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電影的節奏突然加快了。
不,不應該說是節奏,而是演員們之間你來我往的交鋒變得更加密集而又鋒利,讓明明春暖花開的柔軟背景也變得暗藏殺機了起來。
大d注意到,雖然是一部推理片,但導演東元白用光卻多用暖光,佈景中也多是色彩鮮妍的道具,不多的幾場昏暗、色調陰寒的戲,全部給了兩位男主演。
比如此時光從側邊照下,卻技巧性地避開了兩位相對而坐的主演。
光線的分割經過了嚴密的計算,大d注意到,趙影在此時要比祝決積極很多,他的整張臉都處在光線之下,只有身軀被黑暗隱藏,相比較而言,祝決更像是躲在陰暗裏的一抹幽魂。
但這抹幽魂並不以虛無縹緲作為自己的性格特點。
他更尖銳,尖銳得像一把絲毫不願意遮掩自己的利刺。
“您認為我是兇手。”
他的聲調優雅而平和,但他的表情卻在黑暗裏顯得有些矯揉造作,可這種矯揉造作卻絲毫不讓觀眾不快。
“他是故意的……這傢伙脾氣真壞。”
“這是在故意挑釁,不過我也不喜歡那個員警,是我我也會給他點顏色看看。”
雖然電影才剛剛開場沒多久,但已經不少人注意到了,想要在這部電影裏尋找到一對互補偵探組合是不可能的了,祝決飾演的殷續看起來脾氣不好,趙影飾演的楊危樓脾氣也好不到哪里去。
果然,楊危樓唇角慢條斯理地勾起了一抹笑痕,就像他說話的口氣一樣:“您在錯誤的時間出現在了一個錯誤的地點,如果我們懷疑了您,恐怕不是我們的過錯。”
不少影評人奇異地發現,畫面中的兩人單從肢體語言上來說,其實完全沒有對抗的感覺,祝決和趙影佔據了一張桌子的兩端,他們坐著相同樣式的高背椅,雖然坐姿看起來不同,但卻一樣懶散,他們的背都向後靠,沒一個人是向前傾的,他們並不咄咄逼人,甚至也不願意靠姿勢的力量去脅迫對方。
“只靠臺詞和眼神嗎?”同樣也被邀請來的李真已經不能用震驚來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了:“但臺詞也不多——”在他看來,祝決之前的大師兄儘管演的是很好,但大師兄的表演也沒有這樣細膩有層次,不少演員演的是很好,但不管演什麼他都像上一部作品中的自己,他們演技超群,靠的是自己淩駕於角色之上,每一個角色都是刻著他名字的自己。
但祝決卻不同。
他看起來就像是那個殷續!
他不同于大師兄,甚至也不同于平時的自己,同樣的一張臉上,好似灌注了另一個毫不相干的靈魂,同樣一個斜眼,他連眼角肌肉的變化都不一樣!
如果只是獨角戲的話,就已經夠讓人震驚了,但他的對面還坐著一個趙影!
這是一個長鏡頭,導演沒有做任何一點切換,焦點似乎不偏不倚地落在了兩人的中間,除了推進撤遠,沒有做任何改變,這樣子的鏡頭下做不得任何一點假,沒有剪輯意味著一氣呵成,更意味著沒有一點分開拍攝的可能性。
李真看著鏡頭中的兩個人,甚至有點瞠目結舌。
別說壓戲了,這兩個人對抗得不分軒輊,誰也沒謙讓一分!
