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樓導,你好。”祝決站起身來和樓樂天握了個手。
穿著一身黑衣的樓樂天身材清瘦,他看起來一點都沒有修飾外型的意願,鬢旁白發斑駁,他們約在了一家私密性極高也頗為正式的餐廳,祝決為此特意換了一身西裝,但樓樂天依然穿著白體恤黑布褲,在古典歐式的典雅包廂設計中格格不入地極為坦然,他笑得有些疲憊:“恐怕我有點晚了,今天淩晨我剛下飛機,可能是睡過頭了——”
祝決臉上的表情拿捏得恰到好處,不誇張但比一開始的客氣加深了幾分柔軟的笑意:“不,或許是我早到了,我習慣性早到一會兒。”
樓樂天若有若無地點了點頭,在他對面入座。
這是一間小包廂,但也能容納五個人入座,而現在這張桌子上只坐了兩個人,桌子上只放了兩杯清水,除此之外什麼也沒有,明明是在餐廳,但他們一道菜也沒點,服務員也一次都沒有進來過,祝決不得不懷疑,這是樓樂天經常光顧的地方。
“我知道你看過劇本,不知道你對這個劇本有什麼看法。”剛剛坐定,樓樂天便直截了當地問了起來,他這種省去了一切寒暄直入主題的做法讓祝決悄悄地挑了挑眉。
比起他臉上疲憊的表情,樓樂天的眼神卻極亮,他看著祝決的樣子充斥著冷靜到了冷酷,考量到了丈量的意味,在他眼裏,祝決好像不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他的外型、氣質,他之前的作品都成了一切可以實際稱算的東西在他的天平上慢慢對準最後的數字一般。
為了抓住這次的面試,季京只給了他一天的休整時間,這樣的態度絕對說不上積極,但他來這裏之前,季京對他透露的資訊卻是形勢一片利好,最起碼雙方的意向有八成是重合的,這是一個很積極的信號,而不是現在這樣——
祝決腦子裏轉的飛快,一點都不耽誤他噙著一抹自信內斂的笑意,聲調輕快地開了口:“我不知道我說的好不好,這個劇本無疑已經將權謀爭鬥寫到了極致,沒有一句贅言,沒有一處劇情高潮令人失望,單單如此,這個劇本就已經夠讓人驚喜的了。”
樓樂天紋絲不動,只是用手指捏住了玻璃水杯,開口道:“然後?”
這樣面對面地“推銷”自己,不是祝決的強項,他也並不是很擅長在用言語剖析劇本的同時不動聲色地拍主人馬屁,兩者分開都很簡單,合在一起並不比拿一座小龍人簡單多少。
還好他不久前剛剛經過了亨利•貝奇的洗禮——
“但我覺得,這個劇本的意義不在於這些,如果剝掉這些好看的、必能引起反響的血肉,這本劇本從頭到尾時時刻刻都在講述一個人在極端的逆境和極端的順境下會變成什麼樣更吸引我。”祝決思忖著說。
樓樂天眼睛中終於帶起了一點興趣,他喝了一口水,平淡無波地說:“繼續。”
祝決拿到的劇本是完整的,這讓祝決侃侃而談的時候多了一份倚仗,而他的確看得很認真,這讓他說出接下來的說辭的語速流暢而又自然。
“雖然二皇子是男主,但他在劇本中的並不是一枝獨秀,其他幾位皇子的軌跡與他相互交錯,互成對比,再加上劇中其他一些配角,我不覺得這是一本單純探討如何從穀底爬到人生巔峰的故事,對嗎?”
