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祝決覺得,這個世界上差異最大的不存在人種之間,也不存在信仰之間,更不存在於語言之間。
而是存在這幢高大上的建築和裏面的畫風之間。
被沈弋帶著,在小花園的一處花樹下坐了好一會兒,祝決才覺得自己受到驚嚇的纖細神經得到了撫慰。
雖然天氣還沒冷,但不知不覺之間,迎面吹來的風已經捎帶上了絲絲寒意,街道旁一些生性積極的樹木已經早早地開始給自己籌備新裝了,這座小花園裏也不例外。
現在這個季節,不少花都已經退下舞臺,放眼望去,只剩下寥寥可數的幾類花種,倒開出了幾份壯麗。
晚上黑燈瞎火地來逛古式園林,其實挺怵人的,深淺不一的陰影,嶙峋起伏的假山,連樹影都看起來高深莫測了一些,不過還好沈家為了今天晚上專門請了設計師來佈置,設計師沒放過任何一個角落,這片小花園也不例外,幾個恰當好處的光源,一點畫龍點睛的裝飾,在沈弋和祝決眼中,這個園林倒是仙氣大過鬼氣。
祝決看上去十足地心曠神怡,倒是沈弋一臉無表情。
祝決從旁邊小亭子那有趣的簷角上收回視線,看到沈弋眼神呆滯,笑了起來:“我忘了,你從小在這兒長大,應該都已經看膩了。”
沈弋搖了搖頭,平淡地說:“我這也是第一次逛。”
祝決:“……”
“我一般都呆在自己的房間裏。”沈弋回答得十分自然,絲毫不覺得自己這個行為跟這個社會上某一類族群高度符合。
不過這倒也是,他從小到大的愛好都異于常人,在周圍的小夥伴已經無師自通享受人生技能的時候,他卻足不出戶地將幾十年前的經典影片啃了一遍,不過他倒是不怎麼熱衷自我代入,在他還是幼童的時候,跟他同年齡的小夥伴裏流行了好一陣子“假裝自己是勇士”、“假裝自己是超人”,他也頂多坐在滿懷熱忱演出的小夥伴面前,頂著一張面癱臉。
可想而知,當沈戈看到自己弟弟帶著祝決出去了的時候,內心是多麼震驚。
這陣子為了讓自己不帶著偏頗的眼光看祝決,他特意將對方這幾年的主要作品都搜羅了來好好看了好幾遍。
就算是像他這樣基本不碰影視作品的人,也很難再看完祝決的演出後違心地說一句不好。
這樣的感受在看到沈弋帶著祝決在外面轉了一圈,從大廳側邊插入樓梯,上了樓的感覺又濃重了幾分,他正張開嘴巴下意識地要說話,就看到一個人影遠遠地綴在那兩人後面上去了。
“我住這兒。”沈弋用覺得考不出導遊證的態度把祝決帶進了一個房間。
有一種說不上的雀躍感,祝決進來之後,觀察房間內部的視線都變得精細很多,沈弋雖然已經二十多歲,也年紀輕輕地擁有了一份旁人追之不及的大好事業,生活卻跟當初還是孩子時沒什麼區別,他不像他的一些同齡人,即使在老宅裏還有房間,也早早在外面安置了自己的小窩,只偶爾回家露面一趟那樣,他是真的住在這幢顯得莊嚴肅穆的宅子裏,這間房間裏到處都有他的生活細節,祝決的眼睛看到書架上按顏色深淺排列的幾大排影碟時,幾乎難以抑制臉上泛起的清淺笑意。
正當兩人憑窗而坐時,房間裏又進來了一個人。
那人一進來就撲上來給了一個熱情的擁抱:“阿貓~好久不見~想我嗎?”
沈弋猝不及防,驚愕地道:“你怎麼進來的?”回手就把他剝了下去,順腳踹到了一旁,這人居然也不以為意,順勢就在他腳邊找了個位置坐好,還沖著低頭看他的祝決露出了一個大大的微笑:“你好呀~”
這人五官深邃俊朗,笑起來眉眼彎彎,十足的陽光青年,就是說話必帶波浪線這個讓人有點難以接受。
晚上能進沈宅的必定是跟沈家關係密切的人,但祝決對沈弋的世交圈並沒有多大的好奇心,來人雖然長了一張辨識度極高的臉,他也認不出來對方。
這人笑吟吟地說:“阿貓,不跟你好朋友介紹一下我呀~”
沈弋就認真地說:“我的小學同學,趙獻,工作——”他低頭看他,問道:“我忘記你是什麼職位了,就那個讓你乾領工資不上班的那個。”
趙獻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埋怨道:“你能不能說點我好的?”
沈弋唔了一聲,道:“可是你沒有好的啊?”
