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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歡》第108章
第108章

  竹生的身體第二次出現異狀的時候,七刀不在她身邊,因此並未能得知。

  那時候七刀出戰在外,竹生在與范深議事的時候,突然陷入昏迷。范深大驚。

  儒醫不分家,他自己就是半個大夫,他親自給竹生號脈,卻發現脈象平穩,毫無異狀。又秘密召來軍醫,診斷後亦是同樣不知究竟。竹生的模樣看起來就像是睡著了一般,如果不是渾身高熱,呼喚不醒,很難看出她其實是失去意識,陷入昏迷。

  范深束手無策,但此大戰關頭,亦不能聲張。他心急如焚,給軍醫下了禁口令,而後親自守著竹生,寸步不離。對外,只稱“范先生和竹君在議事”。

  竹生足足昏迷了四個時辰,從下午到夜裡。到她終於不藥自愈的醒來,范深才終於松了一口氣。

  在這段煎熬的等待中,范深不得不直面了一個他想到過,只是在更多更迫切的事情面前,被他擱置了的一個問題。碧刃軍如今有一個天然的隱患潛藏,那就是……竹生沒有接班人。

  文治上,他自然是沒有問題。武將中,目前是以七刀為首,杜城次之。但實際上,拋開了七刀與竹生的親密關係,杜城與竹生的數年感情,單論領兵打仗的本事,實際上最強的是降將韓毅。碧刃軍的現狀其實是,如果突然失去了竹生,武將誰也不能服誰,只怕即刻就要分裂成幾派。

  如果……竹生能有一個孩子就好了。范深不期然的冒出了這個念頭。

  然而比這更讓他驚心的,是竹生醒來之後的事。

  竹生顯然是知道自己出了什麼狀況,卻並不與他說明。那之後的幾天,范深卻仿佛又看到了當年那個小姑娘——孤身一人,冷漠疏離。

  竹生突然就對身邊的事失去了興趣,軍情戰報統統都推給了范深去處理。范深忍了多日,終於有一天被竹生召到大帳。他萬料不到,竹生竟然會與他想到同一個問題。

  竹生問:“若我死了,誰能掌碧刃軍?”

  范深心驚肉跳。

  “到底出了什麼事?”他逼問。

  竹生沉默了許久,答道:“我可能會死。”

  竹生和螭火的較量已經到了白熱化的程度。三昧螭火像是發現了她的美味,迫不及待的想要吞噬掉她。

  竹生與它殊死相搏,卻感到並無勝算。故有此一問。

  范深想這個問題已經數日了,直接就可以給她答案:“無人能替代你。你若身故,碧刃軍即刻四分五裂。”

  竹生問:“七刀呢?”

  范深道:“尚欠火候。”

  竹生道:“想辦法給他加重籌碼吧。韓毅的家小在哪裡?”

  范深道:“在涪城。我即刻便給翎娘寫信。”

  竹生點頭同意,道:“我不知道自己還有多長時間,能多做一點是一點吧。我只盼,我之後,碧刃軍還能繼續走下去。”

  這如同遺言般的交待令范深目呲俱裂。

  “竹生!”他終於失態,“告訴我,到底怎麼回事?”

  竹生看著他。這是她的朋友,知己,一路行來的夥伴。縱然七刀與她有著親密的男女情事,在精神上,與她更親近、更有共鳴的卻始終都是范伯常。

  “先生。”竹生道,“我有許多異於常人之事,先生從來不說不問,但先生心裡是明白的。”

  她輕輕的道:“這一次,也是一樣的。”

  范深面色蒼白:“沒有解決的辦法嗎?世間萬事,多少看似死局,實則總會有一線生機。”

  “在我來的地方,或許有。”竹生搖頭,“在這裡……,沒有。”

  那天范深回到自己的軍帳,提筆給翎娘寫信。給他研磨的親兵看到范先生數次將寫廢了的信紙團成一團。范先生從來氣定神閑,山陵崩亦能面不改色,不知為何今日的筆尖一直不穩。重來了四五次,才終於將那封書信寫就,使人秘密送去涪城。

  那些廢了的紙團後來全投入了火盆,不知道是寫了什麼重要的軍情機密,不能使人看到。親兵自然不敢偷窺,只是范先生坐在火盆旁,望著火焰的神情,著實讓人憂心不已。

  范深在煎熬中等待著竹生的“不知道多久”的時間到來,不料先等來的是七刀貪功冒進,身陷埋伏的急報。

  竹生毫不猶豫的便親自帶兵去營救。

  那卻是個連環計,七刀自己原來也只是餌,對方的目標一開始便直指竹生。

  竹生與七刀的豔事並不遮掩,知道的並不只是碧刃軍,也早就傳到了敵營中。敵軍大將根據收集來的關於竹生的信息分析研究,最終鎖定以七刀為餌,誘竹生出洞。

  實際上,竹生的個人勇武超出了他的想像。她這種明顯超越了常人的武力,不僅僅帶給敵人肉體上的消滅,更從精神上給予了他們強烈的震懾。

  就在邯軍已經被所見衝擊得士氣不穩的時候,仿佛有如天助一般,那個妖女突然自馬上跌落。

  形勢便急轉而下了。

  竹生不斷的爆發。

  人在生死邊緣總是能被逼出更大的潛力。竹生和三昧螭火已經到了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地步。她一步都退不得,退一步,便是再無輪回,靈魂寂滅。

  在這場決鬥中,她將三昧螭火一斬為二,三昧螭火吞了她一肩一臂。

  竹生隱約察覺到了,她所看到的三昧螭火可能並不像她以為的那樣提早凝形,而是跟身在祖竅中的她一樣,只是精神體,或者說是靈魂。

  但三昧螭火又怎麼會有了靈魂?沖昕明明已經將它的神智滅殺了!

