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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歡》第120章
第120章

  蒼瞳帶領竹生收束那些逸散在體內的靈力,竹生潛心去感受,學到了很多。

  但蒼瞳忽然發現了新的異狀,他問:“那是什麼?”

  竹生的身體裡除了彙聚成溪的白色靈力,和飄散如霧的白色靈力,還有星星點點的光芒。

  竹生答道:“是火。”

  她接過掌控權,引著蒼瞳去看。視野放大千萬倍,那些星星點點原來是火,三昧螭火不能聚形,散落在她的身體裡。

  蒼瞳卻道:“看那些靈力。”

  竹生驚異,她凝目“看”去,發現了以前未曾發現的情況。那些如霧氣般看似隨意飄蕩的靈力,實際上是被螭火牽引著。白色的霧氣靠近螭火,而後消失。

  “不見了。”竹生道。

  “仔細看。”蒼瞳又拿回掌控權,引領著她去感受。他們此時融為一體,看對方所看到的,感受對方所感受到的。這真是奇妙的經歷。

  竹生於是看到,原來那些靈力不是被蒸發消失了,而是由白色變成了無色透明的狀態。但體積上來講,要比之前霧狀的靈力少得多了,像是被濃縮。若不是蒼瞳,她根本發現不了。

  “怎麼回事?那些透明的是什麼?”她問。

  蒼瞳的情緒竟有了一絲輕微的波動。他六欲全無,七情淡薄,這一絲波動已經代表了激烈的情緒起伏。

  “元嬰以下,主修肉身。”他沒有直接回答竹生的問題,反而講起了不相關的事,“自還虛境起,主煉陽神。再向上,是合道境,而後便是破碎虛空,升仙而去。”

  竹生知他不會講無用的事,耐心的聽著。

  蒼瞳道:“合道境是最後的門檻,或者升仙,或者重入輪回。千萬年來有千萬人修煉大道,卻沒人知道升仙到底是怎麼回事。因為那些升仙了的人再也不會回來,也沒法告訴後來人該怎麼升仙。所以其實一代代的合道修士,都是自己在摸索。”

  “現在的九寰大陸,合道修士如鳳毛麟角。可我那個時代,合道修士沒這麼稀少。每隔千年便會有大宗門召開盛會,最頂尖的修士們齊聚一堂,交流探討。那時候,真是百花齊放。”

  “有人便摸索出了一條道路,在陽神完全煉實後,便兵解肉身,以神魂為基重塑。人從來都是神魂以肉身為基,所以這與人的自然誕生和修煉恰是相反的。這方法並不是每個人都能成功,有些人失敗了,只能重入輪回。”

  “但那些成功的人重塑的新肉身,與天然誕生的肉身全然不同,修煉出的靈力在內觀的狀態下看,是透明的。”

  “那是摒棄了一切雜質,世間至正至純的靈力。到了那一步,真正就接近升仙了。所以,那種靈力,又被稱作仙力。”

  “但也只有那樣的肉身才能煉出那樣的靈力,那種肉身,被稱為——無垢體。”

  竹生看著自己的肉身,問:“我是嗎?”

  蒼瞳道:“顯然不是。”

  竹生失笑,就知道自己沒這麼好運。

  竹生與蒼瞳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蒼瞳便共用了她輕鬆的心情,這讓他很有活著的感覺。

  竹生覺得,蒼瞳好像也在笑。

  他們兩個都很放鬆。

  縱然外面千兵萬馬的在打仗,這個世界也沒人能傷到他們分毫。不說蒼瞳,便是竹生這幾年都再沒受過一點傷。過去還可以說她武功高強,現在她身邊的人其實都明白,她早就超越了尋常人。

  所以她要親征,范深也就象徵性的勸一下,盡一下國相的本分而已。

  竹生問:“那我是怎麼回事?”

