。
林悠悠拿出手機,打開微信,點進置頂的聊天對話框。仍舊是她之前發的內容,純黑色的頭像並未回覆。
她扁嘴,重新把手機放回兜裡。
還說沒有不高興。
真小氣。
這時,坐在她左手邊的人動了動,傾身往她的方向。林悠悠以為他要找東西或是跟她右手邊的人說話,自動往後靠,騰出身前的空間。
然而令她沒有想到的是,緊接著,低沉清冷的嗓音便從她耳畔傳來。
那人叫她,呼吸幾乎拂過她耳垂:「林悠悠。」
她微蹙眉,下意識往旁邊挪了點,「嗯。」
「我在美國的這幾年,知道了一些事,和你有關。」
林悠悠眸光微閃,狐疑道:「什麼事?」
蕭白莫聲音很平穩,在這樣的情景之中,甚至顯得極其突然,「你想不想知道,六年前你父母的車禍,到底是怎麼回事。」
「……」林悠悠一時沒回過神。
須臾的光景,舞台上的歌曲,嘈雜的人聲,忽然全都消失了。
她的世界只剩一片死寂。
只有耳旁的嗓音,冰涼漠然,卻又那樣清晰,「如果你想知道,我可以告訴你。」
幾分鐘後,體育館第五排的學生嘉賓席多了兩個空位。
*
體育館背後的空地上。
夜風冷冷地吹著,林悠悠臉色蒼白,眉心擰得死緊。
「蕭白莫同學,」她聲音很沉,「你剛才的話是什麼意思?」
蕭白莫平靜地看著她,「你的父親叫林正青,母親叫陳蘭,是吧。」
她手指輕微發顫,半刻,點點頭。
「那就對了。」他說,「六年前,你父母在拉斯維加斯車禍遇害,在當時是個大新聞。我在美國唸書的這幾年,無意間知道了一些事情,一些,國內媒體沒有報導過的事情。」
林悠悠深吸一口氣,「什麼事情?」
頭頂的夜好像更暗了。
她聽見蕭白莫說,「你應該知道,你父母遇害期間,正在跟UFC終極格鬥賽吧。」
「嗯。」
「那你知不知道,你父母的死,不是意外,而很有可能是被人蓄意謀殺?」
聞言,林悠悠的大腦有幾秒鐘的恍惚,耳朵裡嗡嗡的,只有「謀殺」兩個字格外清楚地刺激著她的聽覺神經。
好一會兒,她才終於動了動唇,聲音顫得不成語句:「什、什麼?」
蕭白莫淡聲道,「你父母遇害,和那位格鬥之父受傷退賽,幾乎同時發生。你腦子不笨,這麼久了,難道從來沒覺得蹊蹺麼。」
她用力咬牙,「什麼意思。」
「意思是,你父母是肖馳害死的。」
「……」林悠悠靜默數秒,然後嗤的笑出一聲,語氣不太好,「蕭同學,如果你扯這麼多只是為了跟我開這個玩笑,那麼抱歉,我要體育館了。今天不是愚人節。」說完裹進外套轉身就走。
蕭白莫眉毛都沒動一下,「目前,有一個最合理的說法。那就是六年前,肖馳被人買通,在第二輪時故意輸給了那個美國拳手,可惜的是,這件事被你父母知道了。牽連太廣,你父母又不肯合作封口,才惹來了殺身之禍。」
林悠悠沒回頭,彷彿聽了天大的笑話,道:「你的意思是肖馳打假拳,然後故意把自己的手給打斷,以致後半生告別拳台?這樣啊,那他也太拼了,估計腦子有問題吧。」
「他受的傷究竟什麼程度,有沒有嚴重到必須告別拳台,你應該比我清楚。」
「……」
林悠悠臉上的笑容微微一滯,腦中閃過零星幾個畫面。
TN訓練場,肖馳只用三局便完敗陸囂……
蕭白莫又說,「既然沒有受那麼重的傷,卻選擇了退役,不是心虛,是什麼。」
林悠悠臉發白,咬了咬唇,兩手用力捏成拳頭,「住口。」
「撞死你父母的肇事司機目前拿了錢,這些年一直在美國境內逃亡。你大概不知道吧,這些年,肖馳和他的姐姐一直在找那個人,原因是,他那裡有一支錄音筆。」
「錄音筆?」
「對。是從你爸媽那兒拿走的,應該是肖馳和某個人『談買賣』的證據,也是他們被滅口的直接原因。」
周圍的風忽然就停了。
林悠悠雙肩微抖,指尖深深陷入掌心,說:「不可能,你胡說。我瞭解肖馳,他絕對不是這種人。」
「我有沒有胡說,你不如自己問問他。」
蕭白莫輕笑,「只要他問心無愧地對你說一句,你爸媽的死和他無關,你就當今天晚上,我什麼都沒對你說過。」
林悠悠垂著頭,沉默,沒有出聲兒。
蕭白莫緩慢上前兩步,摸出手機,「要不要我把電話借你?」
怎麼,越來越冷……
越來越冷了。
「……」林悠悠搖頭,僵硬地笑了下,搓搓手臂,「肯定是哪裡弄錯了,而且你怎麼會知道這些事,蕭白莫,別拿這種事開玩笑。這裡風大,我先回宿舍了。」
說完,她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先是走,步速越來越快,後面便一路小跑。
回到寢室,照舊熱熱鬧鬧。
幾個ABB看書的看書,玩兒遊戲的玩兒遊戲,一切都和往常沒有任何分別。
看見她,阮唸唸把嘴裡的棒棒糖拿出來,驚道:「老大,你不是要看晚會麼?怎麼了,臉色這麼難看。」
「沒事,晚會沒什麼意思,我就回來了……」
林悠悠胡亂敷衍著,回到座位上,翻開專業書複習。
一分鐘過去,兩分鐘過去……
她閉上眼,手指發狠地揉捏眉心,然後做了個深呼吸,咬咬牙,拿上手機出門。
正是星期五,公用自習室裡漆黑一片,沒有一個人。
她走進去,反手關門,摁亮手機屏幕。
光在一片黑暗中照亮她的臉,慘白慘白。
手指在發抖,林悠悠深吸一口氣,在通訊錄裡翻找著,撥出去一個電話。
嘟嘟幾聲之後,接通。
男人的聲音傳出來,緊貼在她耳畔,很熟悉,低沉而穩,「喂。」
「你……」林悠悠強迫自己扯出一個笑容,「睡了嗎?」
肖馳:「現在八點不到。」
「……哦。」她點頭,「那,你在公司麼?」
「已經下班快兩小時了。」
「……哦。」然後,就不知道能說什麼了。
半刻,肖馳問她,「有話想說?」
林悠悠咬唇,沒有吱聲。
他淡道,「說吧。」
說什麼?問什麼?讓她怎麼開口?那些從蕭白莫口中說出的,荒唐的,可怕的,根本連回憶一下都不敢的……
良久,
「肖、肖馳……」她清清嗓子,儘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鬆快如常,聲音很軟,「你能不能對我說一句話?」
肖馳淡笑:「嗯。我喜歡你。」
「……不是。」她無語。
「那又是什麼?」
林悠悠閉上眼靜了靜,然後道,「你說,我爸媽的死,和你沒有任何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