  比和三昧螭火殊死對決更糟糕的是,在她和三昧螭火殊死對決的時候,她的肉身正在與人對陣的戰場上!

  竹生的意識雖然在祖竅裡,卻並沒有斷絕五感,她可以同時查看祖竅“外面”的情形。

  裡面,面臨著靈魂被吞噬。外面,面臨著肉體被消滅。這難道是天要亡她嗎?

  一路走到今天,在長天宗她沒死,在妖宮她沒死,難道卻要死在這凡人界嗎?死在她以為自己終於可以自由自在、不受束縛的肆意的活著的時候嗎?

  竹生……不甘心!

  不甘心啊!

  這強烈的不甘,令她的精神劇烈波動。這劇烈的精神波動藉由她與碧玉臂釧間的神識聯接,傳遞到了臂釧空間裡!

  十多年過去了,她早就忘了在臂釧空間的角落裡,還有一具損壞了的傀儡。那傀儡有一雙墨綠色的眼眸。

  她因這雙墨綠眼眸而買下了他,亦因這眼眸將他棄置於角落中,再不曾想起。

  她不知道,當她的不平之意、不甘之心和強烈的求生欲望如漣漪一般漫進了臂釧空間中時,那十多年不曾動過一動的破損傀儡,驟然睜開了眼睛!

  七刀曾經覺得,如果他不能和竹生同生,那麼和竹生共死,亦是一件令人嚮往之事。

  他從小便艱難的掙扎生存,死亡於他,從來也不陌生。當絕境到來之時,他並沒有恐懼,這些密密麻麻以閃爍的弩箭對著他的敵軍,並不比手握刀柄的少女竹生更令他恐懼。

  他只是後悔。明明想為她做更多,卻累得她在這裡香消玉殞。

  但他的心中又有一分歡喜,看啊,姐姐為他而來!可知在姐姐心目中,他的地位決不輸給阿城!

  邯軍收攏了包圍圈,七刀身邊的人不得不後退,肩膀挨著肩膀,把七刀和竹生擋在後面。最後剩下的人都是裝備最精良的親兵,也是最忠誠的嫡系。

  邯軍的弩箭閃爍著冰冷的光芒,悲壯的氣氛在他們中間彌漫,但他們不會再退,因為身後,就是玉將軍。

  “放下兵刃。”七刀忽然道。

  “將軍?”

  七刀抽出腰刀,他把刀鋒貼在了竹生的頸上。

  “將軍!”他的親兵驚叫。

  “沒事。”七刀溫聲的安慰他們,“我和姐姐先走一步,你們降了吧,或許還有一條生路。”

  姐姐,你看,你總是擔心我只會殺人,你總是擔心我會變成一個沒有心的人。你看你看,我做的,是你希望的那樣吧?換作是你,一定會這麼選擇吧?

  “姐姐……”七刀親了親竹生的面頰,握緊了刀柄,“我不會叫你落入敵人手中受辱,我送你先走,我隨後就來。”

  他的親兵中有人流下了眼淚。

  那個人突然轉頭大吼:“老子不降!”他揮著刀沖向了密密麻麻的弓弩隊。

  幾十個親兵齊聲發吼,爆發出了人生最後的勇武。

  七刀沒來得及親手殺死竹生,冰冷閃爍,密集飛來的弩箭便佔據了他全部的視野。他鬆開了刀柄,抱緊了竹生。

  他以為,他要死了。

  可是沒有。

  當劇烈的爆破聲在身前炸響,氣流刮擦得臉頰生疼的時候,他本能的抱緊了竹生,閉上了眼睛。

  世界好像變得安靜了。

  七刀睜開了眼睛,看到的是彌漫的煙塵。煙塵散去,依然是佔據了整個視野的弩箭,每一根箭尖都對準了他和竹生。那箭頭還閃爍著森然的光澤。

  可成百上千支都停留在那裡,仿佛被凍在了空中一樣!

  在他和竹生的身前,赫然多出了一個男人!

  那男人背對著他,身材高大,身上裹著破碎了細布。

  他只是站在那裡,千百支弩箭便停在了他身前,像被凝固在了空氣中,不得寸進!

  七刀眼睛眨也不眨的看著那男人。那男人忽然回頭看了他一眼,不……他其實是回頭看了竹生一眼。

  那是一雙什麼樣的眼睛啊,世上怎麼會有人的眼睛是如潭水般的墨綠色!那又是一張什麼樣的臉!左頰剝落了一大片皮膚。連嘴唇也掉了一塊,直接露出了牙齒!他是怪物嗎?

