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八十章 再審
不曉得翻過多少遍的輿圖,溝壑山川、平原溪流,每一根紅線標註的位置、成千上萬所城池與縣郡的名字,都深植在慕容薇腦海之中。
她細細搜尋著前世與今生每一處記憶,卻始終沒有靖唐這個名字。
再次來到小佛堂後頭的密室,慕容薇閒閒撫過身上那襲淡粉翠雲鑲邊的藍色對襟襦裙,把玩著上頭那幾枚雕成牡丹花樣式的翠玉扣子,連瞧也不瞧跪在地下的流蘇,只與看管她的嬤嬤們說著話。
春意漸涼,流蘇一直跪在冷硬的大理石地面上,膝蓋漸漸承受不住,身子開始輕輕搖晃。如今已然篤定慕容薇不會叫自己善終,流蘇骨子裡的猙獰顯露無疑。
她用手支撐著搖搖欲墜的身軀,唇角泛起絲絲冷笑。
慕容薇與嬤嬤敘完了話,塗著淺淺珠紅蔻丹的長指甲這才輕輕劃上流蘇的臉頰,淡淡地笑道:「靖唐關的風景好不好?你必定也想親眼去瞧一瞧。」
流蘇悚然抬起眼來,目光飛快地往東北方向一瞥,又淡然垂下頭去。雖然不發一言,心底的驚懼卻如排山倒海,瘋狂拍打著她拼盡全力築成的壁壘。
靖唐這兩個字,流蘇並不陌生,那是蘇暮寒好幾次同自己提過的地方。
當時蘇暮寒躊躇滿志,曾與流蘇說道,想不到蘇光復處處都留有餘地,建安、康南境內都有他們的人,一旦在西霞暫時受挫,靖唐關便是他們的棲身之所。
驟然從慕容薇口中聽到這兩個字,流蘇一時無法分辨,究竟是蘇暮寒如今暫避靖唐關內,還是西霞已然拿下了整個靖唐關。
瞧著慕容薇臉上嘲弄的神情,流蘇深深呼吸,強迫自己冷靜。電光火石之前,她便做了大膽的猜測。當日蘇暮寒曾說及靖唐關位置隱蔽,連輿圖上都沒有標記。那座城隱藏在大山腳下,城內的糧草供應,全賴外頭補給。
若靖唐關已然失守,慕容薇有的是仗要與蘇暮寒算,此時便毫無理由來自己一個奴婢面前炫耀。
終究是多年的主僕,慕容薇如今的心意竟讓流蘇猜了個七七八八。
流蘇瞅著慕容薇那張氣韻高華的面龐,恨不得伸出自己的尖尖十指,將那張臉揉皺抓破,方能解心頭之恨。
不理會慕容薇指甲的尖利劃得自己頰上灼灼生疼,流蘇譏誚地開口:「連公主都不曉得的事情,好與不好,我如何知道?」
話尤未了,便是啪的一聲,流蘇臉上結結實實挨了一記旁邊粗使嬤嬤的耳光,震得她耳朵嗡嗡直響。粗使嬤嬤喝道:「好生回公主的話,莫要自取其辱。」
流蘇恨得咬牙切齒,慕容薇卻是輕輕笑道:「你不知道,本宮便告訴你。蘇暮寒自顧不暇,如今只能暫避此地,已然快要彈盡糧絕,馬上就會被我西霞大軍圍剿,本宮迫不及待拿這好消息與你分享,不枉你牽掛他的心意。」
流蘇被粗使嬤嬤反剪著雙手,臉上露出猙獰的冷意,哈哈笑道:「你胡說,靖唐關糧草充足、地勢險要,豈是你說圍剿便能圍剿?」
「哦,原來你也曉得靖唐關?」慕容薇臉上笑容一收,冷冷說道:「彈丸之地,說什麼糧草充足。本宮實話告訴你,靖唐關早已被我西霞大軍圍得水洩不通,破城指日可待。」
本來不過七八成的把握,流蘇生怕慕容薇方才所說的圍剿是真,此時她楞楞地眨了眨眼,然後便開始咯呼嬌笑,直笑得身子不住顫抖:「我明白了,你原來是在套我的話。什麼大軍圍剿、什麼水洩不通,你們根本沒有找到暮寒少爺,只不曉得從哪裡聽來了靖唐關的名字,當真好笑。」
流蘇記得蘇暮寒說過,靖唐關地處雪山之窪,三面環山,只有一所城門出入。慕容薇方才所說的四面包圍,便是她話裡的破綻。想來蘇暮寒不僅逃了出去,還遠遠離開了她們的視線。
瞧著流蘇放肆的模樣,慕容薇心裡惱怒。她倏然將手一收,把她推得一個趔趄。旁邊的粗使嬤嬤上前,大巴掌掄圓便扇下去,連著五六記耳光,打得流蘇雙頰高高鼓起。
流蘇嘴角流下一縷鮮血,瞅著滴在地上的斑斑血跡,她拿衣袖胡亂一擦,依然笑得囂張無比:「慕容薇,你不用得意。暮寒少爺一定會殺回來,一定會的。」
從前對慕容薇有多嫉妒,此時便有多麼憎恨。流蘇再次回想起昔年做過的美夢,她立在璨薇宮前頭,居高臨下望著布衣荊釵的慕容薇。
流蘇固執地相信那個夢是吉兆,預示著蘇暮寒終會重返西霞。她惡狠狠地望著慕容薇,從牙齒裡擠出對她的詛咒:「暮寒少爺才是真正該一統天下的人,西霞和你們慕容家,早晚會死在暮寒少爺的鐵蹄之下。」
「是麼?」慕容薇微微一笑,渾然不將她的話放在心上,只淡淡吩咐那幾個嬤嬤道:「好生瞅著,莫讓她尋了短見。本宮要好生留著她,叫她瞧瞧叛賊究竟是何種下場。」
回到自己寢宮,慕容薇用心琢磨著方才流蘇望向東北方向的眼神,還有對靖唐關信心十足的依仗。
東北方依然是邊城的方向,蘇暮寒從那裡消失,大約不會走出太遠。雖未套出靖唐關究竟在哪裡,流蘇話中卻也透露了旁的信息。靖唐關糧草充足,而且易守難攻,整個千禧教人都曉得的秘密,偏偏自己這裡總是難以搜尋。
若不是礙著夏鈺之與陳芝華好事總是多磨,慕容薇都想直接傳夏鈺之入宮。
掰著手指頭盼得陳芝華三朝回門已過,又等得夏鈺之宴請完了同僚,好不容易等得他休沐期滿,重回宮中當職,慕容薇第一時間便找人傳話,請夏鈺之往璨薇宮議事。
瞧了油紙上千禧教人寫來的秘信,再聽慕容薇複述了流蘇的話語,夏鈺之皺著眉頭苦思,認真地尋找其中的聯繫。
慕容薇當日說話不多,卻不曉得流蘇從哪裡聽出了破綻。她與夏鈺之認真參詳,兩人都是一頭霧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