導演卻並沒有給這些影評人太多震驚的時間,鏡頭很快被推走,用幾個簡潔的片段交代了一連串的情節:楊危樓審訊到一半,殷續的管家找上門來,用很正當的理由將他的主人保釋了出來。
“我家先生體弱多病,並沒有這麼大的力氣勒死一個正值青春的女人,如果您不相信的話,可以找您信任的醫生來看一看。”
醫生來了,檢查了一番之後,給出了相同的結論。
殷續得以回家,楊危樓看起來不是很高興,但殷續看起來更不高興。他甚至粗魯地對他的管家說了一句閉嘴,更罕見的是,第二天一大早,管家正打算叫他起床,卻發現他已經梳洗完畢,坐在了餐廳裏。
鏡頭從管家突然瞪大的眼睛搖到了坐在白色餐桌旁的殷續身上,在清晨明媚的陽光和餐桌上滴著晨露的鮮花映照下,他看起來十足十的像一位容貌端正的溫柔紳士,好像昨天晚上跟別人唇槍舌劍冷嘲熱諷的那一位全是大家的錯覺一樣,他甚至體貼地為自己的打擾安排了一場致歉晚會——
致歉!
晚會!
隨著他的一聲令下,整幢房子裏的所有傭人都忙碌了起來,這是一段很熱鬧的戲,音樂也輕快地好似林間小調,但這卻更加加重了觀眾們的荒誕感。
劇情對於殷續的性格刻畫是隱晦的,甚至都沒有通過另一個人的轉述給觀眾加深印象,但這也絲毫不耽誤觀眾們看到眼前的一幕幕時心裏的格格不入。
廚師們聽到吩咐時接二連三的反問,裝飾用的道具是從倉庫的最深處拖出來的,甚至連待客用的餐具都依然包裝完好,連封條都沒拆掉。
這種格格不入在傭人們將請帖送到客人家中時達到了頂峰。
“抱歉,但請您無——”傭人們緊急地調整了一下,笑著說:“務必要來,我家先生非常期待您的光臨。”
明顯比起邀約,他們對拒絕別人更在行。
在酒會上,又是一段精彩的群戲。
也是整部劇的第一個高潮點。
整個放映廳變得異常安靜,連一點點衣角摩擦的聲音也沒有,東元白的臺詞設計的很精煉,之前那可怕的試鏡讓很多還沒看到劇本的演員誤以為自己面臨的會是大段、大段、更大段的臺詞,但出乎意料的是,他們除了在最後一場的對手戲——也就是說“兇手就是你!”——之前,他們每個人的臺詞鮮少有超過兩行的,比如像今天晚上的晚會群戲中,很多人甚至都沒法說完一整句話,不管是多人場還是兩人場,他們的臺詞聽起來簡單,但細究又好像信息量很足,有時候話趕話起來又特別火爆。
“那個女的絕對有問題——她說自己是在f國留學的,卻連一句簡單的問候都聽不懂。”觀眾興奮地在心裏想,這部劇的潛臺詞太多了,或許他不應該只看一遍,剛才鏡頭裏閃過的一面牆上的照片吸引了他的注意力,或許那是個跟目前案子毫無關係的線索,但他直覺那裏面“有料”,“挖出另外一條故事線?我得再來一次——”
比起這些觀眾來,另外一群身份特殊的觀眾恐怕是整個放映廳裏最不專注的人了,他們飽覽群片,對導演耍的這點小花招心知肚明,現在的觀眾並不像從前那樣,越來越多的觀眾樂於在電影中找尋自己存在的位置,他們為電影解密,講解隱藏的故事線,即使是一個一目了然的故事在他們的解說下似乎也能變得詭秘無比,而這一切只需要一兩個若有似無的鏡頭就可以了。
“或許會拍續集,好的推理片不拍續集太可惜了。”大d在腦子裏模模糊糊地想了一句,立刻又將它拋到了九霄雲外,他幾乎饑渴地看著大螢幕上兩位男主演的表現。
剛剛殷續設了一個巧妙的陷阱,誤導了楊危樓,讓他真心以為那位絮絮叨叨的老太太可能是那位兇手。
當真相揭開的時候——