  “不知道。”蒼瞳道,“我們來試試,能不能理順這些仙力。”

  真做起來,很難。那些仙力雖然很少,卻游離在靈力之外,有種桀驁不馴的難以掌控之感。

  “還不行。”蒼瞳道,“你的修為還太低,還無法掌控仙力。”

  竹生微感遺憾。但好在有蒼瞳的幫助,她對如何掌控靈力領悟了很多,已經獲益匪淺。她從來都不是貪心的人。

  蒼瞳與她一體,同樣能感受到她內心的放鬆和豁達。她其實從來沒變,他想。

  他們兩個人從新分開,再次成為兩個獨立的神魂,卻與之前的感覺再不相同了。竹生覺得自己可以更信任蒼瞳。

  正好有些話趁著這裡說,蒼瞳在外界說話不便,在這裡兩個人是以神識在溝通,不存在這種障礙。

  “我做的事,請你不要插手。”她對他說。

  蒼瞳凝目。

  “在這裡,我與別人不同的只是我的修為。我知道這形同作弊,所以以後,我不會再上戰場了。”竹生道,“但別的……我和這些人沒什麼分別。甚至,我還不一定比得上他們中的一些人淵博或者聰明。”

  “我沒有方法能回到九寰大陸,不出意外,我將老死在這裡。所以,我認真的在這裡生活。”

  “可你超越凡人界太多了,你一下場,我的認真就成了遊戲。”

  蒼瞳低頭看著她,低低的道:“好。”

  竹生睜開眼,蒼瞳的額頭剛剛離開她的額頭。他的鼻尖停在離她半寸的地方,臉孔全裹在黑色的細布裡,墨綠色的眼睛凝視著她。

  竹生感到蒼瞳想吻她,可他沒有。他的唇不僅冰冷,還殘破。他不想用這樣的唇去碰觸她溫熱柔軟的嘴唇。

  可惜了蒼瞳沒有肉身,竹生想,否則他一定會是一個很好的情人。

  自那之後,竹生沒有再下過戰場,只坐鎮中軍。

  其實她作為一軍統帥,原本就不必親自下場的,不過是因為她喜歡罷了。

  碧刃軍被竹生打造成一支雄兵,七刀等人已經被一場場戰鬥磨煉得早可以獨當一面。即便她再沒參加過戰鬥,也不妨礙碧刃軍的勢不可擋。豐國在與邯國的那一戰中,偷雞不成反蝕把米,七萬精兵全部折於邯國,已經大傷了元氣。

  澎國新朝初立,裹著雷霆之勢,第一個便拿豐國來開刀。豐國上下,君臣子民俱有種氣數已盡的無力之感。

  這一年的新年,竹生在豐國都城盛日城的皇宮中度過。

  隨著國相范深、中書侍郎翎娘以及一班臣子的到來,竹生宣告權定盛日城為澎國都城。當然,只是“權”。

  竹生在平京城的小破皇宮裡住了一年,一片瓦都沒動,也並沒有大肆分賞宅邸。沒人有怨言。韓毅的家小還都在涪城,他都從來沒提過一句來平京團聚。翎娘是因為要回到權力中樞,回到竹生的身邊,才會從涪城趕到平京去。

  大家都知道,平京水淺,盛不下竹君。果不其然,轉眼間,他們就已經坐在了盛日城的皇宮裡。

  竹生在佔領盛日城之後,便立即決定放棄平京了。和盛日城比起來,平京便是一股呼之欲出的小家子氣。

  盛日城則雄偉得多了。在凡人界竹生見過的城池中,排得上前三。

  “豐國的歷史與許國相仿,也有將近三百年。”范深給竹生科普歷史。“盛日城和朝陽城,幾十年前並稱‘雙珠’。”

  “朝陽城?”竹生奇道。朝陽城也還不錯,但比起盛日城來還是差了不少,如何與盛日城比肩?

  “並非你到過的那個朝陽城。真正的朝陽城曾是許國國都,三十年前毀於天災。後來烏陵王割據,與盛公子對峙,將自己的王城改名為朝陽。”

  竹生忽然想起來,問:“半邊山……在許國吧?”

  范深看了她一眼,道:“正是。”

  “在天佑大將軍的地盤裡?”

