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槍與玫瑰12
明朔問:「我這次又做錯了什麼?」
少羽冷漠回答:「沒有, 是他神經病。」
明朔嘆了口氣,瞧著四四方方的屋子,一時間竟然除了嘆氣都沒有別的話好說。
她連自己現在在哪兒都不知道。
尤金在最後的一刻還是偏了槍口, 否則他打穿的應該是萊安特的太陽穴而不是他的膝蓋。糟糕的是,尤金那一槍毫無憐憫,萊安特雖然得到的救治及時, 但他的腿恐怕陰雨天氣都逃不了隱痛。而好消息是,這麼一鬧,全霧都都知道了黑鴉幫在一日內同時襲擊了兩位伯爵, 萊安特‧凡勃侖因此得到了女王執事的探望。
明朔在跟著尤金離開之前,她總算聽清了萊安特害怕著低喃的那句「姐姐」,她雖不明白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但她不妨礙她交代萊娜照看好凡勃侖——無論是誰來,都別讓她帶走這可憐而又無辜的受害者。
萊娜自然是不願意的,可她也明白, 和黑鴉幫硬碰硬誰也討不了好處。
明朔對萊娜壓平了語調, 她命令道:「這是我的意志。」
論起火拚,凡勃侖加上亞當斯也不是如今黑鴉幫的對手,更何況明朔本人厭惡無意義的流血。說到底,如今發生的所有一切, 歸根結底都在尤金身上——都在羅浮的身上。
無論開頭是什麼, 她早晚也得去他身邊。
明朔將手搭在了尤金的手心時,尤金覺得自己擁有了世界。
然而他不願與任何人共享、更不願讓這世界有半點的損傷,於是他將世界裝進了瓶子裡。
明朔的眼睛被遮住, 她只能聽見馬車的軲轆聲,大約過了有兩個多小時,馬車停下,她被帶進了一棟房子的二樓,樓上有著一架鋼琴、甚至有著裝著落地窗的書房——但是沒有明朔任何熟悉的人。
明朔在書房坐下,透過玻璃窗她能瞧見大教堂的穹頂。
今日恰巧放晴,早間的風吹散了籠在空中的灰霾,紅色磚瓦鱗次櫛比從她的眼前鋪開,一路直蔓延至大橋堂。明朔在心中輕輕輸了數,透過光線估算了方向,而後對少羽道:「好了,我們現在在威斯敏斯特。」
少羽:「……」
少羽艱難問:「你什麼時候熟悉的霧都街道?」
明朔找了塊軟墊坐了下來:「德伊帶我去的呀。他知道這城市裡每一條的大街小巷。」
說著,明朔從書架上找到了書。
屋子有紙筆,窗戶也沒有鎖上。大概是尤金覺得就算她想要與外界通信,這滿院子的活人也絕不會讓一張留有她字跡的紙張飛出。
少羽幽幽道:「我們下手還是慢了。」
明朔翻了翻書,從書架上抽了一本隨便撕了幾頁,而後連書頁和剩下的書本一同砸了出去!
眼見著書本砸中了她窗下守著的一名黑鴉幫幫眾,明朔站在窗邊,調整了一下面部表情,冷漠的掃了他們一眼,啪得一下合上了窗戶,就再也不管自己之前的做的事,重新窩回了軟墊上。
少羽:「……」
少羽問:「你想好下面該怎麼做了嗎?」
明朔道:「我覺得他喜歡我,但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傷他心。你看,把他關進警察局他不難過,萊安特的行為與其說會讓他傷心,不如說是會讓他暴怒。」
「一個略顯親暱吻就這樣,我覺得不管我假裝喜歡上了除了他的誰,他都能面不改色的將人灌泥沉塘,然後騙我說對方拋棄我逃跑了。」明朔攤了攤手,一臉平靜:「他那一槍,與其說是想要警告萊安特,不如說是想警告我。」
「別喜歡除了他以外的人。」
少羽沉默了會兒,片刻後,他問明朔:「你喜歡他嗎?」
明朔怔了怔,她認真的想了一會兒,對少羽道:「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得讓他傷心。陳寒和你都說過,這事早晚都得解決。」
少羽一時心思複雜。上一個世界,他催促這明朔早些完成任務,明朔自己拖賴,結局卻是暮朗死在她眼前。這個世界,他希望明朔多享受一些,她卻自發的主動推進起了任務,想要早點完成。
她是不是在害怕尤金也死在她的眼前呢?