殷續甚至不用說一個字,他僅僅只是沖著楊危樓笑了笑,楊危樓就好似一頭被觸到逆鱗的野獸一般,呲出了閃著凶光的利齒。
在這樣的壓迫下,殷續卻顯得極為享受,而且他明目張膽地表現了出來。
他絲毫不介意讓對方看到他在享受他的窘態,他的無措,他的失敗。
“我只是沒想到——您似乎不如我預計的那般聰明。”他語調和軟,表情溫雅,但眼睛裏卻閃著純粹的、如孩子般得逞了的惡意的光。
他的態度變得更為挑釁,他從陰影裏走了出來,第一次站到了光線下,反而是楊危樓,被他逼進了陰影裏,這不是一次自由的選擇,而是強弱變化下的被迫演變。
他曾經被他當做嫌疑犯一樣審訊,甚至不得不靠管家暴露他多病的弱點來獲得清白,但現在卻不一樣了。
他才是那個掌控局勢的人——
當殷續那聲輕笑響起的時候,大d如同其他人一樣,背後不由自主地竄出了一層雞皮疙瘩。
這不是一個傳統意義上的主角形象,如果不是祝決的話,殷續看起來倒像是那個實打實的反派boss,大d在心裏對自己說:為什麼這麼一個可以輕而易舉讓觀眾厭惡的角色,此時看起來卻一點不讓人討厭?
不僅如此,甚至還能讓所有人更加期待他的下一次出場?
當然,其他演員演的都很好,盛曉清的掙扎和果決,李嘉樹的猶豫和退縮,書書的神經質和狡黠,甚至連老太太那種市井八卦都演的入木三分。
但他們此時此刻似乎都成了一個佈景。
一個組成了一個奇詭案子,讓殷續登臺表演的佈景。
真是——可怕的天賦……
經過那段殷續和楊危樓徹底撕破臉的高潮之後,影片進入了一個相對和緩的節奏,原先給觀眾的“真相”又被逐一掀翻,在這一連串的劇情中,其他演員依然表現得可圈可點,但大d卻意興闌珊了不少,當然,這依然是一部吸引人的電影,他依然無法把眼睛從螢幕上抽離,但他的腦子卻偏向了另一個方向。
案件的推理固然引人入勝,兩位主角之間的張力變化卻更讓他為之目眩神迷。
比起一般的搭檔模式,這兩位主角倒像是一對仇人一般,即使是在破案,也絲毫不耽誤他們爭鋒相對互相給彼此使絆,這本來應該是一種不讓觀眾喜歡的劇情模式——觀眾難免會帶著自己的三觀入戲,這種情況下很容易讓他們覺得這樣的爭鬥很無聊,甚至是在消耗其他無辜者的生命,除了一些作品是用搞笑的手法來表現這種關係外,這樣的抨擊在所難免。
但東元白卻好像完全沒有注意到一樣,殷續和楊危樓的交鋒越來越密集,他們給對方設置障礙都是貨真價實,等到影片行至到最後解密階段,大d不得不承認,這是一對劍走偏鋒卻又出人意料大獲成功的搭檔模式。
他們從頭到尾都沒有合作過,他們甚至沒有對手之間惺惺相惜的成分,他們從第一秒到最後一秒也沒有對對方有一絲絲欣賞的念頭。
他們不容許別人欺騙、傷害對方,但這種情緒與其說是“只有我能傷害他!”不如說是“你都能傷害他,那與他為敵的我算什麼?!”。
就連最後揭示誰是兇手時,他們兩人一坐一站,都靠著同一張椅子,之間卻好像隔了一道懸崖一般,明明你說了上句我就能接上下句,話裏話外卻依然堅持不懈地譏嘲對方。
這樣的搭檔……
也算是絕無僅有了……
踏出電影院的大門時,大d聽著身邊路過的觀眾迫不及待對劇情互相交流以及對主角們的感想時,他的背上那片雞皮疙瘩卻依然沒有消退下去。
他的腦海中似乎依然回蕩著那句話。
真是可怕的天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