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謝陽冰有些驚訝地接待了他們。

　　“請進。”

　　趙影跟在祝決後面踏了進去，這是一個向陽的房間，東西不多，靠牆的大書桌上擱著一支浸潤了墨水的毛筆。

　　祝決有些抱歉地說：“打擾您了謝導。”

　　他們拍戲沒什麼空餘時間，今天能有一個主要演員都放假的好機會還是因為他和趙影先後去參加金柏華，謝陽冰把一些配角的戲份往上提了的緣故，看樣子今天拍的戲並不重要，謝陽冰全權交給了他的副導，要不然也不會有時間回房休息。

　　“沒關係，我也寫完了。”謝陽冰把他們引到臨時佈置出的待客區，給他們端來了兩杯水：“有什麼事嗎？”

　　趙影正要說話，祝決卻在視線死角扯了扯他的衣服——趙影的說話技能大概才點到初級，雖然平時也經常一起商量關於劇本的事情，但那些畢竟大多只是一些細枝末節，他們今天要的幾乎是劇本主幹的大變動了，他們兩個人裏明顯他這方面的技能點要充沛一些，祝決斟酌了下，道：“是關於劇本結局修改的事。”

　　謝陽冰聽清他的來意，有些驚訝地道：“什麼？”

　　祝決用詞更為謹慎：“我和趙影商量了下，從我們的角度，可能劇本的結局需要修改一下。”

　　謝陽冰眼睛在他們臉上轉了一圈，倒沒發火，只是說：“等我把夏天寧也喊過來。”

　　祝決心裏多少松了口氣。

　　夏天寧來的很快，他一進來就道：“結局有什麼問題嗎？”話雖急，表情卻並不生氣，祝決一顆心徹底放下了。

　　改劇本這件事，最怕的就是引起導演和編劇的反感，比起一般在生活條件上耍大牌的行為，這更加越界，在一些大牌導演的劇組裏，壓根不會允許演員在這點上提出質疑，就連一般的劇組，如果導演有自己的堅持的話，也不會允許演員在這上面指手畫腳。

　　在很多人眼裏，演員雖然是演好一個故事的關鍵，但依然有不少人認為劇本和導演的好壞占到了絕大多數，只要這兩者好了，只要演員不要太爛，拍出來的依然會是一個好片子，比起在一群a級的演員中隨便選一個都能演好這個論調之外，也有一個觀點很受歡迎，在一個各方面條件都很好的劇本裏，一個表演級數為s的演員，未必能夠在螢幕上表現出比a級演員高明很多的故事來。

　　很多導演在執導中只是為了完成一部他們心目中的故事，他們會嚴格地設定要求，要求演員如何動作如何說臺詞用什麼表情眼神如何投遞，演員無需太多自我思想，只要能表現出他要的就可以了。

　　如果謝陽冰是這種導演，祝決和趙影不必來此，就算是祝決用自己投資人的身份壓掉了導演的意見，最後強扭的成果也不會很完美。

　　幸好不管是謝陽冰還是夏天寧，態度都算和善，這裏面多少考慮到了趙影自身的能量祝決剛獲得的影帝桂冠，以及在之前的探討中這兩人沒有表現得不學無術這些原因。

　　氛圍是友善的，祝決便開口說了他們的思路，他們的思路很簡單，在原來的劇本中，在祝決和趙影徹底決裂後，影片的重點轉向了祝決如何在眾多難題中找到一條生路，通過各種方法與各方鬥爭，最終保下了自己的產業和夢想，保住了自己最初的希望。

　　這是一個很符合大眾審美取向的故事脈絡，包括故事的人物形象設定，祝決作為男主，是一個來自於底層生活的人，卻擁有一個上層生活中培養出的好朋友，在生活最困苦的時候他破釜沉舟來到了異鄉白手起家，然後接連遭遇好友反目、事業停擺、工人罷工、對手搗亂一系列事，在氛圍的極度壓抑下，主角翻身奮起將這些困難全部打敗，走向了人生高潮——先略揚再重抑最後爆發性地高揚，只要導演控制得好，這就是一個很討市場歡迎又有一定深度的好成品。

　　祝決卻建議將後段的重點加以修改，虛化主角的具體奮起過程，讓故事在祝決和趙影反目的時候就戛然而止。

　　夏天寧皺眉道：“那情節就少了近三分之一了。”

　　祝決道：“將原來後面的故事線前提，把主角應對的過程跟前面故事線結合在一起，故事脈絡不走一條線，多線並行，雙線為主。”

　　謝陽冰追問：“雙線？”

　　祝決應道：“主角的事業線和主角和好友的關係情感變化兩條線。”

　　謝陽冰和夏天寧對視一眼，從彼此眼中看到了相同的興趣。

　　祝決又接道：“而且我們認為，單純的反目張力恐怕不夠強，在那種極端的情緒抗爭下，以主角的性格，很有可能會有更戲劇的事情發生。”

　　謝陽冰點了點頭：“說說看。”

　　祝決言簡意賅：“他會失手殺了他。”

　　謝陽冰臉上一震，夏天寧乾脆倒吸了口氣。

　　兩邊的工作能力都很強，祝決雖然只是說了個思路，但謝陽冰已經發現了他們想要改往的方向。

　　如果說原來的劇本市場和評論取向是五五開的話，祝決和趙影提出的新思路就是削弱市場提高內涵，如果說原來的劇本思路是一條雙折線，新劇本則把衝突融化到了前面，塑造出了兩條強有力的波折線，節奏緊密高潮不斷最終在反目戲中達到巔峰並戛然而止。

