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九章 酸楚
拿楚皇后與慕容薇自比,錢瑰言語間頗有些狂妄,錢唯真竟不加呵斥,只以手拈鬚,目光中似有讚歎。
錢夫人又驚又怕,慌忙譴責女兒道:「你也說過,皇后娘娘當年是隨著先帝行走天下,大公主是跟著她姨母,都有長輩在側。便是今日說到你二嫂,那也是有你兄長同行,何曾一個人拋頭露面。」
錢瑰賭氣撂了筷子,一雙美目望著母親,纖長又濃密的睫毛上淚珠輕顫:「大理雖然路途遙遠,卻有府上的親兵護衛一路隨行。再說女兒也不是一個人,會將乳母帶在身邊,如何便沒了規矩?」
見母親仍想反駁,錢瑰的淚珠順著臉頰滑落,語氣全是哽咽與不甘:「這青天白日的太平盛世,哪裡便成了荊棘滿地?母親偏尋這樣的藉口,莫不是真要叫瑰兒效仿二嫂,家在西湖邊上,卻瞧不全西湖十景。必定要這樣才算得大家閨秀?」
錢瑰平日千嬌百媚,錢夫人何曾捨得罵過一句?今日見女兒珠淚成串,雪白的臉頰透明一般,心裡早疼得一塌糊塗。
只是茲事體大,錢夫人今日無論如何也不能縱容。她硬著心腸將面容驀然一沉,重重喝道:「胡鬧,都是平日縱得你不知道天高地厚。那康南山水迢迢,豈是你想去就去?若不聽話,便去莊子上清靜兩日。」
錢瑰淚落得更急,偏咬著嘴唇不肯認錯,只楚楚可憐望住了錢唯真。
要說動夫人同意女兒遠行,必定女兒這麼鬧上一出才顯得名正言順。
夫人自然與自己一條心,錢唯真到不是成心想將她蒙在鼓裡。只是這些世家大族十有八九沾親帶故,夫人娘家就有幾門親戚住在皇城。一來二去的走漏了風聲,想要託孤的錦囊妙計便不起作用。
錢唯真瞧著女兒鬧得差不多,覺得時機成熟,便權充了和事佬。他拍拍夫人的手背以示安撫,要錢夫人莫與小孩子置氣。那邊謝氏早命丫頭打水替錢瑰淨面,又拉她去婆婆屋裡勻些脂粉。
瞅著女兒離去,錢唯真才向夫人勸道:「阿瑰的話有幾分道理,你是怕她方才搬出了皇后娘娘與公主殿下,覺得她出言不遜。其實咱們的孩子素日嬌養,依我看,並不比那二位差到哪裡。」
錢夫人本是膽小怕事,聽得丈夫言語裡絲毫不忌諱,到惶惶嚇了一跳,期期艾艾喚了一聲:「老爺」,不曉得如何往下說。
錢玟替母親斟了杯茶,勸道:「母親,兒子說句心裡話,便放瑰兒出去走走吧。妹妹已經滿了十七,若是議定了人家,哪裡還有這樣的機會?」
有人曉之以情,有人動之以理,明明一件不合時宜的事,說到最後竟到成了錢夫人杞人憂天。錢夫人一張口辨不過那父子三人的舌燦蓮花,不由重重嘆了一口氣,只有向女兒妥協。
次子京中待命,長子卻可遠行。
猛一眼瞅到了對面溫文爾雅的大兒子,錢夫人心下稍定,與丈夫說道:「若是瑰兒鐵了心要去,也不是不行,妾身只怕她一人遠行不成體統。老爺便給樞密院那幾位同僚打個招呼,要他兄妹二人一道也好。」
長子錢玟在樞密院任職,得了上司關照,手上十分清閒。若在往日,由錢唯真打個招呼,漫說遊歷大理,便是遊走天下也不成什麼問題。如今卻是多事之秋,單單錢瑰出京都怕引起夏鈺之的疑心,錢唯真又如何敢公開安排兒子的行程。
對這位閣老府的幺孫、崇明帝手下的大紅人,錢唯真如今大感頭疼,畏懼之心甚至超過了新任的兵部尚書許三年。
潛龍衛的手段高明,背後又有老太君一力支撐,這位新任的兩品大將軍勢力滲透之快,可說無孔不入。
細細查訪下來,揚州匯通錢莊的背後真有人在暗暗推動,錢唯真的人發現過潛龍衛的蹤影。如此便做實了本就是是崇明帝在背後驅使,夏鈺之便是他手中最鋒利的尖刀。
這些事情自然不能讓夫人知道,錢唯真耐著性子向夫人解釋,女兒身上沒有封誥,出趟皇城不必上報朝廷。兒子卻有官位在身,沒有許可不得私自出京。
錢夫人對這些政務本就不通,父子三人說得信誓旦旦,她只好打消了由錢玟陪同的想法,卻終究是牽腸掛肚。
錢唯真勸道:「如今官道太平,瑰兒多帶幾個侍衛,再請幾位保鏢。我說與好友在邊陲迎接,還有什麼不放心。」
錢夫人兀自猶豫著不吐口,錢唯真將臉一沉,添了幾分薄怒:「慈母多敗兒,還不如瑰兒想得通透。」
被丈夫說了兩句重話,又見重新梳洗歸坐的女兒眼圈依舊紅紅,薄施的脂粉掩不住哀怨的神情,越發我見猶憐。
兒女都是債,錢夫人長嘆一聲,算是鬆了口,錢瑰要獨自一人去往大理的事情也就板上釘釘。
錢瑰心願達成,望著擱在手邊那碗平日最喜歡的銀耳蓮子羹,卻是食不下嚥。
今早二哥與妻兒生離,過不了幾天便輪到她與父母雙親的暫別。
錢瑰殷切希望,真得只是暫別。縱然荊釵布衣、粗茶淡飯,一家人能長久一處,便是永恆的幸福。
瞧著母親神色鬱鬱,錢瑰何曾真心想要惹她生氣?一時是悲從中來,睫毛又掛了幾串淚滴晶瑩剔透。
錢瑰推開杯盞起身,盈盈向母親一拜,軟軟地拉著母親的手撒嬌:「女兒不是存心與母親慪氣,母親便依女兒這一回。母親愛女之心,瑰兒時刻銘記在心,從今往後,再不惹您生氣。」
瞧著女兒又是潸然淚下,錢唯真生怕這齣戲演砸,趕緊吩咐下人將酒撤去,擺了麵食與點心上來,匆匆忙忙結束了晚膳。
也唯有錢瑰這般死纏爛打地說動錢夫人,只做女孩兒家的胡攪蠻纏。若是實話實說叫她轉移財產,錢夫人必定拼上自己一條命也不捨得女兒涉險。
錢瑰走出正院,回望湖綠色的窗紗上母親如畫的剪影,想起方才母親生氣又無可奈何的神情,心下的酸楚排江倒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