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章
靜水如夜,水面上霧氣蒸騰,淺絮揉雲,靈光下,連花木的香氣都悠遠了幾分,時如含眉頭微顰,目露防備,小心謹慎地走在這個完全陌生的地方。
然而這裏不管怎麼看都只透著幾分清謐淡雅,毫無威脅之氣,在湖邊轉了幾下,時如含的神色便變得柔和許多。
此時一陣微風襲來,推雲卷霧,露出湖中小亭中斜坐著的人影來。
那人身姿清雋,長袍袖垂,正垂眸看書,聽到動靜,抬頭看了過來——
時如含心中一喜,叫了出來:“師兄!”
一片靜默。
那人動也不動,一雙黝黑的眼眸深深地盯著她瞧,連唇角那抹笑紋都沒有變化。
時如含臉上流露出幾分疑惑,忍不住上前一步,喚道:“師兄?”
依然毫無反應。
他面前,時如含又喚了一聲“師兄。”與之前的驚喜相比,這身師兄喊的猶豫很多,聲調低回,話尾遲疑略挑,配上眼神變化,那種忐忑不安的心情一望即知。
另一側,女子一身白衣素裹,神情淡然清遠,如同湖霧幻化,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小湖旁。
時如含待在原地躊躇片刻,臉上驚疑不定,過了會兒,還是忍不住踏上堤道,“師兄,你怎麼了?”
她的師兄自然更加沒有反應。
此時,在她身後,卻傳來一聲輕歎。
“癡兒。”
她扭頭一看,在她背後,不知何時站了一位女子,女子裝束寡淡,面目素淡,眼眸中不喜不怒,仙氣逸逸。
時如含一眼便瞧出這位女子修為不凡,忙斂衽行禮,誰料對方卻素手一指,道:“已到如此境地,還不明悟?”
時如含雲裏霧裏,完全沒聽懂對方在說些什麼,“前輩您……”話到一半,眉間卻猛地一跳,她猛地轉過身,身後小亭裏,她的師兄依然是斂眸微笑,氣度淡雅——就好似她們壓根沒出現在她們面前一樣!
她雙眸猛地瞪大,不敢置信地道:“這……”
像是無法接受,時如含腳下踉蹌,低聲道:“這不可能……”
“隨我來。”那女子卻不多加解釋,腳步輕盈,沒一會便踏上了湖中水亭。
亭子不大,女子一站定,離亭中人也不過兩步之遠。
“你看仔細。”她雙指並劍,突地劃向亭中人的脖頸——
時如含猛地一顫,撲了上去,“前輩!不要!”
然而她驚呼未絕,便已斷在自己的喉中。
水亭旁花枝橫斜,花香旖旎,幾枚孱弱花瓣順風而落,點在亭中人的眉心,越發顯得膚白眉清。
即使是這樣——她的師兄,依然一絲變化也沒有。
時如含攀住女子的胳膊一陣發軟,滑坐在了地上。
眨也不敢眨的一雙清眸裏,一抹星光終於搖搖墜下。
水波輕輕搖曳,現場一片安靜。
突然,有人“我去”了一聲。
聲音很小,但是在安靜的片場卻很明顯,那人自己都沒想到自己的聲音這麼突出,一時之間面紅耳赤一個勁地往旁邊人背後縮。
就像是按了一個開關一樣,大家紛紛騷動了起來。
劇組無新事,一點點小事不用太久就可以傳遍所有人的耳朵,更別說這事還沒有人藏著掖著,就在祝決候場的時候,已經有不少人知道他昨天還只是一個群演了。
雖然訝異這樣外型居然會做群演,但大家心裏頓時放下了疑惑,大家心裏都覺得自己知道導演為什麼找他來——大概就是為了打何銘的臉,但也做好了對方演技很有可能配不上他外型的準備。
他們的心理準備很低,然而現實給出的卻遠遠高於他們的準備。
這場戲並不複雜,大部分的劇情衝突和轉折都是由藍容清來推動,但他們的眼睛卻沒法離開只是坐在那兒的祝決。
穿著白衣的祝決仙氣四溢,幾如天人下凡,但就在剛剛,他的仙氣中卻潛伏著幾絲詭異,平淡中又有幾分暗潮洶湧,幾乎是一眼就讓人脊背泛起寒毛。
“這是哪兒找來的妖孽啊……”
旁邊有人低低嘟噥了一聲,藍容清聽在耳裏,笑得矜持又得意。
哪兒找來的?她找來的撒。
一瞬間,大家都已經清楚大師兄的歸屬了。
導演站了起來,特別慈和地對著何銘笑道:“輪到你了,快去準備吧。”
現場立刻安靜。
何銘臉色青白交加,就好像導演不是讓他去準備拍戲,而是叫他準備去死一樣。
他呆立了片刻,孤立無援,過了會兒,還是走向了化妝間。
幾乎是關上門的瞬間,他又聽到了背後浪一般湧起的竊竊私語聲。
他聽不清他們都在說些什麼,但肯定跟他脫不了干係。
是在同情他?還是在笑話他?
