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五十三章 天倫
瑰麗的晚霞鋪陳,均勻地灑落在安國王府的院子裡,彷彿披了件橘紅色的霞衣。一樹金杏成熟,如掛著一隻隻金黃色的燈籠,在晚霞中格外絢麗。
一抹緋紅的霞光動人,緩緩移上溫婉的淡色衣衫,又映上她清麗的雙眸。
生怕楚朝暉等得焦急,溫婉裹了裹身上的披風,搭著沉香的手往內院走去。
楚朝暉這些日子不理妝,容色間有些憔悴,生怕溫婉曉得心疼,特意叫明珠替自己重新梳洗。
她挽了個低低的發髻,端正地插了根如意紋碧玉髮釵,還在髮髻上簪了兩朵小小的蒼藍色堆紗雛菊,此時換了件天青色銀線描繡垂絲菊花的杭綢帔子,肩上搭了塊柔軟的蒼藍色素面杭綢披帛,鬆鬆挽在袖間。
孝裡不施脂粉,楚朝暉只拿玫瑰香膏細細掩了眼下淡淡的烏青,又用螺子黛重新畫了眉,便瞧著精神了許多。
聽得下人稟報,溫婉已然進了垂花門,等不得她進屋,楚朝暉含笑招呼著辛太側,兩人往外頭迎去。
明珠出了門,覺得寒意撲面,想要折回身去取楚朝暉的披風,被她擺手制止:「就立在廊下,這一時半刻的功夫,有什麼打緊。」
辛太妃趕緊與明珠一左一右,扶了她的臂膊,輕輕笑道:「您也真是心急,連一時半刻也等不得,這般不愛惜身子,少不得賺郡主埋怨幾句。」
人辭逢喜事精神爽,聽得辛太妃排揎,楚朝暉只是掩唇輕笑,反而滿臉幸福的期待。一路出得暖閣的門口,往外頭的抄手遊廊走去,就立在廊下的鸚哥架前專程等著溫婉。
溫婉與沉香一前一後進了內院,轉過那幅麻姑捧壽的紫檀大插屏,踏上了鋪成冰裂紋的六棱石子甬道,娟秀的身形在黃昏的風裡格外裊娜。
石青色寶瓶葡萄紋的斗篷被風掀起,溫婉步履匆匆,行走間露出一縷青綠色的裙裾,上頭繡著的一枝石青色玉蘭花格外引人注目。
方才跨過正房的門檻,溫婉便瞧見楚朝暉並沒有等在房裡,而是由辛側妃虛扶著,正立在廊下等候。
一個鸚鵡架斜斜掛在她的頭頂,裡頭那雪白的鸚鵡撲棱著翅膀,發出婉轉的啼叫。髮髻梳得端莊,身上天青與素藍搭配的衣裳內斂而肅靜,楚朝暉慈祥的笑容從眉梢傾瀉,明媚而又溫暖,就那樣親切地望著自己。
在襄遠伯府裡,溫婉很少享受到親情的滋潤。父愛是天方夜譚,大約襄遠伯自己都記不清府裡一共有多少庶出的兒女。
母愛極為可憐,並非周若素不疼惜自己的女兒,只是叫襄遠伯夫人的刁難壓得直不起身,她連自己都庇護不了,何談去給女兒應有的溫暖。
溫婉對生母最多的感激,便是自己被伯夫人責打的時候,周若素不惜拖著自己的遍體鱗傷,護在她的前面。
如醇酒、如暖陽、如清泉,又如港灣,這般的母愛,唯有楚朝暉給過。
瞧著楚朝暉殷切的目光,溫婉心中一酸,趕緊快步走上前去,將身上的斗篷解下,披在楚朝暉身上,就著明珠的手扶住了她的臂膀。
果真如辛太妃所說,溫婉一開口,亦嗔亦是撒嬌,句句含著埋怨,落在楚朝暉耳中卻格外受用。她急急說道:「如今一早一晚天氣轉涼,母親素日體弱,如何不懂得愛惜自己,不過片刻的功夫,何苦非要立在外頭等候?」
溫婉的披風在熏爐上熏過,是她自己配的素香,有股淡淡的檀香氣,披風一上身,那淡淡的檀香氣便在楚朝暉鼻端淺淺縈繞。
楚朝暉常年理佛,檀香的味道嗅起來格外安寧。她伸出纖瘦的素腕,握住溫婉的手輕輕笑道:「偏與辛眉一個鼻孔出氣,哪裡便那麼嬌貴?母親整日不是坐著便是躺著,也想走幾步路活動一下筋骨。」
早有小丫頭打起簾子,幾個人一同進了暖閣。壁角早籠了銀絲霜炭爐,燃得並不旺,只是微微袪些寒氣,自有暖香撲面而來。
小丫頭接了楚朝暉身上的披風,將它搭上熏籠,明珠早張羅著小丫頭打水替溫婉淨面,又吩咐人端茶倒水。她親手捧著茶杯,含笑奉到三人前頭。
辛太妃如今常住正院,也算得半個主子。她陪著坐了一會兒,便不去打擾母女二人敘話,而是按著溫婉素日的口味,擺了一炕桌的吃食。自己安安靜靜坐在旁邊,伶聽著母女二人的閒聊,手下一刻不閒,替楚朝暉剝著桂圓。
溫婉瞧在眼中,讚歎在心,也慶幸平日有這位辛太妃始終陪在楚朝暉身邊。
楚朝暉招呼著溫婉喝茶,將剝開的金杏遞到她的手上,又忙著問訊辛太妃,廚房裡晚膳可曾齊備,再一疊聲地吩咐人再去添幾個溫婉愛吃的菜。
見明珠含笑立在旁邊,楚朝暉又要她找人替溫婉收拾房間,取前日新曬好的那床月白夾紗被,換上新制的床幔,再在屋子裡早早籠上火盆。
彷彿片刻間便煥發了生命的活力,楚昭暉整日枯如槁木的臉上顯得有些滋潤,與前些日判若兩人,瞧得辛太妃與明珠暗暗欣喜。
明珠答應著就去,溫婉忙喚住了她離去的腳步,向楚朝暉甜甜說道:「不必勞煩明珠姐姐另收拾屋子,不過住個三兩日,便將母親後頭的碧紗櫥收拾出來,換上那床夾紗被便是。冬日天長,咱們母女兩個多說說話,一覺便到了天明。」
楚朝暉聽得更為開心,便吩咐只管照著溫婉說的去做。
明珠領著小丫頭去疊被鋪床,將碧紗櫥裡收拾得煥然一新,又抱了只秋日製好的菊枕,連同兩床嶄新的夾紗被,一併歸置整齊。
楚朝暉曉得溫婉愛食尖果,便將盛著松子與杏仁的攢盒往她面前推了推。
溫婉自己吃了幾粒,又取過辛太妃剝好的桂圓,奉到楚朝暉面前,數落了幾句:「母親臉色不好,平日便該常食這些干果。不曉得的,還以為太妃不盡心服侍,哪裡知道母親的脾氣。」
楚朝暉落了幾句埋怨,不怒反喜,頻頻點頭應允,認真吃著小碟裡盛的果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