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三章 探病
今冬裡楚朝暉犯了咳疾,溫婉抄來的滋補方子極為管用。
次日一早,楚朝暉便照著那方子熬了些潤肺的冰糖雪梨湯,命小丫頭端著,再來滄浪軒探望兒子。
遣退了房中侍候的那些人,楚朝暉親手舀了一碗湯擱在炕桌上,再扶兒子坐起身來,替他腰間墊了只靛藍色四合海浪紋的大迎枕。
摸著兒子依舊燙如火炭的額頭,楚朝暉強忍著沒有落淚,只將雪犁湯一匙一匙喂到兒子口中。
蘇暮寒極為配合,乖乖地將母親送到口中的湯嚥下去,牽動心肺間的不適,又是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聲。
瞧著兒子憔悴的模樣,又觸動白嬤嬤所言,楚朝暉眼淚再也忍不住,紛紛落在蘇暮寒身上搭的那床銀藍色夾紗被上,留下一朵朵深淺各異的水漬,像點點泣血的寒梅。
蘇暮寒極為懂事,想要拿帕子替母親拭淚,偏偏病中沒有力氣,手伸到一半便又頹然地放了下去,只沖母親歉然地一笑。
楚朝暉越發懊惱自己那日的言語過重,攬住了蘇暮寒的肩膀,神態不自覺便轉為疼惜。
她以溫柔慈醇的口氣說道:「暮寒,我知道你心裡怨恨母親,卻該曉得為人父母,哪有一個不是盼著自己的孩子安好。母親不過用了幾個侍衛,你便憋了這麼一股心火,到叫母親往後難做。」
楚朝暉越說越是傷心,成串的眼淚簌簌落下來,有幾滴滑落在蘇暮寒唇邊。
舌尖輕輕一舔,母親的淚又澀又鹹。人心終是肉長,蘇暮寒有過一絲惻然,對母親也有難言的歉疚。
卻不願放棄從前些日子一直演到如今的戲,蘇暮寒依舊打起精神繼續往下編,一開口聲音暗沉而又嘶啞:「母親多慮了,兒子覺得母親沒有過錯,那一日,是兒子說話沖了些。」
一個服軟,楚朝暉那裡又是淚如泉湧。她不捨得鬆開蘇暮寒的胳膊,只款款解釋道:「那些個侍衛一半為你,還有一半母親真正為得是府裡的安危。偌大的王府裡人丁稀少,又出了杜側妃那一檔子事,便唯有處處留意。你若想得明白,也該體諒幾分母親的心情。」
母子二人哪有隔夜仇可尋?唯有抱頭痛哭,各自檢討那日的言行。
各自退了一步,眼前依然是海闊天空,二人很快便達成一致。侍衛們依舊留在府裡,鞏固著安國王府的安保,算是叫安國夫人放心。
往後每逢舊曆的二、七,蘇暮寒照舊可以與他從前的朋友一同出去飲酒、跑馬,不過最晚二更天便要回府。
有了這一層保障,蘇暮寒便有機會與蘇光復聯絡。他見好就收,此時才安下心吃太醫們開得藥,夜間又捂了被子發汗。
習武之人本就底子好,蘇暮寒的風寒慢慢痊癒。躺了四五天,終於可以下地行走。裝模作樣要烏金扶著自己去正房向母親請安,到叫楚朝暉好一陣數落。
自此,安國王府風平浪靜,好似又恢復到當初母親慈子孝的時候。
經由太醫們之口,安國王府裡這一番沸沸揚揚的鬧騰傳入宮中。慕容薇與溫婉兩個背著人商議,前世裡姨母不曾出手整治安國王府,蘇暮寒也未染過什麼大病,分明又是個圈套,不曉得要算計姨母什麼。
溫婉不放心,藉著探望蘇暮寒的病回了一趟安國王府。先去拜見了楚朝暉,聽她眼淚汪汪細說了前情,溫婉心裡頭一片敞亮。
蘇暮寒到底是能拼之人,肯設下苦肉計賺取出府的機會。此時蘇光復不在府中,蘇暮寒急著出府,必然是不想斷下與他的聯繫。
溫婉揾胸嘆息,卻無法責備楚朝暉的妥協。蘇暮寒以性命相脅迫,豈是一位做母親的能夠抗拒?
寬慰了楚朝暉幾句,溫婉便提出去瞧瞧蘇暮寒。
橫穿內外兩宅相連的泥金小路,瞧著園中那一地花影的扶疏,還有滄浪軒的大氣與富麗,溫婉深深嘆息。人在福中不知福,蘇暮寒竟是如此不知足。
滄浪軒的院子裡,蘇暮寒正坐在花蔭下的搖椅上靜養。
一旁支了張曲腿小圓桌,擱著水果蜜餞與杯盞之物。不遠處點著支小風爐,兩個衣著幹淨的小廝立在一旁。一人壺中注滿新鮮的玉泉山水,另一個便搧風點火,耐心地將水煮沸。
烏金正捧著剛煎好的藥,服侍蘇暮寒用下。
蘇暮寒擱了藥碗,正瞧見溫婉施施然轉過了花圃,忙命烏金去迎,自己也緩緩立起身來。
瞧著蘇暮寒蒼白的臉色不是假裝,縱然高熱已退,神色還有幾分憔悴,溫婉面帶關切之意,慇勤問候了幾句。
蘇暮寒謝了她的好意,便要烏金再搬一把搖椅,請溫婉坐了,嘗嘗方才烹製的茶水。
圓桌上擺的是些陳皮普洱,到不是蘇暮寒往常的口味。大約病中不飲濃茶,便換了些熟普養胃。
溫婉熟練地燙壺、洗茶,將泡好的茶水斟了一碗,先請蘇暮寒聞香。
蘇暮寒笑道:「往昔只聽說姐姐講究,拿我這套普通的茶盞也能翻出花樣。早知如此,便該換那一整套的紫砂茶具來,好好嘗嘗姐姐的的手藝。」
「來日方長,何愁沒有機會?」溫婉低頭間,發上的步搖輕輕晃動,那粒粒成色飽滿的青金石在碎金般的金芒下,映得整個人璀璨又雍容。
無法再將眼前人與當日那個只知道縮在自己母親身後,連對著個奴婢都極為小心的小丫頭連在一起了。
蘇暮寒嘗了一口醇厚紅潤的茶湯,修長的手指搭在杯沿,忽然問道:「婉姐姐,外祖一家還是杳無音信麼?」
「夏統領前日到是給了些消息,說查到了一個當初參與截殺我外祖一家的黑衣人,還未審出是什麼人主使。」溫婉半真半假,臉上添了絲陰霾:「時日越拖越久,也不曉得舅舅他們可還在人世。」
蘇暮寒握著茶杯的手一抖,茶水險些灑了出來,溫婉連忙替他扶住:「你大病初癒,身上還沒有力氣,也該好好躺在房裡。是我的不是,擾了你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