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八十一章 昌隆
大阮國灰飛煙滅,阮夫人卻陰差陽錯,被夏鈺之安置在了姑蘇皇城。
夏鈺之當日從阮夫人口中受益,得到許多關於蘇光復以及玉屏山的信息,對這個性格堅韌的女子也十分敬佩。
曉得阮夫人性子剛強,為著維護她的自尊,夏鈺之一直不敢公然派人來送銀子,只能暗地裡託人照拂。
接了昌隆點心鋪子開業的請帖,夏鈺之百忙之中抽了點空,與妹妹聯袂來賀阮夫人開業之喜。
麻雀雖小,五臟俱全。那間七八平米的小鋪面收拾得整潔如新,雖然處處透著簡樸,卻又能瞧出主人家的某些獨具匠心。
落地的紗燈用了與櫃檯同料的木頭做架子,油著原木清漆,上頭繪著空谷幽蘭,出自阮夫人自己的妙手。窗檯上一個帶著骨節的竹筒花瓶盛滿清水,裡頭插著幾枝曳地的綠蘿,長勢十分旺盛。
想是阮夫人手中無有存貨,櫃檯上沒有擺放貔貅、麒麟之類招財進寶的吉祥物,而是以圓型的三足青瓷花盆,種著一叢蓬蓬勃勃的銅錢草,象徵了美好的寓意。
昔日的阮夫人亦是錦衣玉食,今日為了生計拋頭露面,委屈自己到這步田地。夏鈺之頗有些不忍,歉疚道:「是我的疏忽,忘了夫人有兒女在側,花用自然大些。夫人若當我們兄妹是朋友,便不該如此見外。」
阮夫人一身窄袖青衣,露出裡頭中衣雪白的立領與袖口。她長發盤起,別著枝簡單的景泰藍烤瓷簪子,唇不點而絳,顯得整個人十分乾練。
她擺手笑道:「將軍這般說,才是太過客氣。不瞞兩位,我一直便想開家點心鋪子。從前亡夫礙著身份,不許我做這些東西。如今無拘無束,我拿著手藝換錢,養活一家人,正是自得其樂,將軍千萬莫送什麼銀錢。」
夏蘭馨生平最喜歡爽快人,以前也曾見過這位阮夫人幾次,兩相說話也算投契,對這位國破家亡的阮夫人心有惻隱。
今日又聽阮夫人一番言辭稱心,她拍手笑道:「夫人真是同道中人,蘭馨聽得痛快。貨架上的點心糕餅色香味俱全,瞧著便應心。便請夫人各樣給包上二斤,若嘗得好,必定約著小姐妹們前來捧場。」
夏蘭馨的直爽正對阮夫人脾氣,她也不用新雇的幫傭下手,自己到了櫃邊,將那些芝麻酥、花生糕、紅豆羹還有玫瑰月餅,各色盛了兩匣子,大包小包放在一起,都交給小螺先送到車上。
阮夫人俏生生極是爽利,向夏蘭馨微微一福身:「郡主已然送了賀儀,這便算是小店的回禮。若吃得不好,從此不敢請郡主登門。若郡主覺得還算可口,便請常來光顧小店的生意。」
夏鈺之靦腆,手中托著一錠足有十兩的紋銀,本待替妹妹付帳,聽見兩人的對答,又不曉得該不該交給阮夫人。
反是夏蘭馨啪得一掌打在他手上,烏溜溜的黑眼睛一瞪,向兄長喝道:「阮夫人的提議我喜歡,誰也不差你那一錠銀子,沒得丟人顯眼。」
人前的夏蘭馨十分婉約端莊,唯有守著夏鈺之,才凸顯潑辣與英武的風姿。夏鈺之還待再說,被夏蘭馨一個刀子眼定在那裡,阮夫人到是笑眯了眼。
回府的馬車裡,嗅得點心清甜的香氣在車廂內氤氳,夏蘭馨等不及到家,思忖這阮夫人到也有幾分手藝。她從中撿了一包玫瑰月餅,命小螺打開品嚐。
大頭硬紙殼糊成的點心匣子上頭繪著六合長春,大約也是阮夫人的筆跡。裡頭仔細地墊著張油紙,上頭整整齊齊碼放著八枚核桃大小的月餅。雪白的酥皮蓬鬆脆甜,中間還點著一個豆大的紅點,顯得十分喜慶。
小螺拿骨瓷碟子盛起一枚,又拿銀刀切成小塊,連同銀匙一併遞到夏蘭馨手上。夏蘭馨輕輕咬了一口,還未品得餡料的味道,便聞得一股自家壓榨的花生油特有的芬芳,然後便是唇齒留香。
核桃、果仁、青紅絲、玫瑰醬、冰糖、黑芝麻,還有某些她嘗不出的東西,每一樣的香氣都獨有而清新,又恰到好處地混在一起,令人欲罷不能。
本來只是客氣的場面話,夏蘭馨卻覺得這一趟昌隆點心鋪子不虛此行,阮夫人的手藝也當真出眾。
帶回府裡的幾樣點心,她細細嘗過之後,每一樣都愛不釋手。
撿了幾樣綿軟的分別送去祖母與母親房裡請她們嘗鮮,好東西自然不能獨享,夏蘭馨特意取了銀子交待小螺,每種各買十匣,分送給慕容薇、溫婉、陳芝華、羅蒹葭和雲持。
江南點心與北地不同,阮夫人的作法更多傳承自青州府當地回族人的技藝,裡頭一點豬油不加,取新鮮的花生與芝麻自己壓榨,顯得甜而不膩。
阮夫人即融合了北地手藝,再加自己的創新,每一樣都是精益求精,令吃慣了南方點心的夏蘭馨大開眼界。
自此之後,夏蘭馨便成了昌隆的常客,隔三差五帶著小螺光顧,尤其偏愛那道鬆脆甘甜的黑芝麻酥和小巧玲瓏的玫瑰月餅。
送出去的十匣點心很快便得來了回音,大家竟不約而同,都對阮夫人的手藝十分讚賞,彼此相約著捧場。
因慕容薇出宮不易,夏蘭馨偶爾會約溫婉,或者羅蒹葭一同來阮夫人的糕餅鋪。伴著這些人的頻繁到訪,昌隆點心鋪子的名頭漸漸打響,阮夫人手間略有盈餘,又盤下隔壁的鋪面重新裝潢,隔出後頭的小院以竹枝搭建廳廈,另闢了間雅潔的茶室,專為招待這幾位貴客。
偶爾的閒暇,阮夫人也會親手烹茶,端著自己剛出爐的點心過來攀談幾句。
來的這幾位都是相交默契,一同經過四季風雨,走過人情冷暖,彼此間說話沒有忌諱。一來二去間,溫婉便從夏蘭馨口中得知了阮夫人的來歷,還曾特意回宮與慕容薇提及。
堂堂大阮國的丞相夫人,真正放下了從前高高在上的地位。
白日裡繫起圍裙親自下廚做糕點,立在櫃檯前拋頭露面,晚間守著一雙小兒女教他們讀書啟蒙,將日子過得有滋有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