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整段影片也就三分鐘而已,李萌和三位編劇微笑著跟三位演員一起看了一遍,然後,特別寬容大度地說:“等下你們就要自己商量排練啦,我們就不打擾了。”
他指了指架在屋角的一架攝像機:“不過我們不在,不意味就沒有在拍攝,它會代替我們忠實記錄你們的情況的,請加油哦~”
說完,還以他精壯的身材特別元氣地做了個加油揮拳的動作,才跟編劇們一起前後離開。
留下房間裏的三個人,下意識地轉頭看向攝像機,留下了特別呆滯的面部表情剪影。
……
“事已至此,”祝決吐出一口氣,站了起來走到放映機前:“我們再看一遍吧。”
如果說在節目組建的那個時候,三個人彼此之間還隱隱存在著冷眼競爭的情緒的話,這會兒節目組這麼一搞,他們心裏只剩下同仇敵愾的戰友之情了……
其他兩位也不反對,事實上,剛才的第一遍放映的時候,他們壓根還沒從打擊中緩過來,旁邊又有別人,一點都不好露出很在意的表情,此時旁人一走,就算知道房間裏還有一個攝像機,他們也瞬間放鬆了下來。
幕布短暫地空白了一下,又再度回到了視頻最開始的畫面。
不管心裏在想什麼,此時此刻,三位演員的表情如出一轍——專注、再專注,就好像他們的世界中只剩下這塊幕布一樣。
……
鏡頭定格在姚然的側臉上,整個空間像是被她的臉點亮了一樣,虛化的背景也變得凝實了起來。
雖然只有半張臉,但姚然妝容精緻,慵懶的盤發看似隨意,但每一根發絲的弧度都經過了精准的測量。
她半合著眼皮,睫毛在鏡頭下產生了微妙的顫動,她的臉似乎在笑,又顯得有些詭異——然而還沒等觀眾仔細洞察出端倪,鏡頭已經搖開,露出了她整個身影。
在那樣精心打造的妝容、髮型之下,是一件花樣俗氣、洗的發白的睡衣。
鏡頭繼續搖走,一個男人進入了鏡頭。
他穿著一件從感官上相差不遠的睡衣,放下了一個盛著水果的託盤:“今天感覺怎麼樣?”
鏡頭從他淡漠的臉上移到削皮削的非常完美的雪梨上。
姚然呆滯了一秒,剛要回答,門就被推開了,鏡頭代表著他們的視線轉了過去。
門口站了一位穿著特別浮誇的人,他有著一張俊美得極具威懾力的臉,從門口到房間裏,總共只有幾步的路程,但他生生走出了一種韻律感,他甚至沖著在場的另外兩個人一人拋了一個媚眼,翹著嘴角道:“早上好?”
影片中止。
……
祝決及時按了暫停鍵,畫面停留在最後姚然和曲仁逸共同出境的畫面上,兩個人一個妝容精緻,一個清湯寡水甚至下巴還帶著一道刮鬍子刮出來的血絲,但兩個人此時的表情就像是從一個範本裏刻出來的一樣。
祝決問道:“還要再看一遍嗎?”
向華茂搖了搖頭:“先初步分析一遍吧。分析完了再看。”
他們演員演戲,並不是憑空演的,雖然需要演員自身的角色建設,但也要給他們一個基礎,即使那個基礎薄如紙翼,不過含糊其辭的要求他們很少碰到,他們更多接觸的是劇本,角色性格、環境、表情、動作,甚至光影效果等等,都能從劇本中看到。
而現在展示在他們面前的,同樣也是一份“劇本”。
一份特殊的劇本,一份經過別人演繹的劇本。
如何從這份“劇本”中提煉出他們需要的資訊,不比他們平時建構角色要省力。
“先總結下這段影片要表達的訊息吧。”向華茂作為在場最為年長的一個人,此時說起話來也很有說服力:“我個人覺得這是一段關係崩潰的前兆,你們覺得呢?”