這語氣太真誠了,真誠地誰也不會懷疑他是發自內心的。
趙獻乾笑了兩聲:“這位就不用你介紹了,我知道是誰,最近風頭很勁的祝決嘛~之前就有傳聞你跟他關係很好,居然是真的啊?”
他的話說的微妙,倒不是說有惡意,可配上他上下打量祝決的那個勁頭,祝決不難意識到,這人或許並沒有將他當做“人”來看。這樣說或許會有歧義,但不管是誰,面對一個陌生人的時候,心中對於對方的標籤往往僅僅只是社會化的,很難說有一個具體、有血肉的概念,而這樣的感覺,在這位看起來天真開朗的不速之客身上,顯得尤為明顯。
在他眼裏,祝決是阿貓的好朋友帶來的新奇,或許更壓過他是個單獨成立的“人”的概念,所以即使面對面,他也不會去掩飾自己話語間的納悶和好奇,一點也不會顧忌到對方是否會覺得難堪。
祝決的涵養自然是好的,而他的閱歷也足以讓他解讀出他這樣冒犯的態度下並沒有惡意,便只是笑了笑,一語不發。
倒是沈弋皺起了眉,難得尖銳地道:“跟你有關係?”
趙獻詫異地眨了眨眼,眼睛兜兜轉地在他們兩個人身上看了一圈,感歎道:“還真的是感情好啊?!”這份沒心沒肺的態度,倒逗樂了祝決。
沈弋便也按捺下這份突如其來毫無來由的情緒,板著一張臉道:“你上來幹什麼?”
“跟你打招呼呀~”趙獻笑著說:“看到你沒關門,我就進來啦~”
祝決臉上笑意更深,不知道為什麼,他總覺得在這位的身上刻著深深的兩個字。
二貨。
比起沈弋的不喜跟外界互動,這位總是將空氣解讀為愉快的仁兄,到底哪位會讓家長更難搞一些?
沈弋繼續板著臉:“我開著門,並不意味著你可以進來。”
趙獻皺著一張臉,控訴道:“可是他都進來了啊!我跟你幾十年的關係,為什麼他第一次來就可以進你房間,我卻還要你同意?”
沈弋立刻接道:“他不一樣。”
趙獻瞪著一雙眼睛,盯了祝決一會,叫道:“難道就因為他長的比我帥?!”
沈弋點了點頭,擲地有聲地說:“是啊。”
成功把趙獻給氣走了。
看著他的背影,沈弋微微翹了翹下巴,扭頭看向祝決:“——要不要去別的房間再看看?”
他的態度如此坦然,顯得被那句“他不一樣”震驚到的他有些大驚小怪。
似乎有什麼東西迅速地從他心裏掠了過去,但還沒等祝決想明白,沈弋已經站了起來:“走吧,我帶你去你晚上要住的房間看看。”
驚嚇接二連三,讓祝決覺得頭暈目眩,他下意識地重複道:“——晚上住的房間?”
沈弋道:“當然,你晚上要住在這裏,肯定要準備你的房間啊。”
不,可是,他不是只是來參加一個生日私宴而已嗎?
雖然這個宴會的畫風獨樹一幟,但之前商量好的行程也只到宴會為止吧?
祝決原本一向清明自持的頭腦被攪成了一團漿糊,甚至可以說服虞奇人的表現力此時消失得無影無蹤,無數問話在他嘴邊繞來繞去,最後也無法形成語言解脫出來。
他徒勞無功地張了張嘴,卻連自己到底要說什麼都不知道。
他全身上下每一塊骨骸,血管裏流淌的每一滴學業,靈魂的每一粒碎片都在昭顯某樣顯而易見的事實。
——但他自己不知道。
他甚至連自己怎麼走到目的地的都不知道,唯一還能知道的,是這段路程並不長。
確切點說,出了沈弋的房門後,向右走,走到相鄰的那扇門,然後打開,走進去,就是他們的目的地了。
展現在他面前的是與沈弋房間格局相差無幾的景象,除了傢俱的不同,相似地就好像他們還沒離開一樣。
沈弋走到窗邊打開了窗戶,清冽的晚風順著他的發絲吹了進來,將空氣染上了一絲淡淡的暗香。
他看起來似乎很滿意的樣子,欣賞地看了下房間,然後對著祝決道:“晚上你就睡這裏,怎麼樣?還不錯吧?”
——當然,相當不錯,祝決上輩子也沒住過這樣的宅邸。
無關錢財,純粹只是因為這些宅邸向來不歡迎外客。
然而此時此刻,撼動他意識的絕對不是這幢宅邸的功勞,即使它看起來肅穆而又莊嚴,時空仿佛都已在它屋瓦間凝滯。
直到他安安穩穩地睡在床上時,他也沒能想起來晚上是怎麼送出自己的禮物的。
那並不重要——祝決想,重要的另外一件事。
這種新奇的感覺是什麼?
讓他心神混亂、張嘴結舌、頭腦一片空白的東西。
到底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