  是怪物吧。

  那雙墨綠色的眼睛看了竹生一眼,只一眼。

  他不記得她是誰,不記得她的容貌,亦不記得自己要對她說的那句話。可他只看了她一眼,就知道她就是他跨越了世界的壁壘,尋找了漫長歲月的人。

  光是直線的,時間不是。

  長天說,她的到來還要很久。他沒想到會這麼久。他比她出發得晚,卻比她早到了萬年。

  好在,就如長天所說的那樣,他與她的重逢,果然是註定的必然。

  墨綠的眼眸轉回去,只留給七刀一個背影。妖怪般的男人向前踏出了一步,仿佛踏裂了大地,隨著他腳掌落地,堅實的土地爆裂出巨響,煙塵瞬間高漲,遮住了七刀的視線。

  七刀把竹生緊緊的摟在懷裡,俯身護住了她。他被煙塵迫得也不得不閉上了眼睛。

  耳朵裡聽到了連續的巨響,聽到敵人驚惶的尖叫。

  “妖怪!妖怪!”他們的聲音中透著恐懼。

  那些聲音短暫的響起,飛快的湮滅。在身周的煙塵還沒消散時候,七刀便再聽不到任何的聲音。

  戰場上這詭異的寂靜使得七刀在煙塵中不顧疼痛流淚,強行睜開了眼睛。

  他看不到別的人,也聽不到別的人。在逐漸沉落的煙塵中,他只看到一個男人雄壯的身軀向他走來。那人身上原本裹著的細布已經全部破碎,只剩下絲絲縷縷的幾條掛在身上,不足以遮擋他赤果的身體。

  誠如那些敵兵臨死前的尖叫,他是個怪物。

  他的身上有大片的皮膚剝落。皮膚之下,並沒有七刀熟悉的紅色的肌肉和血管,暴露在陽光下的是白色的、堅硬的骨質物。這泛著牙齒般光澤的物質塑造了他的身體,外面的皮膚不過是一層偽飾。

  煙塵全部落下,視野變得清晰。七刀看到周圍的情形。

  他的確是個怪物,他殺死了所有的人,甚至馬。

  但七刀並未覺得特別的驚訝,他曾經也見過一個人,以一人之力,力敵百人。那個人就是竹生。這個男人,只不過是更強而已。

  這樣的怪物不會平白出現,他的出現必是因為竹生。在這世上,七刀只見過竹生展露過不屬於常人的能力和物品。他因此並不對他感到恐懼。

  他的目光甚至不由自主的被吸引到那人的兩腿間——那裡什麼都沒有。看到那裡,七刀百分百的肯定這個“人”,他不是個人。

  這個不是人的男人走到他身前,蹲下身去看著他懷中的竹生。他墨綠的眸子中閃動著令人難以解讀的神情。這主要是因為他的臉殘缺可怖,令七刀實在無法配合著臉部的表情去讀懂他的眸色。

  綠眸的男人伸出了手,或許就是那只手,在幾息之前殺死了這個戰場上除了他們之外的所有生命。現在那只手則溫柔的撫在了竹生的臉上。

  配合著這手的動作,七刀終於能解讀一些那雙墨綠眸子中的意味。

  他本能的就開始討厭這個怪物。

  七刀想拂開他撫摸著竹生臉頰的手。可綠眼睛的怪物動作更快,那只手只是碰了碰竹生的臉頰,便倏地一翻,按在了她的胸口。

  布料撕裂,竹生的胸口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膚。

  七刀已經握住了掉落在地上的刀,那怪物卻攤開了手掌,七刀不由愣住。

  衣衫的布料在怪物的掌中片片碎成蝴蝶般飄飛,最後停在他掌心的,只有竹生日夜佩戴的那塊烏黑木牌。竹生的臂釧和木牌,即便是在歡愛之時,亦未曾摘下過。

  臂釧是有巨大空間的儲物法寶,木牌是……養魂木。

  竹生的祖竅中,三昧螭火驟然暴怒!

  竹生知道外界發生的一切,瞬間明白了三昧螭火產生靈魂的原因。

  原來是烏木牌。

  原來是沖昕給她的養魂木。

  到最後,她受的苦,圈圈繞繞,源頭還是落在了沖昕的身上。

  道君啊!

  竹生苦笑,握刀迎戰。

  失去了養魂木為基,竹生以自身幻化出來的綠刃,終於劈入了那團火焰的核心!三昧螭火銳叫一聲,散做了萬千光點!

  這和以往它變形散逃不一樣,這一次,它再也凝不成形,就那樣化作無數光點飄散在竹生的祖竅中。

  竹生心中一動。

  隨著她心中動念,那些光點開始向她飄飛過來,一粒粒融入了她的身體中。她失去的部分都補了了回來。那些光點還在繼續湧入她的身體。

  這所謂身體,其實是她的神魂在祖竅裡的幻化而已。碎裂成光點的螭火,都被她的神魂吸收。

  竹生,吃了螭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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