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二章 等待
初離家鄉,京中的拘束越發令陳芝華思念淮州的快意。
面對候門貴女們矯揉做作的模樣,陳芝華不勝其煩。除去偶爾與慕容薇、夏蘭馨和溫婉這幾個人相處,其餘真是意興闌珊。
這日便與大丫頭巧珍商議,兩人重新扮了男裝,也不說與母親知道,只從嫂嫂院中與後街相通的便門溜出府去,在市集中一番閒逛。
臨近中午,陳芝華與巧珍都有些口渴,早聽得一味涼茶社在京中有些名氣,也有文人士子們願意光顧,兩人便想去品鑑一番。
叫了個雅間,從二樓俯瞰長街上的車水馬龍,到也敞亮。羅蒹葭當日千里尋親的義舉被編成戲文,一味涼茶樓裡還有位歌女懷抱琵琶正在彈唱。
主僕二人曉得對面便是羅氏藥鋪,要了一壺新上的涼茶,饒有興致地點了這齣戲,聽那歌女唱得抑揚頓挫。
從一味涼茶樓出來,陳芝華想買一塊翡翠的無事牌掛在閨房,便拖了巧珍去逛前面不遠的古董店。
夏鈺之不識得陳芝華,卻一眼便看穿了這二人乃是女扮男裝。分明是該養在深閨的二八俏佳人,偏做青衫書生的裝扮。尤其是陳芝華,手拿一把潑墨山水的摺扇,垂落一塊褚石扇墜,顯得附庸風雅。
一襲青巾下的裝扮雖然酷肖,卻掩不住女兒家的嬌小嫵媚。
因這兩人是從一味涼茶社中走出,夏鈺之便立刻有所警覺。見有暗衛已然要跟上去,夏鈺之示意勿動,而是自己悄悄隨在了身後。
隨著二人逛了幾家古董鋪子,夏鈺之不遠不近地聽著兩個人說話,又提什麼方才聽過的小曲、至臻坊的綢緞、隆盛齋的點心之類,都是些不咸不淡的東西。
夏鈺之暗道自己小題大做,這分明是背著家人出來逛街的名門閨秀,為圖方便才弄這個噱頭。以為是有魚上勾,原來隨著逛了半日,只是耽誤自己的時間。
瞧著陳芝華在一家古玩店裡選中了塊老玉正陽俱佳的翡翠無事牌,身邊扮做小廝模樣的丫頭正在付款,夏鈺之悄悄退了出來。
門口的喧嘩不僅驚動了剛剛出來的夏鈺之,也驚動了方才買到趁心東西的陳芝華。兩人一前一後出了古董店,正瞧見路邊一個小乞丐衣衫襤褸,身前放著塊賣身救母的牌子,匍匐在地下向著來往的行人祈求。
皇城雖然繁華,天子腳下依然偶有民不裹腹的事情發生。更何況,有人以此為職業謀生,到也難辨真假,夏鈺之見得多了,便想繞路而過。
陳芝華卻有些俠義心腸,見不得這小乞丐叩頭乞討的樣子,便攜了巧珍上去詢問。
小乞丐淚水漣漣,以衣袖擦拭著小臉,抹去灰塵,到露出極清秀的容顏。
他自述進京原是尋親,誰料想親未尋得,母親卻病在城外土地廟中。如今已拖了多日,因無錢買藥,眼看著不行。
八歲的小童別無他法,唯有賣身救母。求路過的好心人施捨,誰能給了身價銀子,好拿地去給母親買藥。
陳芝華一片唏噓,聽得頗為感動。她已經幫著母親理家,知道縱然這孩子所述是實,他的身價不過在幾百錢上,抓不了幾幅藥吃。
能不能救活他母親尚未可知,為著幾百文錢,立時便要人家病母與幼子分離,心下便有些不忍。
路邊到不時有人嘆息,有的讚這孩子孝順,又有的指證是在騙人,道是昨日還見他在什麼集市前頭。一時難辨真假,周圍人議論紛紛,卻無人願意出錢買下。
陳芝華彎下腰來,示意巧珍掏了二兩銀子,交到小乞丐手上。
瞧著小乞丐眼中燦燦的歡欣、喜出望外的樣子,陳芝華卻又說了一番話。
「我有心買下你當個跑腿的小廝,只是手上沒有零錢。你想必也知道自己的身價,只能值個幾百錢。我將這二兩銀子給你,你照著自己的身價銀子替你母親抓藥看病。餘下的,我在這裡等著,你依舊要還給我。」
小乞丐喜極而泣,頻頻應承著,允諾替母親抓了藥便將餘錢送回,向陳芝華叩了個頭,便手捧著銀子如飛般跑去。
旁邊瞧熱鬧的人裡,有的笑陳芝華迂腐,有的讚她仁善,卻也有人說她行事小氣,為著二兩銀子的餘錢等在這裡,沒得自己丟臉。
夏鈺之卻暗道這位姑娘處事到也有趣。瞧她一身打扮雖然是平民布衣的形象,方才買那一塊無事牌,沒有百兩紋銀卻是拿不下來。
方才也是真心憐惜那小乞丐的可憐,二兩銀子拿得毫不猶豫。夏鈺之滿心以為她會將好事做到底,將多餘的賞那孩子替母親調理身體,誰料想她反會打這二兩銀子餘錢的主意。
不遠處是個茶攤,夏鈺之瞧見那主僕二人大搖大擺進去坐下點了一壺茶,一碟瓜子,那伴做小廝的丫頭又去旁邊的點心鋪子買了些綠豆糕與芝麻酥果腹,分明是一幅想要久等的模樣。
索性無事,夏鈺之自己也踱到茶攤另一邊的空位,要了壺鐵觀音邊喝邊等,瞅著主僕二人究竟打得什麼主意。
這一等便是一兩個時辰。嬌陽正爍,給人添了些焦躁,幸好那茶攤支在一株粗壯的老榆樹下,輕風一過到也泠泠生涼。
夏鈺之腹中飢餓,眼見著那書生裝扮的少女依舊不焦不燥,只捏著塊點心緩緩喝茶。他的好奇心也上來,打定了主意瞧著結果。
旁邊的店舖門口掛著金字招牌,是老字號的牛肉麵。夏鈺之便摸出塊碎銀子,吩咐茶攤老闆替自己買碗麵,好整以暇地等著那主僕二人如何打算。
京中貴女見得多矣,夏鈺之自負過目不忘,卻想不起眼前這人行事如此不拘一格,究竟會是哪家的閨秀。
並不是夏鈺之眼力不濟,而是陳芝華自來京中,厭煩達官貴人們家裡層出不窮的賞花、慶生宴各類帖子,面對諸多閨秀的邀約,自來不回應。
唯一的一次,隨著慕容薇承辦詩箋會,陳芝華以閣老府的千金立在人前,夏鈺之偏偏被夏閣老泒出了京城,因此,兩人之間始終是錯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