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4章
沖祁這個人長什麼樣子,一百多年過去,竹生都已經記得不太清楚了。
但她始終都還記得那個男人的眼睛。狹長的墨眸,目光銳利。她也記得那個人的眼神。他對別人的苦痛屈從不是不懂,但他依然作出他認為對的選擇。
竹生不會如孩子一般簡單的把人歸類為好人或者壞人,但她也能言簡意賅的給沖祁下一個定義:領導者,上位者。
她和蒼瞳被請到了營地中喝茶,待聽完九寰近一個甲子的大事後,跳過對她無關緊要的沖祁,她直接問:“長天宗煉陽峰沖昕是我道侶,道友可有他的消息?”
“沖昕真君?”另一個元嬰眼睛亮起來,笑道,“我半年前見過他一回的。”
他讚歎道:“真君真是……唉,真是令人歎為觀止。”
竹生於是聽了一耳朵沖昕是如何衛道除魔,是如何大顯神威,是如何令人欽佩的。她微微蹙眉。從這人的描述中,能感覺到沖昕仿佛一切如常。一個驚才絕豔的天才修士,強大、冷靜,遵從師門號令,指哪打哪。
這聽起來真的太正常,太像沖昕了。
唯如此,竹生更知道事情絕不正常。
“可知道他現在在哪裡嗎?”她問道。聽他們的講述,沖昕也並不在宗門,似乎是到處流動的狀態。
那人很是詫異這位竹君為何不直接詢問自家的道侶。這種事不是一個傳音符便能問明白的嗎?難道小倆口吵架了?
他的目光控制不住的瞟向蒼瞳。這一位……咳咳,也英俊威武雄壯剛猛,這這……這和沖昕真君的道侶成雙成對的出現,看起來還十分親密,這這……這什麼情況?
他小心翼翼的道:“我幫竹君問一下長天宗的瑞承吧。”
他其實等著竹生說“不必麻煩了”,結果竹生卻點頭道:“麻煩你了,多謝。”
這人無法,只好硬著頭皮給他認識的這個長天宗的瑞承發個傳音符詢問。瑞承一接到就回復了:“真君剛剛回宗門去了,怎麼啦,怎麼問起真君來了?”
得知了沖昕的確切消息,竹生又問起最近的傳送陣,謝過了這些人之後,和蒼瞳一起離開了。她自然是不知道,她和蒼瞳都消失很久了,這幾位還眼神詭異的盯著藍天,天馬行空的在腦子裡展開了一段愛恨情仇呢。
竹生和蒼瞳走了傳送陣,中間轉了兩次,直接傳送到了離長天宗最近的永盛城。永盛雖不比安平是長天宗直轄的四大城之一,但它離長天宗最近,竹生的印象中,也是長天宗弟子假期最愛去玩耍的繁華地方。
可竹生看到的永盛城並不見繁華,城池中氣氛肅殺,城外駐紮著大量的軍營軍帳。一問才知道,現在永盛已經辟作了軍鎮,仙盟軍的大本營便在此處。
竹生稍一打聽,便打聽到了長天宗掌門真君、滅魔仙盟盟主、仙盟軍總帥沖祁真君也正在此處。
竹生如果要長長久久的和沖昕在一起,沖祁、沖禹都是繞不開的人。或遲或早,她都得面對他們。此時沖昕情況有異,竹生便先去見了沖祁。
當年只是猜疑她是沖昕的應劫之人,這男人便對她動了殺意。雖然現在想起來依然心中不虞,但他對沖昕的關心,沖昕對他的重要,是毋庸置疑的。
竹生失去聯繫一個甲子,離開長天宗則有一百三十多年了。沖祁從前是萬萬想不到,有朝一日煉陽峰的凡姬再度出現在他面前,已經是強大的修士。
兩人再一次面對面,都產生了“啊,原來他她長這個樣子”的感慨。
他們對彼此都不重要,本該是全然無關的陌生人,命線卻因為沖昕而產生了牽連。短短的一百多年,各有際遇,物是人非。
“喝些茶吧。”
沖祁親手為竹生烹茶。冷厲的仙盟盟主溫和得像招待客人的大哥。竹生則是有禮的佳客。
兩人品了會兒茶,才開始敘舊。
“昔日一別,君已判若兩人。”沖祁道。
“人生際遇,誰說得准。”竹生道。
沖祁露出了一絲苦笑。他沉默了一會兒,道:“君可知,我師弟沖禹,他……墮魔了。”
竹生愕然。
沖禹為著沖昕,對竹生做了超越底線之事。但他這個人本身,其實實在是一個溫厚平和之人,還帶著一絲學霸特有的單純和呆氣。這樣的人,如何會墮魔?