藍容清贊同道:“雖然拍的很含蓄,但三個人之間的關係並不自然。”
祝決也點了點頭。
這些都是稍加注意就能發現的,整段視頻並沒有掩飾這一點,反而將關係和氣氛相當明示地展現了出來。
影片的整體氛圍已經得到了初步肯定,三人非常迅速地跳過了繼續深究的這一步,而是轉頭分析起了角色。
祝決坐在放映機旁,充當起了操作員,他將畫面倒退到一開始姚然出境的那一幕,道:“那我們先來逐個分析,從姚然這個角色開始吧。”
“她的肌肉動作很不自然。”向華茂道,“還有她的眼神,雖然是半合著眼,但眼神渙散,沒有焦點,她心不在這裏。”
藍容清的角度要女性化很多:“她的妝發都很高級,那個頭髮不是一般理髮店可以做出來的,她的妝容顏色搭配也很高雅,但是她的衣服卻不是這樣,她的頭和她的身體表達的訊息是斷裂的。”
祝決更是留意到了背景中的一個角落:“那裏有幾個藥瓶,是給她吃的嗎?”
從這段影片的拍攝結果和裏面三位演員的咖位來看,這段影片並不是隨便拍就的,說不定也是出自那位大家之手,這樣的影片中,沒有任何一樣東西是無目的的,就連只是為了配色和構圖的背景物也一樣,不可能是純擺設。
可惜沒有放大功能,要不然他們就能看到藥品名字了……
不過沒關係,分析到這裏,他們三人對姚然這個角色也有了一定的概念,祝決將目標按順序移到了曲仁逸身上:“睡衣配套,跟姚然應該是夫妻關係,水果削的很好,看得出是個很細心的人,他話是在關心對方,但表情卻不是。”
“他連看姚然一眼都沒有。”藍容清道:“夫妻關係不好,很淡漠。”
祝決操作著游標箭頭在曲仁逸臉上畫了個圈:“這裏有個傷口,看起來是刮鬍子留下來的,但是從他的衣服細節、削水果的成品,都看不出來他是個粗心大意的人。”
向華茂接道:“他在想什麼事情,就跟姚然一樣。”
想什麼事呢?
三人的目光投向了此時已經出現在門口的趙影。
祝決道:“他才是那個掌控者。”
向華茂同意他的意見:“從鏡頭語言上來說,他的存在感比其他兩位都要強。”
藍容清皺起了眉:“他挺不把其他兩個人當一回事的。”
祝決按了播放鍵,將趙影從出現到結束那一小段重新放了一遍:“他在笑,但眼神很冷,而且就算笑,也笑的很虛假。”
“就像是在演戲。”
三人同時沉默了下來。
又幾乎是同時,三個人互相對上了眼神。
空氣中彌漫著一種微妙的氣氛。
像是亢奮,又像是驚訝,像是舒爽,又像是警惕。
作為資歷最深的人,向華茂甚至有了初生牛犢不怕虎,後浪正在翻湧著襲來的錯覺。
這一番分析中間毫無停歇,一人話停一人立刻接上,每一個人都能準確抓住鏡頭中暗藏的線索,你追我趕之下,沒有一個人落後一步。
在思考中得出這些結論並不出奇,但靠著本能就能抓住要點,這就需要天賦。
三個人中藍容清的意見似乎是最粗淺的那個,但向華茂肯定,這樣本能的觀察力,在她同期的所有女演員中,她都是遙遙領先的那一個。
這個節目的宗旨是為了展現頂級演員之間的對抗,或許,對抗的第一場戰役,已經開始了——
祝決看向他們,提議:“再看一遍?”
沒人反對。
他們重新又看了兩遍,討論一次比一次簡短,但他們對於影片中三人的人物設定和故事背景都有了很深入的構建,這個時候,另外一個問題就又出現了。
“節目組的意思是,只要臺詞一樣,其他他們都不限制我們發揮,至於怎麼發揮,你們的意見呢?”