少羽沉吟:「阿朔——」
少羽的話沒有說完,明朔待著的書房門被打開。尤金拿著她丟下去的書走了上來。
他的頭髮大概有兩個月沒有修剪,發尾完全垂進了領口。他抓著明朔丟下去的書,綠金色的眼睛看向坐在窗前的明朔,笑著問:「不高興嗎?」
明朔想了想搖了搖頭:「沒有。」
尤金不太在意,他將書擱在了桌邊,對明朔道:「不喜歡也沒關係,我帶別的給你,你喜歡偵探小說嗎?」
明朔:「呃,還行?」
尤金走到了明朔身邊,他瞧著明朔,伸出手撫住了她的半張臉,緩緩彎下了身,右腿的膝蓋抵在了明朔身前的毛毯上。
明朔忍不住歪了歪頭,不明所以地將如瓷般的皮膚貼在了他的掌心上,乖巧的要命。
尤金的眼神暗了暗,他的拇指滑過明朔泛著粉色的健康膚色,忍不住湊近了一點。
明朔的眼睛仍然睜大著盯著他。
尤金便忍不住低笑出了聲,他對明朔道:「乖女孩,這時候該閉上眼。」
溫柔的吻落了下來,金色的光暈碎在明朔濃密的睫毛上,她的眼睛被黑手黨頭子用手遮住,而她的下顎則被對方用另一隻微微捏開。
尤金的身上沒有菸草味,也沒有在貴族間流行的香水味。明朔奇異的從對方身上竟然聞到了類似於昆崳山花草的氣息,這樣的氣息使得她眷戀,使得她安寧,使得她在不經意間便被對方入侵了唇舌。
尤金的攻擊性太強了,或許他往裡日將這一點掩飾在了得體的舉止與言辭中,但在這時候明朔感到了不適。她的眉梢忍不住蹙起,纖細的手指不免抓住了尤金的手腕。
明朔想要推開尤金,尤金卻咬住了她的舌尖。
明朔臉在瞬間爆紅,她緊緊的閉著眼,連原本抓著他手腕的手指都忘了繼續推拒。尤金的眼瞳裡溢出笑意,他欺負夠了,便鬆開了明朔的唇舌,極盡情色地舔過她的上顎,甚至在她的嘴角印下了極小的牙印。
尤金放開了明朔,明朔立刻抱起了自己的軟墊,連退了三四步,直到抵著了書櫃,才緊緊地抱著軟墊隔著臉,一雙藍色的眼睛鼓溜溜的盯著尤金。
明朔有些氣虛:「親,親可以,舌頭不許咬!」
尤金慢悠悠的盤腿坐在了原地,對明朔說:「好。」
他見明朔還是十分警惕的模樣,頓了頓向她招了招手:「別怕,過來些,我只是想抱抱你,真的。」
明朔狐疑的盯著他,半晌問:「我不過來你會傷心嗎?」
尤金眼睫動了一瞬,對明朔道:「不會。」
明朔:……那算了我過來吧。
明朔抱著軟墊慢吞吞的移了過去。尤金當真如他所說,真的什麼也沒有做,只是伸手抱了抱明朔。明朔被他抱在懷裡,頭擱在他的肩膀上。他頸項中的黑髮又細又滑,像是上好的絲絹,明朔忍不住用臉頰蹭了蹭,尤金將她抱的更緊。
倒是明朔,在陽光暖暖的照射下,竟然靠著尤金的肩膀慢慢的睡著了。
明朔這一覺睡的很香,等她醒來已經是第二天的事情了。她在沉默寡言的侍女的幫助下洗漱換衣,又在對方的帶領下在二樓的餐桌上吃了早餐。
當明朔咬下第二口面包的時候,她迎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女爵拄著她手杖,身著騎裝,從樓梯走了上來。她的馬靴和杖聲似是敲在人心上的鼓點,難以令人忽視,明朔自然也無法忽視。
女爵慢條斯理地走至明朔的面前,自上而下極盡傲慢的盯著明朔,瞧見她嘴角尚未消腫的傷痕,突然嗤笑了聲,輕蔑道:「婊子。」
明朔:「……」
明朔擱下了手裡的餐具,她取過餐巾擦了擦嘴角,方才抬起頭,與女爵對視。
這是明朔第一次見到女爵,但她卻並不覺得對方有什麼特別。或許是尤金已經將「黑鴉」詮釋到了極致,明朔甚至見到了對方腰間掛著的鍍金火槍也不覺得有哪裡聞起來危險。