這還真是應了竹生那句“人生際遇,誰說得清”。
沖祁沉默了一會兒,斂衣向竹生深深行了一禮。
竹生凝目看著他。他立身,道:“昔日錯待君,我之過。”
竹生沉默。
“當日沖禹便道,因你之事產生的因果,他一力承擔。如今看來,因果已在迴圈。”沖祁道,“我後來細思,你之事,未嘗不是沖禹墮魔的誘因之一。而這……其實,都是我的錯。”
他道:“我不望你原諒,只是我有一個請求,他日你若與沖禹再相遇,請送他解脫。”
以九寰修士的價值觀來看,墮魔是背離了大道,唯有死才能解脫。
竹生沉默許久,應道:“好。”
沖祁頷首致謝,目光轉向蒼瞳,問道:“如何與蒼瞳道友在一處?”
竹生道:“早就相識。”
沖祁對蒼瞳道:“道友可知,青君入魔了。”
久不說話的蒼瞳開口,淡漠的道:“與我無關。”
沖祁弄不清蒼瞳與青君之間到底怎麼個關係,蒼瞳既然這麼說,他便點點頭,不欲再說。竹生卻問:“她如何也入魔了?”
青君之事在方永英那裡便聽聞了,只是他們說起時,還是當做傳言而已。但沖祁身為仙盟盟主,不會信口胡說,他既然這樣說,那便是板上釘釘的事實了。
沖禹之入魔,青君之入魔,都讓竹生驚愕。他們都是她不喜甚至厭憎之人,但這不代表她就樂於見到這二人墮魔。
對於追求大道和長生的修士,一旦墮魔便成斷了輪回的死物,再也無可挽回,實是一件悲哀之事。
沖祁想到長天歸位,青君當即便趕來與他相見,隨後便失了聯繫,再之後有倖存者道見過青君,已墮魔。他隱隱覺得,青君之事恐怕長天脫不了干係。
但他只是搖搖頭,道:“不清楚。”
這個話題停在了這裡,竹生問起了沖昕:“我與他一個甲子不見,他可好?”
沖祁的臉上,出現了複雜的神情。這個男人便是要殺你,都能坦蕩的笑著告訴你。他會出現這樣的神情,令竹生心中一沉。
她盯著沖祁。
沖祁沉默許久,道:“我不知道他究竟是好,還是不好。”
他吸了一口氣,長長吐出,道:“正好我手邊無事,我陪你去見他吧。”
闊別百年,竹生終於再次見到了長天宗護山大陣的虹罩。
她就產生了如同當年一模一樣的感受,她說:“很漂亮。”
沖祁看了她一眼,引著二人飛入了虹罩中,進入了長天宗。
長天宗與竹生記憶中沒什麼區別,但似乎又很不同。待他們飛行到宗門深處時,竹生感覺很不對勁,她看了幾眼,愕然道:“證道峰呢?”
沖祁面無表情:“塌了。”
他引著她直接飛到了一座她記憶中十分熟悉的山峰——煉陽峰。
“他在,你去吧。”沖祁道。他的目光中帶著澀然,令竹生微微凝目。
竹生和蒼瞳走進了沖昕的洞府,迎面便是沖昕待客的大堂。
竹生停下腳步,道:“你在這裡等我,我想單獨見見他。”
蒼瞳看著她。她道:“我不會有事。”蒼瞳於是點點頭,留在了大堂。
竹生獨自繞過巨大的玉石屏風,穿過長廊,眼前開闊起來,出現了一片碧色的水潭。
映玉竹已經移植到小乾坤中,纏玉蟒早就到了壽數重入輪回。那水潭除了一片碧色,就空無一物。
可水潭對面,昔日她搬到這裡來的席榻、幾案,她的茶具、筆墨,都還在。這裡有除塵陣,她的那些東西擱在那裡,纖塵不染。
竹生沒有停留,穿過此處,徑直往沖昕的寢室走去。
這是她熟悉無比的地方。除了沖昕慣用的器物以外,她當年添置的那些零零碎碎,也都還在。這裡不曾變過,仿佛她不曾離開過。
竹生望著那熟悉的青色帳子,她走過去,輕輕撩起。她熟悉的那個人背對著她,正側臥著小憩。
竹生在榻上坐下,伸手去扶那人的肩。手腕突然被捉住,天旋地轉,已經在那人的懷中,兩個人在榻上打了個滾。
男人將她壓在身下,埋在她頸間深深嗅著她的氣息。
“你回來了……”他吻著她的頸子,喃喃囈語,“到哪去了?這麼久……”
他用一個長長的、纏綿難解的吻表達他的思念之情。
待這個吻結束,他才撐起身體,撫摸著她的臉頰,凝視著她。
竹生看著他,他的眼中有自眼底發出的喜悅和眷戀。那目光她太熟悉了。
這是……沖昕嗎?
是呀,是沖昕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