樓樂天嘴角翹了起來,像是對祝決話尾這個機智的反問的回應。
“在我評價之前,你要知道一件事。”他開誠佈公地說:“關於將你納入這個角色的選擇圈,並不是我的主意。”
祝決保持住了態度——這並不意外,從樓樂天一開始進來,他就在表述著這個訊息,這個世界上並不是只有演員才是演戲的行家,導演也是田徑場上表現不錯的選手,特別是對一些可以做到手把手教導演員的導演來說,他們有時候演技比很多演員還要好,當這樣的導演想要明確但又有禮貌地傳達訊息的時候,小菜一碟。
比如說現在,當樓樂天決定無視祝決的臉色的時候,他就可以做到完美的視而不見。
“首先,二皇子這個角色人物設定的年齡就比你大,當然,男演員的年齡不像女演員那麼界限分明,不過劇本雖然沒有寫出他之前在喪母又有強敵的情況下到底是怎麼活下來的,但這份複雜過往養育的氣質,我並不認為在你這個年齡有演員可以完美演繹出來。”樓樂天道:“即使是趙影,我也不覺得他可以。”
“不過你在《荊棘之冠》裏演的不錯,所以我今天晚上才會赴約。”樓樂天站了起來:“而你今天晚上的表現讓我覺得那個推薦不算是無稽之談,回去等我消息吧。”
然後他就把祝決禮貌而又強硬地請出了包廂。
祝決一直到自己坐在了車子裏,也沒恍過神來。
樓樂天的態度傲慢極了,更要命的是這股傲慢看起來理所當然,自然至極,祝決腦海中閃過對方的履歷,不難理解對方的底氣來自何方,就算是被他嫌棄的趙影現在就在現場,恐怕都沒法反駁,不僅僅是因為他是樓樂天挖掘出來的,而是因為在這個領域裏,樓樂天的確非常有話語權。
跟一個在工作中無時無刻不握著導筒的控制者說話會很累,因為對方壓根不在意你的態度,他愛給你一棒子就給你一棒子,愛什麼時候給你甜棗吃就什麼時候給你吃,一切隨他高興。
像現在這樣,明明嘴巴裏先把他否定了一番,然後最後又給個若有若無的希望……
祝決按亮手機,給季京打了個電話。
電話鈴聲還沒有響到兩聲,季京就接了起來,就像他一直守在手機旁一樣。
還沒等季京說話,祝決一邊發動車子,一邊道:“有一個壞消息,你要聽嗎?”
季京:“……”
“恐怕你資訊有誤,樓樂天對我的入局並不怎麼歡迎。”祝決實事求是地說。
“這不可能,”季京否定地說:“劇本是他們發過來的,邀約也是他們給的,連今天晚上的面試也是他們積極地跟我們商議決定的,這樣子都不算歡迎,難道要跪著迎接你才算歡迎嗎?”
祝決糾正道:“歡迎我的不是樓樂天——這個電影有能跟他抗衡的製片人或者是注資人嗎?”
“跟他合作的還是他的老搭檔,這部電影是他的一言堂,跟從前沒什麼變化。”季京的語速很快,草草地略過回答,拋出了一個炸彈:“但是明明之前跟我們聯繫的是他的助理,劇本還是他自己給我的,完整的劇本——沒有他的同意,誰敢給我們?”
“吱”的一長聲刺耳的摩擦聲。
祝決粗魯地把車停到了路邊,挑高了音調說:“你是說——是他自己給的?!這不可能!”
“我有保密協議為證!”
瞬間,電話兩端都沉默了。
過了好一會,祝決才從震驚的腦袋裏找尋回一點思維能力,他將晚上的對話復述了一遍,特別強調了一下樓樂天說的那句“不是他的意願”,說完後,他反問道:“你現在還確定是他邀請我們入的局嗎?”
雖然有點難以置信,但季京還是很信任自己的記憶。
這樣子的話,整個局面卻出人意料地變得複雜了起來。
祝決試圖找尋源頭:“他邀請我們的時候,是什麼時候?”
季京答的飛快:“你回國前三天。”
“不超過一個星期,要是說那個時候他還對我們很有興趣,那從今天晚上來看,他都快要從這份興趣裏抽身而去了。”
“肯定發生了什麼。”季京嚴肅地說:“樓樂天不像會是出爾反爾的人,他既然邀請你,肯定是那個時候他覺得你可以勝任,是他的好選擇之一,但今天晚上他對你冷淡了——最有可能的就是什麼大人物入局了。”
他很快地冷靜了下來:“這麼想的話,倒是很有可能,現在你還沒有這麼重的份量,還不足以讓這些大導演非你不可,要是有更好的選擇,就算你的報酬比他們低,樓樂天也未必會選你,真有這樣的大人物進場的話,我不可能一點風聲都打探不出來,事情還沒定下來,一切都還有可能——只要你表現地不那麼平庸。”
季京追問道:“你晚上表現得還不錯吧?”
祝決只能保守地說:“起碼他沒當場否決。”
季京放心地說:“那就還有餘地,我會去打聽一下的,你先回宿舍吧,我們明天早上再說。”
也只能這樣了。
祝決勉強收拾了下自己的心情,殘留著一點情緒餘韻開車返回宿舍。
他不無自娛自樂地想,這也是擁有一個神通廣大的經紀人帶來的壞處了,清楚地知道對方對你態度的轉變之大並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情,這無關年齡也無關心理承受能力,是人總會不高興的,祝決在心裏默默地對自己說,特別是當他覺得自己還挺討人喜歡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