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一章 擎住
郭尚宮也曾尋個由頭,藉著出宮辦事走了趟一味涼,將能探聽到的消息原原本本傳了出去,呈到蘇光復的面前。
回頭去瞧那些方才半成品的嫻妃服飾,郭尚宮亦是嘿嘿冷笑。眼瞅著徐昭儀無福消受,到手的榮華就要打了水漂,只可惜了尚宮局這麼好的手藝。
事情就在一波三折之中,外頭傳來的消息,依舊是要郭尚關注事態的動向。她這裡尚未聽到任何風吹草動,鳳鸞殿卻迅疾地傳了懿旨,瞬間便洗脫了徐昭儀的罪名。
郭尚宮再也坐不住,她藉著要就寢打發走宮人,自己將房門的鎖,悄悄轉到屏風後頭。扳動書案上那隻碩大的花瓶,那把沉重的太師椅便緩緩轉向一旁,露出地底下黑魆魆的秘道。
熟稔地燃起臘燭,擱在防風的罩子裡,郭尚宮一手提著燈燭,一手提著裙裾,悄無聲息地下了秘道,身影很憶便消失無蹤。
這一夜注定不能這姓。辛側妃出了皇宮,明知府中還有一場風雨等著自己,再三磨蹭也要先到楚朝暉面前請安。
她回房換了身衣裳,打聽得夫人連晚膳也未傳,顧不得自己腹中飢腸轆轆,先安排人去熬粥,再備些清淡點的東西,一併送去夫人房內,這才一步一挪踱到了正房。
到是出乎辛側妃所料,楚朝暉臉上沒隱忍的怒氣,反而擺著一幅似笑非笑的表情,端坐在正房裡等著她。
等她進了門,楚朝暉將手一揚,遣退了房裡的奴婢。
把玩著腕上那幾隻雕工精巧的鏤空銀鐲,聽著它們在腕間叮鈴鈴作響,過了好一會兒,楚朝暉才淡淡開了口:「辛側妃,府裡的笑話比戲台上更好看麼?」
自打那一日表明心際,要與楚朝暉共同守護安國王府,楚朝暉便一直喚她妹妹。今日又以側妃相稱,顯然兩人之間,已然多了根分水嶺。
辛側妃自知理虧,往地上輕輕一跪,急急表明心跡:「王府便是婢妾唯一的家,又如何會看府裡的笑話?夫人這話,叫辛眉無地自容。」
「辛側妃,你當日信誓旦旦說要與我一同守著安國王府,我心裡十分承你的情,從那一日開始便想將你當做自家人來看待。言猶在耳,便都不做數了麼?」
楚朝暉穿著件蒼藍色繡淺黃菊紋的斜襟衣衫,月白色的挑線裙上一絲裝飾全無,素白的披帛斜搭在肩上,被窗外吹入的晚風輕輕撫動,整個人單薄得似是一陣風便能御仙飛去。
燭光跳躍下,楚朝暉的臉色蒼白到幾近透明,唯有深陷的眼窩襯得眼睛格外幽深,令辛側妃一陣惻然。
那顆心被人片片揉碎,再凌落成泥,大約便是楚朝暉如今從雲端跌落在地,空無所依的感覺吧。
「婢妾當日所說,句句肺腑」,膝下是冰涼的地磚,卻不及楚朝暉臉上的表情冷凝。望著憔悴如斯的主母,辛側妃心酸與疼痛交織,將手舉起對天發誓。
「婢妾自知對夫人有所隱瞞,除卻一己之私,還是不想府裡平地再起波瀾。那一日偶然發現了秘信,倉皇之下亂了心神,才隱瞞了夫人。」
時至今日,辛側妃也有些悔不當初。平白提什麼六月六整理庫房,又誰叫自己手賤,偏去翻那些詩詞歌賦的書籍,生生引出這些風雲。
一想起皇太后將她放在府裡的真諦,辛側妃卻又有幾分慶幸蒼天有眼,令自己早早發現事實的真相。無論結果如何,總算洞窺了先機,將這個天大的秘密擺上明面,以後自己也好少受些煎熬。
辛側妃將在楚皇后面前說的那番話,又原原本本向楚朝暉複述了一次,長長吁出一口氣,算是放下了心間大石。
她不過是個側妃,左右不了安國王府的命運。當所有的一切攤開來擺在人前,便要看崇明帝與楚皇后的恩典,還要看楚朝暉如何斡旋。
滾燙的熱粥變得冷凝,隨著最後一絲裊裊熱氣的消散,楚朝暉的心也跌落在谷底。一想到丈夫將這秘密隱藏了一生,卻無人跟他共享這麼大的苦衷,楚朝暉就有些剜心的疼痛。
從自己這裡著想,丈夫是西霞頂天立地的英雄,天下人眼中獨一無二的龍虎大將軍。從蘇家人那裡考慮,丈夫卻是背家叛祖的不肖子,生生頂著不忠不孝的名頭。
怪不得丈夫不允自己與蘇家人往來;怪不得前次蒼南之行,蘇氏族人的後輩對自己如此怠慢;怪不得他們見了印有本朝玉璽的文房四寶,是那樣輕蔑。
往昔時被自己忽視的場景一幕幕重現,楚朝暉心裡如刀絞一般。
丈夫的作法本沒有錯,大周亡了百餘年,早已是湮滅在歷史裡的飛灰塵跡。他只想天下人少些生靈塗炭,這一生卻付出了太大的代價。
斯人不在,心意依然相通。丈夫想要讓她和兒子過完簡單幸福的一生,才堅定地推卻了皇位,選擇了戍守邊城。如今兜兜轉轉,不省心的兒子卻又想要涉足那段並不屬於他的輝煌。
辛側妃望著肅然端坐的主母,不曉得如何勸慰,只悄悄將粥端出,命下人們新重新熱了拿來。
「夫人,用一碗粥吧,聽下人們說你晚膳粒米未進」,辛側妃親手捧粥,奉到她的面前。
打量楚朝暉依舊會推卻,她卻含笑接了過來:「你說得對,是該好生用膳。命她們重新擺膳,你不用立規矩,也坐下來同吃。」
不過片刻間,楚朝暉便平復了情緒,指指滿桌菜餚對辛側妃說道:「先用完脫膳才有精神議事,若是連自己這關都過不了,何談什麼守護安國王府,平白辜負了將軍這些年的心意。」
此時的楚朝暉淡定從容,身上彷彿有了皇太后與楚皇后那般遇事冷靜又沉穩的影子,她穩穩夾起一片素高湯煲的豆腐,緩緩放入自己口中,吃得比往昔任何時候都認真。
見辛側妃依舊有些墜墜,楚朝暉從容笑道:「你怕什麼,當家的主母還在,便是大廈將傾,自然有我替你們擎住。」