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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重薇》第435章
第四百三十三章 相召

 錢唯真縱有滔天的大罪,也都是為著錢家。

 錢玨想著父親方才灰白的一張臉,心上添了幾許牽掛。身為錢家的男兒,自然責無旁貸,不但要與父親一起守住錢家的門庭,還要為妻兒撐起一片天空。

 前時因怕走漏風聲,至於自己將要留京的消息,錢玨連妻子都未告訴。

 回了跨院,將兒子交由乳娘帶走。望向窗外時,瓊華早被烏雲遮掩,不知何時開始淅淅瀝瀝的落雨,到似是滿腹心事欲說還休。

 錢玨臥房裡從來不許丫頭出入,妻子陸氏已然親手熏好杏子紅綾的鴛鴦被,又挑落了纏枝葫蘆金帳鉤,方才柔情似水地喚了一聲夫君。

 燈下的陸氏雙眸剪剪若水,如汪著化不開的春景。錢玨心如刀割,撫身吹熄了炕桌上的銀燈。

 雨越發纏綿,順著蕪廊上那些淺碧的琉璃瓦淌下來,又落在院中那一樹如火如荼的花叢裡,沙沙的聲音到似是妻子早間以瑤琴奏過的那曲《古相思曲》。

 撫摸著陸氏纖纖若柳的脊背,錢玨將自己埋首在她散落於枕席間的長發裡,深吸了一口氣,故意裝做有天大的好消息,將自己或許要留任皇城的傳聞說與她。

 陸氏不疑有他,心間也委實嚮往姑蘇皇城一片煙柳繁華,聽得喜出望外。她翻了個身,拿手肘支起一邊側臉,如杏花承露一般擱在錢玨肩上,嬌聲問道:「方才夫君去了許久,可是公公大人所說?」

 錢玨忍痛點頭,幽暗的房裡瞧不見他臉上滿含陰翳的神情,唯有聲音一片喜悅,打濕在陸氏的心海:「留在皇城有好有不好,你也曉得京官若是無詔不得擅離,便是家眷也要受到限制。我想著你也有兩年沒有回去杭州省親,不如趁著吏部的文書還未下來,帶著寧兒去瞧瞧岳父岳母,免得日後進出不大方便。」

 出嫁的女兒哪個能不牽掛娘家?聞說可以見到日思夜想的父母,陸氏臉上的笑意越發真切。她往前靠了靠,柔軟的發絲劃過錢玨的下頜,又落上他的胸膛,引得他心間一陣悸動。

 陸氏搖晃著錢玨的臂膊,頗有些急切地問道:「還是夫君想得周全,就依夫君的安排,不知何時可以啟程?」

 一別便是天涯,錢玨拚力將眼中的淚水逼回,想給妻子一個天長地久的擁抱,卻又怕自己情緒的變化惹得妻子疑心。只將手緩緩撫過她的長發,將聲音放到舒緩自然:「擇日不如撞日,明日便啟程吧,早去早歸,免得為夫掛懷。」

 陸氏雖然歸心似箭,卻也覺得蹊蹺。她堂堂戶部尚書的兒媳回娘家省親,連禮物都未及預備,豈是這般倉促?

 錢玨曉得妻子的想法,撫摸著她露在外頭的臂膊,輕輕解釋道:「父親說吏部的文書不日便會下發,今次皇恩浩蕩,不知多少人多少雙眼睛瞅著,正是低調的時候。父親大人的意思,怕有官家夫人藉機與你相交,以此接近錢家,見與不見都不合宜,不如暫且避開。」

 「既是公公的意思,妾身遵從便是」,何氏聽得有幾分道理,善解人意地笑道:「父母久不見寧兒,還不知如何喜歡,妾與他在杭州多住幾日,等著夫君的信再回皇城團聚。」

 「好,一言為定。」妻子縱然嫁給自己幾年,閨中的嬌嫻不改,言語間還是一片爛漫。錢玨的淚終究忍不住,有那麼幾滴蜿蜿蜒蜒流下來,如窗外的夜雨一般冰冷而又滑膩,順著臉頰滑落在柔軟的絲綢枕席上。

 陸氏卻沉浸在日後可以留京和與父母見面的雙重喜悅中,沒有查覺錢玨的悲傷,越發溫柔地偎向他的懷中。

 錢唯真目送了次子出去,自己依舊沒有回到正房,而是鎖緊了房門,從匣子底層取出一支福壽膏來,就著桌上銀燈點燃,半晌才吸了一口。

 頗有些萎靡的氣息甜醉煙軟,卻沒有從前的飄飄欲仙。果然人到愁時,連福壽膏都失了它本來的用處。

 暴風驟雨來得太猛烈,有那麼一刻令錢唯真失了方向。瞧著次子方才一片冷凝,鎮定地安排著妻兒的去向,錢唯真那顆不願服輸的心又蠢蠢欲動。

 茶已涼透,錢唯真也不要人換過,而是一揚脖咕咚灌下一大杯涼茶,讓自己焦躁的心情冷卻下來。再推開了窗扇,任夜雨雜著涼風撲面而來。

 淒風與夜雨之中,錢唯真混亂的思緒漸漸變得清晰。他嘴角露出猙獰又陰狠的笑容,渾身上下充滿了力氣,想著大不了拼上自己這條老命,反正不是魚死便是網破。

 若崇明帝想對自己下手,匯通錢莊無論自己填多少銀子進去,都會是個無底洞。那二百兩銀子便算是扔進了深山枯井,連絲響聲都聽不見,唯今之計唯有當機立斷。

 並非他對甄夫人無情,現在唯有拋出她替自己背起這個黑鍋,匯通錢莊成不與不成單看天意,自己已然無瑕顧忌。

 些許的兒女情長與自己的榮辱富貴想比,錢唯真心下沒有半絲猶豫。

 他對著外頭喊了一聲來人,阿誠應聲而至,垂手問道:「老爺有什麼吩咐?」

 遠遠的梆子聲傳來,天已交了二更。錢唯真也不管天色已晚,外頭還落著雨,吩咐阿誠道:「你去小姐院裡問問,瑰兒可曾睡下。若是還未歇息,便喚她即刻前來。」

 阿誠瞅瞅外頭的陰雨連綿,不確定地問了一聲:「這個時辰去請小姐?」

 「正是,速去速回」,錢唯真的目光在燈下隱晦不明,他袍袖一揮,命人重新換茶,說出的話不容轉圜。

 阿誠恭敬地退了出來,隨手取了牆邊的竹傘,一溜小跑往內院去。立在垂花門前叩著門扉,吩咐看門的婆子趕緊往裡傳話。

 夜雨淒清,心上也不痛快,錢瑰早已換過寢衣,握了本書倚著大迎枕發呆。聽得外頭層層傳進來的話,她目光中透出一絲疑惑。

 丫頭青衣生怕錢瑰受了風寒,上前撩起帳子,趕緊替她取了搭在床頭的裌衣,小心地問道:「不然奴婢回話出去,小姐已經歇下,明日再去向老爺請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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