  “是。”

  竹生沒再問。范深看了看她,笑道:“想家了?”

  竹生當初自稱家族在半邊山中隱居,范深可還記得清楚呢。

  竹生當然沒有什麼“家”,但她的確想去半邊山看看。半邊山裡,有樹翁,有隔絕了兩邊世界的界門。這麼一想,忽然就理解了半邊山的“半邊”兩個字的含義了。

  “先生……”竹生問,“大陸的外面是什麼?”

  范深幾乎是毫不猶豫的就回答:“是海。”

  竹生問:“海的外面呢?”

  范深乾脆的道:“不知道。”

  竹生看著他。鮮少有什麼事,能讓博聞強記的范伯常這樣乾脆的承認“不知道”的。

  “歷史中,有過許多次出海探險的記載。”范深道,“大多都失敗了,葬身茫茫大海中。有些幸運的活著回來的,聲稱海上到處都是風暴、旋渦,沒有船隻能夠穿過那些風暴。他們以為自己好不容易穿過風暴了,遠遠的看到陸地,以為是發現了新的大陸。結果登陸才發現……”

  “又轉回來了?”竹生已經猜到。

  “正是。”范深道,“迄今為止,從未有過九寰大陸之外的記載。隻言片語也沒有。”

  范深長歎道:“我們仿佛是……這天地間孤獨存在的一片大陸。”

  一回眸,看到竹生神色異樣的看著他,范深失笑:“胡亂發些感慨罷了。”

  竹生長長舒了口氣,問:“因何而生這種感慨。”

  范深道:“從小我便熟記輿圖,便有一件事一直覺得奇怪。”

  竹生問:“是什麼?”

  范深道:“是天。”

  “天?”

  范深道:“我們腳下是大地,頭上是青天。可天……是無邊的。既然天無邊,大地就也應該無邊才對。因何九寰卻有邊?”

  竹生嘴巴微微張開。

  范深接著道:“家父少時,曾見過海。他說站在海邊極目望去,天依然無邊。既然九寰有邊,天卻無邊,我想,唯一的解釋,便是世界還很大,海還很大。唯一的不明之處,便是不知道海上是否還有如九寰一般的大陸,大陸上是否有人,是否如我們一般懂得詩書禮儀。”

  竹生的嘴巴又閉上了,她什麼也沒說。

  過了幾日,她問范深:“我見許多人,被關在看不見的籠中。他們中大多不知自己身在籠中,但總有些人智慧過人,察覺出了種種不對。我該不該將真相告訴那些人呢?”

  竹生所說的“籠”顯然是一個比喻。但這時候離他們閒談中隨口扯到天地大陸海洋已經過去了數日,范深每日裡忙得腳打後腦勺,哪想得到兩者的關係。

  他雖不知道竹生拿來比喻的本體究竟為何。但竹生是他的君主,特特來問他這個國相,就不是小事。

  他想了想,認真的回答:“這些人若知道了真相,能否掙脫這牢籠?”

  竹生沉默了一會兒,道:“不能。他們不能,我也不能。連我自己都在這籠中。”

  范深道:“這便分人。有人知道了真相,會憤怒,會想要掙脫。有人知道了真相,卻會絕望,甚至會遷怒告知了他真相的人。”

  竹生便長長歎息一聲。

  范深道:“告不告訴他們真相,於你可有妨礙嗎?”

  竹生搖頭:“沒有。”

  “只是……唯我一人知道真相,唯我一人醒著,旁人都仿佛沉睡,總叫我胸中如有塊壘。”

  “特別是,我只要想到有那麼一個人,建造這樣一個牢籠,將這些人都囚禁其中,便總是忿忿。”

  “他可曾問過別人是否同意?他可曾在乎過別人的意願?我真想說……他憑什麼?”

  “可我知道,他憑的……必然是超出想像的強大。”

  范深范伯常,學識淵博,經綸滿腹,天下幾乎無有他不知之事。

  唯獨竹君此言,令他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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