何銘惡狠狠地瞪著對面空白的牆面,牙根都要咬出血來。
半個小時後,他踏出了化妝間,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把這場戲拍下來的,何銘完全沒辦法控制住自己,他的眼睛不停地往場外飄,覺得每個人的表情都富有深意,導演喊卡的時候,他都沒意識到已經拍完了。
平時他這種情況,是入戲太深,現在,他是完全沒在拍戲。
葉正志坐在自己的導演椅上,看起來很謹慎。
何銘還坐在那個拍戲時的坐的位置上,心裏有一股暗火在不停的蒸騰,不停地往上湧。
“撲通”一聲水響!
大家循聲望去,只來得及看到一抹殘影,還沒反應過來,何銘怒氣衝衝的背影就像道颶風一樣從他們面前閃過,轉眼就瞧不見了。
眾人面面相覷。
葉正志從監視器後站了起來,掛著溫和的笑意:“給祝決量下尺寸,剛才那身他穿起來不合適。”
事情就這麼定了。
祝決閉了閉眼。
他心裏其實有些虛,剛才在拍戲時,身體的不配合幾乎沒有出現,有那麼隱隱的不對付也被他壓抑下來了,而且這出戲其實之前他在私底下試過好幾次,不知道是不是也有這個原因,所以特別順利。
不過能拿下角色就好,萬事開頭難,他已經踏出了第一步。
這就好。
卸完妝後,祝決就去簽訂了合同,TO的合同在業內算得上是大方,他大致看了下合同條約,他在圈內還只能算是個小透明,條約並不複雜,但合同上簽訂的報酬給的很客氣,以他的情況,算是很豐厚的,祝決松了口氣,他這段時間沒什麼收入,群演的收入也只能勉強供應吃喝,如果不是前主有積蓄,違約金拿的也不少,他一來就要為每日生計發愁了。
這筆報酬算得上及時雨,祝決爽快地簽了字,簽完這份合同,他就不是群演了,劇組要求,他必須從群演宿舍裏搬離,搬到劇組酒店裏去,考慮到他的特殊情況,劇組大方地給他放了兩天假,兩天后才開始正式拍攝。
回到宿舍,他意外地看到了這幾天一直不見蹤影的人。
屍體兄坐在他的位置上,嘴裏叼著海苔,專心致志地玩著手機,聽到門響,才看了過來。
祝決挑了挑眉:“今天有戲?”
屍體兄嚼了幾口嘴裏的零食,點了點頭。
他看了看他四周,散落著各種零食的包裝袋,那天他買回來的那一大袋,粗估計已經是被造空了大半了。
“沒吃飯嗎?”祝決輕笑,雖然他跟這位到現在還沒與他互通名字的室友相處並不久,但並不像陌生人那樣一無所知。
他的食量並不大,而且也沒買過多少零食,能吃這麼多,恐怕不僅僅只是嘴饞。
海苔最後一點遺跡也消失在了屍體兄的唇齒間,他看著祝決,認真地想了想:“兩頓。”他點頭加以確認。
“兩頓沒吃?”祝決皺眉,“你在減肥嗎?”