　　原來的劇本是試圖在探討人性，新的劇本則是徹底地在探討人性。

　　是要票房，還是要口碑？

　　這是一個兩難的選擇，特別是對一個新入行急需在新領域取得的成績的轉型導演來說。

　　夏天寧遲疑地說：“雖然這樣子也會很好看，但票房不會很好吧？一般人不會想要進電影院看這種結局的……”

　　謝陽冰沉默不語。

　　祝決卻道：“票房或許不如前者好，但要是說很差倒也未必。”

　　謝陽冰抬頭看他，祝決表情並不誇張，甚至連眼神也沒有怎麼熱血，但裏面的篤定卻讓他不由得安心了不少。

　　“好劇本、好演員、好導演、好團體，這樣的成果要是還虧本的話就太說不過去了，只要有盈利，口碑又能大賺的話，難道不是更好嗎？”

　　祝決最後說道：“拍一部好票房的電影，還是拍一部票房還不錯但有深度有內涵的電影？我覺得這不是一個很難的選擇。”

　　他的說服太有力，謝陽冰不由自主地點下了頭。

　　夏天寧是他的好朋友，更何況單純從劇本角度來看，修改路線中的劇本更加耐看，他自己沒有反對的理由，雙方皆大歡喜，由於這跟之前的小打小鬧不同，幾乎是整個修改了故事的脈絡，他們從日出東方一直商量到了日落西山，才初步定下了一個方案，在祝決和趙影的思路上，他們對結局做了進一步的修改，多加了一個尾音，將結尾處理得柔軟了一些，高強度的腦力運作下，到了結束的時候四個人都累的不行。

　　謝陽冰親自將祝決和趙影送了回去，趙影的房間更近，他離開祝決的房間前，感慨道：“你跟趙影關係倒真是好。”

　　說句實話，趙影的角色之前的形象色彩並不討喜，雖然他初期的設定是一心為主角的好友形象，但在後期的分歧中這種光環被逐漸剝去，到了反目那裏他已經成了一個不討喜的近乎反派的角色，而在今天的修改中，趙影的角色人物血肉豐滿，情緒變化可信，連他最後的結局都讓人扼腕不已，相反的是，祝決的角色從之前的好變為了灰暗混沌，他們沒有刪去他原先身上的亮點，但加入了更多的負面成分，很難單純地再說這是一個勵志的人物角色了。

　　如果不是真的關係好的話，是不可能有演員願意做出這樣的讓步的，演的稍微不好，主配角分分鐘易位。更別說剛才的商談中，祝決佔據了全部的話語權，趙影從頭到尾除了後面的劇本修改中有發言，前面一句話都沒說，這更是一份難得的信任。

　　謝陽冰唏噓地道：“這份友情很難得，你們要好好維護。”

　　這話聽來有點微妙，祝決機智地略過了導演難得的自身情緒的洩露，笑道：“我們是好友，當然會的。”

　　他無法問心無愧地自誇自己是一個知恩圖報的人，但別人對他的好伸出的手，他自然會記得，趙影兩肋插刀為他參演這部電影，演一個並不討喜的男配角，而與此同時他有一部電影正在角逐小龍人的最佳男主角，他自然也會將這部電影修正成雙贏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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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終的劇本在一個星期以後出爐，在這七天內，他們只拍了一些預計可以用的戲，幸好他們對劇本的修改更多是對故事先後順序的修改，不需要全部推倒重拍，劇組的進度表混亂了差不多半個月後又恢復到了原來的情況，一路狂奔中。

　　電影進度順利，整個劇組也輕鬆了不少，到了後期考慮到演員的情緒醞釀，每天的戲份編排地不那麼密集，兩位主演都有了不少回去休息的機會。

　　自從之前的那次商議之後，謝陽冰就更常跟他們會面了，他跟趙影性格很相似，都屬於做一行就要做好一行的類型，趙影是個戲瘋子，謝陽冰也不相上下，兩個人經常徹夜長談，原先祝決被抓著對戲的行程全部都被謝陽冰包了，這天拍了重要戲份後，主演們先後回去休息，謝陽冰看了會場後也將片場交給了副導演，又揣著劇本去找趙影了，兩個人討論了一會，覺得有點分歧，於是按照一貫的處理順序，雙方都無法完全說服對方的時候，就找祝決。

　　祝決和趙影的住處隱然脫離群眾，旁邊沒安排同組演員，工作人員也有意不讓別的演員來打擾他們的狀態，所以一路走過來一個人影都沒有。

　　祝決的房門沒關嚴，隔著一條走廊他們兩人看到有個陌生人進去了。

　　“那誰？”謝陽冰很警惕，立刻扭頭問趙影。

　　趙影皺了皺眉：“我不認識，不過好像在哪里見過……”

　　謝陽冰正在猶豫要不要叫工作人員過來看看是不是有人混了進來，就聽到祝決的房門裏傳來兩人的對話，聽了一會，他的表情就鬆弛了下來。

　　對話沒什麼重點內容，都是一些很平常的家長里短。

　　一般不是熟人還沒法這麼自然而然地聊天。

　　放鬆下來之後，兩人走得更快了些——再過兩個小時就要開拍了，留給他們的時間不多。

　　剛走到門前，謝陽冰正要敲門，卻被趙影一把往後拽，差點拽了個仰倒，他剛要說話，趙影的手已經捂了上來。

　　他掙扎了兩下，也不由得停了。

　　如果有攝像機在旁邊拍攝的話，這會是一個極佳的特寫鏡頭。

　　謝陽冰的表情從被嚇到到木然的震驚，只花了一秒鐘而已。

　　而這一秒鐘，也剛只夠祝決的手指頭調戲一般在另外一個跟他湊的極近的人的掌心繾綣地撓了撓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