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八章 玉成
便是公然廢了顧正諾,改立顧晨簫入主東宮,納蘭家也不復當初與康南帝一較高下的底氣,何以母妃言語間總有掩不住的傷痛和悲哀?
顧晨簫腦中有萬千思緒,紛亂的片段隨著君妃娘娘的話漸漸連成長線,一條線索清晰而明了。
琴瑟宮裡一年四季都有君妃娘娘親手配製的藥丸,一粒粒朱紅的丸藥散發著清香,拿玉葫蘆盛了,擱在君妃娘娘炕桌的抽屜裡,父皇一日三餐不離。
顧晨簫曾親手侍候父皇用藥,嗅著那藥丸的香氣,也曾關切地問起,父皇身康體健,何以一直要吃藥?
君妃娘娘不答,康南帝笑著對小兒子說:「你母妃手裡有些秘方,這種藥最是強身健體。父皇年逾半百,還要再活上半個世紀,護你和你母妃安然無憂。」
再活半個世紀,康南皇帝便是早過了百歲高齡,世間哪有如此長壽之人?他自己哈哈大笑,母妃卻是面無表情地望著外頭榴花如火,悶悶地不吭聲。
顧晨簫深怪自己沒有早早留意,只瞧著父皇身體孔武有力,沒將他昔年的心肺受損放在心上。如今想來,是藥三分毒,再好的東西也經不起長年累月的大補,何況父皇每日大把大把的吞嚥,大概早就傷到了根本。
顧晨簫抓著母妃那隻白皙柔軟、一如少女般的素手,問題一個接著一個,凝重地問道:「母妃還瞞著兒子什麼?父皇究竟為什麼一直對我們母子覺得歉疚?那並不是普通的心肺受損需要調養對不對?母妃親手配製的那些個朱紅藥丸,究竟冶的什麼?」
兒子總是這般冰雪聰明,簡直一語中的。
丈夫對自己母子的歉疚,自然是怕他命不久矣,留下這對孤兒寡母,不足以應付納蘭家這條死而不僵的百足之蟲。
君妃娘娘既將前事和盤托出,便是不忍心夫君再受那般的煎熬,有些擔子遲早要挪到顧晨簫身上。兒子縱然優秀,卻須再受磋磨,日後才能擔起一國的重任。
君妃娘娘依然沉浸在對往事的回憶中,要顧晨簫稍安勿躁,只拍著兒子的手重重說道:「你父皇心肺受損是真,單靠調養已然無法壓制。那些個藥丸都是母妃親手配製,能緩解病發的苦痛,卻除不了根基。」
果然被自己料中,父皇的病情已然危殆,母妃這番話半真半假,大約是在避重就輕。生怕自己的追問徒增母妃的傷心,顧晨簫強忍心中的痛楚,輕輕擁了擁母妃的臂膀。
君妃娘娘盤膝而坐,從打開的軒窗處隨手折了一枝開得正豔的菊花,將來時帝妃的對話一併轉述給兒子聽。
離開康南的前夜,康南帝照例宿在琴瑟宮中,拉著君妃娘娘的手與她語重心長說著悄悄話:「人死如燈滅,不過一口氣的功夫。這些年我的身子什麼狀況,你比我更為瞭解。」
若不是偶遇阿黎,康南帝這一條命早葬身在十萬大山裡。如今他多活一天,便是多一天為這對母子打算。慕容芃的冊封大典在即,接到西霞國書的那一刻,他心裡就有了絕好的想法。
康南帝君瞧過顧晨簫繪給君妃娘娘的山水長卷,更瞧過那不經意間添在畫上的荳蔻女子,更知曉她的芳名和來歷。
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
畫捲上的女子這樣絹秀而絕美,簡直與他的阿黎不相上下。
他與君妃娘娘一見鍾情,自然不覺得一對年輕人心生愛意是犯了禮義廉恥的大忌。越過了公父母之命與媒妁之言又有什麼關係,大膽的相愛本身便是一種幸福。
難得兒子與她兩情相悅,若是一舉娶到這位西霞的公主,皇后母族一脈若想下狠手,必定投鼠忌器。
康南帝早存了玉成之心。因此,前時顧晨簫請命調用採礦與鍛造兵器的工匠,康南帝都命泒了最好的人支援西霞,牢牢幫兒子握住了夏鈺之這個同盟。
康南帝咳嗽兩聲,兩個太陽穴又是鈍鈍的疼痛,牽動胃裡一陣難受,他忍不住皺起眉頭。
怕君妃娘娘擔心,康南帝闔著眼睛,緩緩說道:「去替我泡杯茶來,今日想喝你泡的金銀花茶。」
已經二十年的時光,君妃娘娘怎會不知道丈夫的痛楚。她佯裝不見,輕快地轉身,從櫃子裡繪著五美獻壽的均窖瓷罐裡取出夏日曬好的金銀花,又多放了一朵活血化淤的玫瑰,泡好茶放到丈夫面前。
五冬六夏,琴瑟宮象徵幸福吉祥的紅氈從未換下。君妃娘娘將鞋子踢落在地,赤腳踏過紅氈,那滿頭烏髮逶迤到地面,一如初見時的天真類爛漫,又如小鳥依人般偎在康南帝的懷裡。
這些日子,康南帝已經把自己的意思與君妃娘娘說的十分清楚。顧晨簫明裡暗裡已掌了半數的兵權,可說羽翼已豐,由他陪著母妃出行,該是萬無一失。
而這次西霞相邀,康南以君妃娘娘帶著寧王殿下應約,顯得十分有誠意。即是建安有意聯姻,他康南帝又不是沒有好兒子。
那一夜康南帝頻頻囑託,說康南會拿出十二萬分的誠意,只要君妃娘娘替兒子娶回西霞的公主。
他將嘴唇覆在君妃娘娘耳邊,悄言悄語說著自己的打算。君妃娘娘先是愕然,然後是感動,從背後輕輕擁住了康南帝,將臉貼上他的脊背。
君妃娘娘與兒子閒話著家常,思緒也不斷飛揚。丈夫想助兒子問鼎那個至高無上的位子,為的未必都是權力。而是只有兒子坐在那個位置上,待他百年之後,他們母子才有真正的安全可言。
納蘭一族把持朝政,丈夫一直在悄悄修剪著他們的羽翼,如今已然卓有成效。若是多給丈夫十年時光,未必不會完全根除胃口太大的納蘭一族。
只是…一想到丈夫早年前留下的病痛,君妃娘娘的眉頭就深深蹙起。當年的十萬大山,她遇到康南帝時,他已深受瘴氣之毒,她以妙手回春的秘藥救得他的性命,卻醫不好已然落下的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