屍體兄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言簡意賅地道:“忙。”
祝決不知道說什麼好,從前他忙起來也有少吃一頓兩頓的時候,但心裏也知道這樣是不健康的,但看這人的表現,不吃幾頓飯似乎是很正常很理所當然的樣子。
屍體兄等了一會,見祝決沒有回應,摸了摸裝零食的塑膠袋,又摸出了一包海苔,撕開袋口就要往嘴裏塞。
祝決看不下去,一把把他從床上拽了起來:“我帶你去吃飯。”
現在不是飯點,恐怕基地裏買吃的都沒開張,想了想,祝決決定把他帶到等會要入住的酒店去。
酒店裏二十四小時都有廚師待命,不求吃好,但吃飽總是可以的。
沒有車,祝決和屍體兄只能一路散步著過去,還好宿舍離酒店也不算太遠。
路上屍體兄乖乖地跟在他後面,手裏還攥著他的海苔吃的清脆有聲。
祝決忍不住道:“你也不問問我帶你去哪兒。”
天色微涼,屍體兄看過來的眼睛越發顯得黑白分明:“……你帶我去哪。”
祝決沉思:“帶你去賣了。”
屍體兄平鋪直敍地哦了一聲,又哢嚓哢嚓地咬起了他的海苔。
祝決:……
到了酒店餐廳,未到餐點也沒有多少現成的吃的,問過意見,祝決要了一碗刀削麵之外,還將有的冷菜熟食都叫了個遍,擺了整整一桌。
飯桌上,祝決建議:“今天考慮下,告訴我叫什麼?要不然我都不知道怎麼稱呼你。”總不能直接就叫屍體兄吧?他倒是不介意這麼喊,但是當眾喊出來的話,總有種莫名的恥感……
屍體兄看了他一眼,說了個名字,他的聲音含糊在了麵條之間,祝決不得不讓他重複了一遍。
“沈弋。”
沈弋,祝決皺了皺眉,覺得這個名字很熟悉。
想了半天,一直到劇本晚上送到了他的手上,他也沒想起來在哪里聽過這個名字,只不過華國同名同姓的人很多,同音更是多的滿地都是,拿到劇本,他就將這事扔到了腦後,他將劇本和原著對照著看了一遍,比起之前要靠零碎的現場拍攝情況猜測,這麼一看更加清楚明白。
他的戲份並不多,雖然如此,祝決依然十分用心地做了一份筆記,沒有戲安排的兩天,除了出門吃飯,幾乎都窩在了房間裏。
葉正志知道他的表現後,心裏也很滿意,忍不住就跟鄭編劇顯擺了一下:“看我選的人,多靠譜。”
鄭編劇都不稀得跟他對話,一把就把他手裏的茶給搶了:“都這個點了還喝茶,晚上要不要睡覺的。”
葉正志一時不察,居然被他得手,當下就懊惱地叫了起來,伸手要搶又搶不過人家,要說軟話,鄭編劇一臉鐵面無私只當清風過耳什麼都沒聽到。
無奈,葉導演只能一遍瞅著他的那杯茶,一邊跟鄭編劇說正事:“到時候排戲的時候,把他後面的戲往前提。”
大師兄的戲份不多,前面幾集是他跟女主的門內修行戲份,後面基本只在女主的心魔幻境裏出現,比較簡單。
鄭編劇把玩著茶杯,同意:“他演心魔那個倒是挺好,不用剪輯不用後期,效果就很不錯了。”
那茶杯裏茶還有半杯,葉導演看著那茶杯顛來顛去,裏面澄黃透亮的茶液每次都險些倒了出來,就覺得心肝肺都在疼,忍不住又要開口討要,就聽到自己的手機響了起來。
一看來人資訊,他挑了挑眉,把螢幕亮給鄭編劇看。
鄭編劇:“老易?這個點了怎麼會打電話過來。”
葉導演也不客氣,接了電話就道:“有事嗎?”
老易苦笑了一聲,倒沒多說什麼,他手下的藝人給葉正志添了亂子,葉正志肯接他電話已經很了不得了。
“聽說你那邊大師兄找到人演了?”
“對啊,你消息倒快,”葉正志懶洋洋地說。
老易都不知道怎麼開口:“這事是何銘告訴我的,看他樣子,不是很高興。”
葉正志嗤笑:“他不是很高興?他誰?”真給自己裁了一張天大的臉,天天頂臉上讓人給托著?
老易帶何銘也有幾年,對他的性格也很瞭解,何銘是一個很能屈能伸的人,為了自己的前途利益,什麼都能豁出去,于情於理,老易都要提醒這麼一次。
“他今天已經不跟我聯繫了。”老易將情況說了一遍:“不過我得到消息,他最近幾次離組,都是為了他自己接的新戲,億娛的新戲,李奇由導演,古裝劇,他是男一,嘉秦公司投資的。”
葉正志很敏銳:“我記得嘉秦前陣子剛入股了億娛。”
“對,億娛大換血,新任總裁就是嘉秦的人。”老易說道:“我看何銘的樣子是不會善罷甘休的,嘉秦的手段不溫和,你們最近當心點。”
掛斷電話,葉正志沉吟片刻,打電話給製作人說了一下這個事,讓團隊也留心一下,甯惹君子不犯小人,看何銘平時的行事,就不像是會息事寧人的人。
只不過他也沒想到,事情會來的這麼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