是要延續原影片的風格,還是走出另外的風貌?
對人物設定,是進行翻轉刻畫,還是繼續原來的設定?
對於祝決的問話,其他兩個人一時間都回答不上來,猶豫、難以抉擇,這樣的情緒幾乎是瞬間就湧現在了他們的臉上。
原先看起來是節目組體貼的一個建議,此時看起來也暗藏禍心。
如果是按照原風格來,原影片並不是隨便找阿貓阿狗演的,三個人手上都有經典影片和經典角色,就演技而言,並不比他們遜色多少,向華茂沉吟:“有他們珠玉在前,我們照著演,就算演的比他們好,也不一定會有讓人眼前一亮的效果。”
從十分提高到八十分,是很明顯的,但從八十分提高到九十五分,未必能達到這樣的效果,這個道理,在場的人都知道。
藍容清遲疑地說:“但是要是我們換個風格來演,能演好嗎?我們沒有一個人會編劇吧?這段戲看起來簡單,但肯定也不是小編劇寫的,從整個節奏來看,雖然看起來挺含蓄的,但絕對也是大手編劇的作品,我們來編,也不一定能編的好。”
兩條路好像都不是前途特別光明的樣子,雖然只是個綜藝節目,但這樣的開頭,已經無形之間激起了他們內心關於自己演員身份的驕傲,隨隨便便處理一下,就算節目組能允許,他們自己都不能通過。
祝決沒有發表意見,反而又拋出了一個問題:“角色要怎麼分配?”
其他兩個人的表情變得更糾結了。
房間裏,三個演員,幕布上,三個演員,不管是房間裏還是幕布上,都是一男二女,看起來角色分配是最簡單和容易的——最起碼,女的演女的嘛,接下來就只有兩個角色值得考慮了。
藍容清幽幽地道:“我想起來,李萌走的時候說,不限性別,我總覺得這句話裏信息量巨大啊……”
難道是暗示他們要反串嗎?
李萌離去前,除了攝像機,還留下了一個沙漏,沙漏裏的沙全部走完,半個小時就到了,這時停留在沙漏上方的沙已經比下面的要少了。
※※※
“以上,就是他們要面對的問題了。”在另外一個房間,同樣對著攝像機,四個人以非常非常愉快的氣氛進行著拍攝。
隨園將那段影片會導致的難題也體貼地總結了一遍,李萌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然後他問道:“你們不擔心他們沒法走到這一步嗎?說不定他們壓根沒意識到,直接就照著演了呢。”
果子溫婉地笑了起來:“要是那樣的話,直接就可以砍掉這個企劃不用做啦。”
李萌默默地抹了把汗,機智地換了個話題:“你們三位都是知名編劇了,出自你們手的經典影劇也不是一部兩部,如果是以你們的角度出發的話,你們會建議他們怎麼選擇呢?”
隨園遲疑了會,老實地搖了搖頭:“我也說不好。”
果子道:“兩個方向都不錯,兩個方向都不好,我也不知道應該怎麼選,或許讓我回去好好想一想能做出個決定來,但明顯他們沒有這個環境。”
半個小時的時限,三個立場不同的演員,各執己見乃至於爭吵起來,都是可以預見的。
風味離開創作劇本的環境,就是一個很靦腆的人,其他兩位編劇能想到的,他也能想到,此時此刻,他也只能向李萌投以佩服的眼光。
能想出這種損招,果然不愧是策劃人!
李萌嘿嘿地笑得特別樸實。
他們房間裏也有一個沙漏,以跟隔壁相同的速度向下流瀉著,已經只剩下小小的一撮了。
“好吧,我們就算在這裏想破頭皮,也沒法替他們做決定,時間快到了,就看看他們是怎麼選擇的吧。”
他的話音剛落,沙漏中洋洋灑灑的沙路也慢慢停了下來。
時間已到。
隔壁的房門,也在同時,被人從裏面打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