……不過,她看起來有點兒眼熟。
明朔想了想,不確定道:「……萊安特‧凡勃侖?」
女爵笑了一聲:「我是菲安娜,不過我想你應該沒有聽過我。」
安娜‧亞當斯確實沒有聽過這個名字,老凡勃侖的恥辱,當然是越少的人知道越好。所以在萊安特叫著姐姐的時候,明朔才始終弄不明白他到底在說誰。
明朔想到了萊安特的狀況,只問了一句:「菲安娜‧凡勃侖?」
女爵矜傲頷首。
明朔頓時沒了胃口。
她瞧了對方一眼,便沒了興趣。她對侍女低低說了一句,起身便打算去書房曬太陽。女爵見不得自己被一個無用而軟弱的亞當斯無視,手裡的手杖不免出鞘了一瞬。
雪白的刀刃映著明朔的面孔,女爵突然笑了一聲,她對明朔道:「你說我如果劃花了你的臉,他會怎麼樣?」
明朔終於停下了腳步,她瞧著女爵,見著她滿身的戾氣,只問一句:「你愛尤金?」
女爵臉色僵了一瞬。
明朔笑了笑,她笑起來的時候會微微彎起眼睛,就像玫瑰盛開微微彎起的花瓣。但正如女爵曾說過的那樣,容貌只是紙醉金迷,時光能夠帶走一切。
——可若是連時光都無法帶走呢?
安娜‧亞當斯站在那兒,穿著件再普通不過的長裙。她似乎從未在衣著上下過心思,可所有的衣物到了她的身上,都成了華貴的禮服。
她藍色的眼睛頗為漫不經心地掃過女爵,唇邊微微一笑,語調輕似風拂,她只多說了句「是嗎?」——卻令女爵僵在原地,無法動彈。
「是嗎?」她笑著說。
甚至沒有說別的。
但女爵卻感受到了一種莫大的涼意,冰涼如同瀑布將她澆得僵硬。明朔什麼也沒有說,卻輕易將她錘進了塵埃裡。
尤金的愛對於亞當斯而言,甚至都不值得用來打擊她。
可正是因此,女爵才覺得越發難堪。
她甚至希望明朔說一句:「真可惜,他愛我。」
可明朔什麼也沒有說,她只是站在那兒瞧著女爵,女爵先已潰不成軍。
女爵轉頭便回了樓下,明朔瞧著衛兵向她致禮,便知道自己是下不去的。她嘆了口氣,決定按照計畫繼續回書房曬太陽。
女爵下了樓,在樓梯拐角處,便瞧見了尤金。她的腳步停了一瞬,眼角還殘留了點兒狼狽,這點狼狽驅使她嘲諷起她面前的男人:「你聽見了?你覺得她愛你嗎?」
尤金整理著自己的袖口,漫不經心道:「她當然愛我。」
女爵瞧著尤金這副模樣,報復的快感從心底的最深處如同野草般蔓延開來。她笑著問:「真的嗎?」
女爵可憐道:「她告訴你的?」
尤金的動作微頓。
女爵笑出了聲。她本以為按尤金的性格,見到了明朔與萊安特親近的場景,絕對會做出些難以挽回的事。只要亞當斯因為萊安特的死而反抗,以尤金的脾性絕對會拿萊娜的生命來威脅她。而萊娜的個性女爵有所耳聞,她大概寧死也不會成為主人的軟肋。萊娜一死,等待亞當斯的只有死亡。她也只能選擇死亡。
只可惜出乎她意料,尤金竟然放了萊安特‧凡勃侖一條生路。而亞當斯的冷靜與配合也打亂了她的計畫,不僅未能逼得尤金大開殺戒,反而使得尤金名正言順的得到了這朵玫瑰。
但好在,她最終還是找到了兩人間最大的縫隙。
女爵道:「你不敢問,你知道答案。」
她樂不可支:「尤金,你居然害怕這個。你居然害怕得不到一個女人的愛。」
尤金整理完了袖口,他拾級向上,經過止不住低笑的女爵時,平淡地留給了她一句話。
「我確實害怕,那又如何?」
女爵的笑聲戛然而止。
尤金推開了書房的門,窗邊的明朔迷迷糊糊地抬頭看去。
尤金注視著近乎要融進陽光裡的明朔,忽而對她溫柔笑了一笑。他舉了舉手上拿著的伏特加,對明朔輕聲道:「喝一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