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八十四章 謀反
那一幕鮮血淋漓的畫面遙遠卻又清晰,時常出現在蘇暮寒的夢魘,是他少年時最不可磨滅的印記。
面對蘇暮然的提議,族人們一雙雙熱切而又癲狂的眼睛直視著蘇暮寒,宛如一群飢渴的人行走在荒漠,忽然發現了耀眼的綠洲。
不曉得過了多久,是短短的一瞬,亦或一柱香甚至一個時辰,也許還要更久。蘇暮寒聽到自己的聲音似是從天際傳來,那麼飄渺而不真切,卻像吐出了一團一直壓在心間的陰翳,令他渾身舒暢。
他將自己的手壓在蘇光復、族長、蘇暮然等人緊握的手上,再斬釘截鐵說了一遍:「反了,匡復大周」。
巨大的山洞裡傳來一陣一陣的回音,無數個反字響徹了天際,陣陣匡復大周的歡呼聲融合進淅瀝的冬雨中,又被洞外轟隆隆的瀑布聲掩蓋,消失在陡峭的山川與茂密的深谷。
次日,蘇光復一篇檄文昭告天下,曆數崇明帝種種是非,指責其在位名不正言不順。該當肅正君位,還天下於龍虎大將軍之子蘇暮寒。
江陰、蒼南、正陽、揚州等地,都有千禧教眾揭竿而起,會同前任官府的餘孽,響應蘇光復的號召,與官兵展開激烈的戰鬥。
千禧教的一隊人馬從膠州海上趕來聲援,此時膠州灣早已不是內閣大學士孫世成之子在任時的軟弱可欺,官兵已然鑄就銅牆鐵壁。
皇太后當日密令夏老太君接手軍隊,不受官府轄制,重新組建了一隻水上船隊。如今兩軍交火,夏老太君這只船隊借助霹靂彈與遠程弓弩,將千禧教的人一次次擊退,最終幾艘軍船包抄,將千禧教這只海上隊伍全部殲滅。
與此同時,崇明帝也頒下聖旨,擄奪蘇暮寒安國王爺的爵位,貶為庶人。命令在全國範圍內緝拿叛賊蘇光復、蘇暮寒等人,將他們押解回京。若逆賊不肯伏誅,盡可就地斬殺。
千禧教想在整個西霞境內全面發動戰爭的希望落空。皇城的勢力被連根拔除、雲南等地的後援不繼、膠州灣一役全軍覆沒,想要從廣西北上的一支隊伍也被夏鈺之的二哥聯合老尚書許三年的舊部,困死在一片沼澤地中。
蘇光復未曾想到多年籌謀,以為萬事具備,卻敗得如此倉促。他密令各地的千禧教眾轉入地下,以便保存實力。又將僅餘的勢力龜縮在江陰一帶,與夏鈺之所領軍隊展開周旋。
江陰處在戰火之中,這一次亦如前世面對蘇暮寒的竊國之舉,歷山書院的莘莘學子們依然不畏生死,成為崇明帝堅強的後盾。
他們懷揣著柳老爺子的部署,仗著對江陰地勢熟悉,分散到各個軍中,做為引路、軍師之用,幫忙調度當地的糧草供給,保障後需物資。每每身先士卒,充分彰顯了文人們一片赤誠的愛國之心。
陳煥善、陳煥忠兄弟二人齊心,自然其利斷金。他們早有部署,急調淮州、常州兩處的兵馬,與京中趕來的禁軍合圍,將叛軍分成小股,各個擊破。
正陽縣叛亂的官兵與千禧教的餘孽合併在一處,想要與陳煥善率領的常州官軍一決雌雄,卻被寒硯領著暗夜的人來了個先下手為強。
寒磯擒賊先擒王,千鈞神力拉開一隻巨弩,隔著數十丈的距離,一箭射向千禧教帥字大旗下身著白衣衣甲的蘇暮寒。
玄鐵箭帶著呼嘯的風聲,快如流星一般,一位蘇氏族人救援不及,以身替蘇暮寒擋箭。那箭穿過這名蘇氏族人後心而過,依然不肯墜地,勢如破竹一般飛到蘇暮寒面前,蘇莫寒匆忙用劍格擋,依舊被擦傷肩膀。
蘇光復亦隱身在這只軍隊中,眼瞅著自己這邊的烏合之眾不是官軍的對手,蘇暮寒又受了傷,無奈間下令撤退,密令眾人護送蘇暮寒撤回山上。
蘇暮寒的黑馬墨離與夏鈺之的紅駒破曉往日時常在一處嬉戲奔跑,如今兩軍陣前遇到,墨離如往日一般,發出歡樂的長嘶,四蹄刨著地下塵土,想要與破曉會合,被蘇暮寒狠狠勒住馬韁,前蹄騰空而起。
昔日的兄弟反目成仇恨,蘇暮寒的白衣白甲在整個隊伍中尤其引人注目,陡然間出現在夏鈺之的視線。
夏鈺之橫刀在手,凝望著這位真得舉起了反旗的發小,心上百感交集。他怒喝了一聲:「蘇暮寒,你居然真得敢反,難道忘記了禮義廉恥?」
蘇暮寒審時度勢,自己這邊毫無勝算,面對夏鈺之的質問,他只將坐騎墨離催動,一語不發掉頭便走。
江陰戰局一片形勢大好,各州各郡叛亂的府軍盡數剿滅,唯有蘇暮寒與少數千禧教眾冥頑不靈,一味負隅頑抗,夏鈺之在第一時間將消息傳回皇城。
楚皇后沒有猶豫,直接宣安國夫人進宮。
前番擄奪蘇暮寒這位新任安國王爺的聖旨已然送去安國王府中,溫婉陪著楚朝暉在蘇睿的牌位前坐了一夜,臨近天明時,溫婉已然瞧見楚朝暉眼中的決絕。
楚朝暉手撫蘇睿的牌位,喃喃說道:「大將軍,妾不才,只能選擇忠君了。」
灑落在衣襟上的淚水是一地的無言,溫婉曉得楚朝暉言下的未盡之意。既是忠君,只怕便保不住蘇睿這唯一的血脈。大周後裔輾轉了百年,終於到了煙消雲散的時候。
溫婉心裡說不上喜悲,只憐憫地望著大約會老來喪子的義母,心上一片淒然。
鳳鸞殿內,夏鈺之的親筆信就在眼前,將蒼南一役描繪得極為詳盡。聽說蘇暮寒肩膀受傷,楚朝暉嘴唇微微翕動,想要說些什麼,又沉默地低下頭去。
她目光呆滯地將信瞧完,茫然跌坐在羅漢榻上,良久良久,開始縱聲大哭。
千防萬防,一家人終究走到這一天。兒子分明說走一趟無錫,來回不過七八日的功夫。當日趕不及皇太后的壽辰,而且沒有字紙片語送到自己面前,她其實心裡已然有了預感。
如今,親眼見到兒子這一走便是不歸路,怎不讓她飲恨萬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